五十二、冬去(三十二)

  晚云依旧一动不动,半个字都不回。
  谢攸宁拍拍疾雨,将它推到一边,而后,挨着晚云坐下。
  他寻思着九兄可能跟她说的话,大约是将她训斥了一番,毕竟先前她怀了抓捕宇文鄯的事。
  当然,某种意义上,他算得共犯。宇文鄯得以全身而退,他们二人谁也逃不开干系。
  谢攸宁想,自己总忍不住对常晚云好,大约就是因为他们狼狈为奸吧。
  “你别难过。”他安慰道,“九兄那时不曾追究你,现在也不会追究。他并非苛责之人,你诚心道歉,他不会为难。你信我,这事过去便过去了,将来你就跟着我,有什么事我替你出面,不教你受委屈。”
  晚云微微抬头,露出半张脸,挂着晶莹的泪痕。
  “我不跟着你……”她擦擦眼泪,哽咽道,“我后日就去沙洲……等局势稳了……就回洛阳……”
  谢攸宁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定下了去向,不由狐疑:“是九兄安排的?”
  晚云点点头。
  “你愿么?”
  晚云沉默片刻,擦擦眼睛:“我来此处就是为了赔罪……如今罪也赔了,自当离开……”
  谢攸宁看着她别扭的模样,心知这就是不愿了。
  “去沙洲做甚。”他随即道,“你是我带来的人,自当由我说了算。你不必去沙洲,就跟着我,九兄若不许,我便去找他理论。”
  晚云忙隔着眼泪瞪他一眼:“不必你管……我说了回去,自当回去……”
  谢攸宁觉得好笑。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不给情面不领情的。这个时候,不该扑倒他怀里大哭一场,求他给他做主么?
  “你这人,当真不识好歹。”他叹口气,“多大的事值当你的哭?还不让我管。”
  晚云的哽咽已经平复许多,道:“就当我是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神色低落,让谢攸宁看着十分不是滋味,随即站起来,拍拍衣摆:“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有话明天再说。”
  *
  谢攸宁将晚云安置好,就回到了裴渊的官署里。
  屋子里有许多人,玉门关城守军、豆卢军和玉门军的总管、都尉、中朗将都在。
  裴渊站在沙盘前,头也不抬地说:“部下都在,官长倒是清闲。”
  谢攸宁赶紧笑盈盈上前:“方才去处置些杂事,望将军及诸位莫怪。”
  众都尉自然不敢怪罪。
  裴渊不多言,让众人继续说正事。
  玉门关城守总管杨青玉禀道:“斥候来报,关外有胡商二十三队正朝玉门关来,都赶着年前入京师,人数逾八百。另有各地商号的采买逾十队,逾二百人。”
  “未见戎人游骑?”
  “偶有滋扰,不过均小队人马,不成气候。”
  “烦人鼠辈!”谢攸宁拍案道,“待我出关去抓几个回来问问!”
  “不可逞匹夫之勇。”裴渊白了他一眼。
  他兀自扣了扣书案,问:“方才的信报何时发出的?”
  “五日前发出,今日刚收到。”杨青玉回道。
  “如此。”他沉默着思量片刻。
  谢攸宁问:“九兄担心信报有诈?”
  “无不可能。”他沉吟片刻,抬眸扫过众人。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叫人如芒在背。他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却问:“三郎以为如何?”
  谢攸宁抱着双臂,摸摸下巴:“请城守军、豆卢军和玉门军分别再派斥候前往,我亲自挑人。”
  裴渊点点头,“就依右将军所言。另外,明日起加紧巡防各烽燧、豁口,人员马匹亦听从右将军安排,有劳诸位。”
  众将得令,行礼而去。
  谢攸宁仍站在原地。
  裴渊自案上拿起一盏茶,问道:“有事?”
  谢攸宁也不遮掩,道:“九兄要将阿晚打发到沙州?”
  “正是。”
  “他是我侍从,我想把他留下。”
  “我不记得你有姓常的侍从。”
  “新得的。”谢攸宁道,“反正我说他是就是了,回头我再让府中入册补上。”
  裴渊抿了一口茶:“左领军卫非永宁侯府,你知道规矩,一应人等进去,皆有专人审查,以防奸细。”
  “他又不是做军吏,就当是我身边伺候的僮仆!”
  “胡闹!”裴渊沉下脸,“大战将近,你将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人带在身边,嫌命长么?”
  “你莫小看人。”谢攸宁道,“阿晚聪慧机敏,甚是勇敢。那日我对付谭庸,杀耿泰,他亦在场助我。至少比杜重阳有用多了。”
  裴渊只觉额角跳了一下,他竟还带着她去杀人。
  大敌当前,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毋需多言。”裴渊斩钉截铁地说。
  谢攸宁极其了解裴渊的脾气,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可他不明白,他想将阿晚留在身边怎么就那么难。
  裴渊道看着他,神色平静:“三郎,将黎叛逃,将士士气低落,甘州、关外局势不明,河西的安危就掌握在你我手中。将黎从前的部下,日后都由你来统帅,你乃七万豹骑之首,遇事务必三思而后行。”
  提到宇文鄯,谢攸宁面色一整,那日的愧疚重上心头。
  “三郎明白。”他说,“九兄放心。”
  他的神情低落。裴渊知道,宇文鄯一事于谢攸宁最难释怀,可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裴渊身为兄长和大将军,须得拉着他跨过去。
  “你还有许多事要忙。接下来的桩桩件件,不能再出半点岔子。关外究竟出了什么事,速去查清,我要准确的消息。”
  谢攸宁得了委任,心头踏实了些。在他心里,九兄就是有这样的力量,无论出了多大的事,他总能镇定自若,将之后的路安排的明明白白,让人知道该迈哪只脚,该踏多大步伐。这异常重要,人只有动起来,才能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是。”谢攸宁郑重回道。
  裴渊颔首:“至于常晚,后日辰时,我出发往阳关,会亲自送他到沙洲。”
  话说到这份上,谢攸宁也不敢再有异议。
  可他仍然感到不解。
  “九兄,”他说,“你与常晚究竟是何关系?那日为何会为他放走将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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