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下）
kars基地有个小图书室，当初设立只是为了象征性的中和一下战队里的杀伐气息，网瘾少年们却并不领情，鲜有人光顾。
对局后的那几天，喻默总看见林檬在图书室里出现。
小姑娘十分聚精会神，以至于喻默几次贴在窗边看她，用传闻中的班主任的凝视瞅她，林檬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喻默从来没见过如此“好学”的电竞选手，他有些好奇，有一回趁趁林檬中途出去打开水，他偷偷的溜进玻璃房，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好，但是喻默就是很想知道。
“她是我带进来，了解她的动态是我的责任。”喻默如是跟自己说，然后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林檬的作业纸。
全是数字。
数字，公式，居然还有xy和方程，密密麻麻，潦草的写满了一张纸。
喻默呆了呆，忽然想起林檬现在的年纪。
16岁。
正常这个岁数的孩子应该已经结束中考开始高中的旅程了，林檬算是中途被喻默拐来的战队，喻默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当他问出“打职业吗？”这句话时林檬的反应。
喻默不是没见过战队经理挖民间选手，绝大部分人听到可以打职业，无不是欢呼雀跃宛如鸡血上头，林檬却很不一样。
她率先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小扇子似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眸光垂落。
整个人陡然变得很安静。
“我要问问我爸妈。”林檬说。
喻默感到格外诧异。
虽然在签未成年的选手之前都常规要经过监护人的同意，但是像林檬这样敢在黑网吧跟人较劲儿的叛逆少女，居然会第一时间想要征求监护人的意见，这实在有些不符合她的人设。
林檬拿出手机打电话。
喻默在一旁静观，少女打电话的时候另一只手在不规则的摩擦着裤缝，似乎很紧张。
半晌，她拿着手机的手徐徐的降了下来。
少女的瞳仁儿里露出了一点茫然失措的神色，像一根细细的针刺进了喻默的心里。
“你给他们发短信试试？”他轻声道。
少女咬了咬嘴唇，依言照做。
短信发出去后和电话拨出的情形不太一样，很快就收到了对面的回应。喻默留意看了一眼，发现短信内容只有寥寥几个字：【去吧，加油。】
得到了监护人的首肯，林檬却没有表现出相应的喜悦，喻默走近了些，屈身凑近她耳畔，放缓了音调：“为什么不高兴？”
“他们每次都是这样……”少女别过脸：“从来不会反对。”
“这样不好么？”喻默问。
问完他就明白了——
人只会对在意的人提出反对意见。
他略担忧的望向林檬，少女却没出声，只撇了撇嘴。
“算了。”她抬头：“走吧。”
这个“算了”不止一次的让喻默陷入怀疑，他怀疑自己带林檬入行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怀疑林檬入行的目的到底是为了跟父母赌气还是真正的喜欢电竞。
林檬的的确确是罕见的天赋型选手，给她一个平台她就能大放异彩，可是并不是所有人走这条路都一定正确，因为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势必要放弃原来的人生。
喻默望着那些数学推算，心想难不成林檬后悔了。
她不想打职业了，想回去读书了。
一想到这个，他心里有些波澜，他知道自己不能干预林檬做选择，但越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他就愈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时他听见了乐扣杯杯盖儿突然关上的“咔哒”声。
“队长？”林檬抱着热水站在门口，“啪叽啪叽”眨眼：“你怎么来了？”
“啊？”喻默仓皇转身，有点儿心虚的抓了抓头：“那个，来借本书。”说完他装模作样的绕到书架前开始翻找，一面还用余光观察着林檬的反应。
“你找什么书？”林檬问：“我帮你找。”
“没事，你忙你的。”喻默说：“我就随便看看。”
少女“哦”了一声没有坚持，她看起来不甚在意，把水杯放在桌子一隅，坐下开始忙自己的。
喻默却无法像她那样不在意，他憋着一口气在书架前逡巡，活活给自己折腾烦了。
“林小檬。”他转身道：“咱们，谈谈？”
林檬“啊”了一声，放下笔扭头：“行啊。”
喻默点点头，拖了张椅子靠着林檬身边坐下，两人就跟学生时代的同桌似的肩并着肩。
喻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有点儿局促的坐在那儿，两条长腿搁在桌肚里一时叠起来一时又放下。
林檬的目光非常放肆的将男人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最终落在那两条优美的大长腿上。
男人穿了条水洗蓝的牛仔裤，裤脚上卷几寸，脚下踩的是某牌子限量版的白色板鞋。
那一截白皙清瘦的脚踝意外的撩人。
“你看什么呢？”喻默终于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他顺着林檬的目光望向自己的下/半/身。
就是牛仔裤而已，还是连个破洞都没有的经典款，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但为什么被这死丫头看出了一种一si不gua的色//气……
林檬舔了一下嘴唇，顺手拿了桌上的水杯道：“鞋子好看。”
“这个版型还有个女款。”喻默说：“我原本买了想送给我妈的，结果她说她不穿平底鞋，你喜欢的话送给你，我看你个头跟我妈好像差不多。”
林檬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用了。”
“为什么？”喻默道：“我不收你钱，放家里也是落灰。”
林檬别扭道：“我……我还会再长个子的，到时候脚就不是这个码了！”
“等你长了穿不下就扔呗。”喻默摸着下巴一本正经：“但依我看你应该不会再长个子了。”
“……”林小檬的白眼翻上去差点没翻回来。
几句话使得氛围松快下来，喻默身体前倾，将前臂架在桌面上道：“来kars这么久，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林檬说。
“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
“没有。”
“真的没有？”喻默努力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林檬，我知道你的父母比较忙可能无暇关心你的方方面面，其实也是变相的把你交给kars照顾，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监护人，不要把我当成外人。”
林檬瞪圆了眼睛看他，表情有点懵。
喻默也觉得自己真是语文老师死得早，这番话非但没把他内心的疑问抒发出来还把他自己恶心的够呛。
林檬是个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的小闷葫芦，从一开始喻默就发现了，或许她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早就厌烦了，一直在暗搓搓的策划着逃离。一想到这个喻默就扎心，他尴尬的看了一眼桌上那叠写满了数学题的草稿纸，心想她得多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啊，居然宁愿狗在图书室里算算数，一急之下他脱口而出：“你不想待kars了么？”
林檬猛地瞪大了眼。
被猜中心思了么？！
喻默也微微愕然，和少女两两对望，他的心随着这个猜想的逐渐落实而揪成一团，眉峰渐渐耸立。
林檬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丝的敌意，她不信任的把椅子往后赖了赖，整个身体和喻默拉开了距离。
“你等着。”她吐出三个字，倏地起身跑出了图书室。
我等着？
喻默心想，死丫头是恼羞成怒了么？居然还敢威胁我？
他抄起手臂，略有恼怒的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抬眼看着墙上的挂钟。
林檬没让他等太久，过了十分钟左右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叠厚厚的合同书。
她将合同书丢在桌上，抄起签字笔开始翻。
青训生合同设立的违约金金额不算高，而且据喻默了解，林檬的父母很有经济实力，虽然不怎么管她但是每个月会正常给她寄生活费。看林檬这架势，喻默心想完了，她连合同都找出来了，是铁了心要违约走人了。
林檬终于在厚厚的合同里翻到了一页，推到了喻默跟前。
“你看。”少女干脆利落的说：“没有任何一条项目说我练习赛输了就要走人的！我又没有骂人，也没有诋毁战队泄露机密，你凭什么赶我走！”
喻默：“？？？”
他没看合同，只诧异的望着少女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的脸。
“谁说要赶你走了？”他纳闷道。
“你啊！”林檬睚眦必报的指责：“你刚才威胁我！”
喻默：“我什么时候威胁你了！”：
林檬：“就十分钟前！你亲口说的！你说‘你不想待kars了么？‘”
喻默：“？？？那算什么威胁！”
林檬变得越发气急败坏：“那你吼我做什么嘛！”
少女音调拔高，把喻默吼得一愣：“我——”
到底是谁在吼谁？
除了伟大的母亲纪烟女士，堂堂默神活了二十年还没被谁这么嚣张的吼过。
喻默翕动嘴唇，发现他的语文老师再次死了。
喻默很想说，他当时可能太急了，语气没把控好，就像刚才他误以为林檬在对他放狠话一样。
但是急的缘由他却是说不出口的。
因为我害怕你离开么？
喻默深吸了一口气，想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敷衍过去，却发现少女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
就像是往他的胸口重重的锤击了一发，钝痛之余喻默变得慌乱，他连忙伸手去拉林檬的胳膊，示意她坐下。
“你误会了，威胁什么的……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他急急忙忙的解释道：“我只是单纯的想关心一下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檬释放出的委屈信号更强了，少女低头坐在那儿，攥紧了膝盖上的面料，鼻音浓重：“那你没打算赶我走么？”
“没有啊，我怎么会想赶你走呢？”喻默哭笑不得：“我留你还来不及。”
林檬不说话，依旧耷拉着脑袋，态度抗拒且不信任，喻默感到十分的对不起她，伸手去搂她的后脑勺，将她往胸前一带：“我说真的，不骗你。”他柔声道。
林檬终于肯抬眼，瓮声瓮气的指责：“那你干嘛问那些有的没的……”
喻默犹豫了一下，犟不过她，只好坦白道：“我是以为你要走。”
“我为什么要走？”林檬反问。
喻默简直想揍自己一拳，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他想了想又说：“我看你在做数学题，还以为你在kars的生活已经枯燥到这种地步了。”
“数学题？”林檬的语调轻扬，她眨巴眨巴眼，挣脱喻默的手，旋身抓起桌上的一沓纸问：“你说这个？”
少女的瞳仁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活像是藏了个狡黠的小妖精，喻默知道林檬一般只有觉得对方菜或者恶作剧得逞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是我想多了。”他叹了口气，认输似的推推手：“怪我怪我，我太敏感了。”
林檬歪头道：“那你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少女的语气中散发着得意，喻默扬了扬眉，很配合的追问：“不是数学题吗？”
“当然不是。”林檬说：“这是我研究的打奶攻略！”
喻默：“……哈？”
林檬得意洋洋的把那堆草稿纸统统摊开，眉飞色舞比划道：“我算过了，卡好抗凝剂的cd时间是有机会一对一强杀奶妈的！只要走这种技能循环——”
她像个小鹦鹉一样，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喻默往后没再看图纸，只专注的望着少女神气活现的脸。
她就是为电竞而生的存在……喻默欣慰的想，他怎么能对这么优秀的林小檬产生怀疑呢？
林檬说着说着得不到回应，不满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嗯我听了。”喻默一手托腮，笑着去刮她的鼻子：“强杀辅助嘛，你可以直接来问我的，我会。”
林檬的脸色瞬间变得漆黑：“……纳尼？”
关于你苦心孤诣钻研良久解决的问题某人居然早就知道答案！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宛如当了整两天的智障，林檬感觉自己由内而外的被轻视了。
接下来的一周内林檬见到喻默就绕道走，脸色臭的像是陈醋腌了八百年的咸鱼，kars上下都觉得她活腻歪了居然敢给队长脸色看，默神本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他才知道是他的无心之言伤到了这位胜负欲爆棚的少女娇贵的自尊心。
……
喻默眯着眼，看着巨幕上林檬一点一点的磨着直觉的血线。
她的每一枪每一弹都是经过反复的推演换算得到的，她会朝着一个目标不停歇的努力，试问这样的她凭什么不配得到成功呢？
林檬换枪对着直觉扫射，直觉不得已给自己用了大号的医疗包，血线却还过不了半线，这时他的全部技能都在冷却当中，不得不掉头躲避林檬的伤害。
林檬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等的就是现在。
换枪，填子弹上膛。
“砰”一枪爆头。
直觉瞬间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软瘫在了电竞椅上。
周遭一片安静，那群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前来吃瓜的少年们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叫好。
唯有徐淡淡从惊艳中回过神来，她原地一蹦三尺高，欢呼雀跃道：“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女孩子嗓音清脆如黄鹂，响彻整个二楼，让那边儿的门店经理和钟响也忍不住随之微笑起来，徐淡淡欣喜若狂的握住林檬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面对面的原地转圈圈：“学姐你超棒的啊啊赢了赢了我们居然赢了！”
林檬没说话，却任由徐淡淡扯着乱蹦乱跳，眼神含笑，两个女生乐的不行，直觉看在眼里，脸色却越来越糟糕。
“还没结束。”他大声说：“职业赛都是bo5！再来！”
徐淡淡脚下一崴，差点没摔倒，她震惊道：“可是bo3的规则不是你说的么！”
直觉：“我什么时候说过？职业赛都是bo5赛制，bo3你当过家家呢？没见识。”
徐淡淡：“你这个人怎么耍赖皮啊！你亲口说的！”
直觉：“我说什么了？”
徐淡淡：“你说——”
“bo3。打你还用得着bo5么？”
清晰的手机录音响了起来，将直觉当初吊炸天的语气重现的一无二致。林檬似乎是开了循环播放，这句话就像是鬼畜了一样一遍遍的回放，一遍遍的抽打着直觉的脸。
“我说过吧，让你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林檬平静的说。
“cnm。”直觉暴怒，他面色发紫，从椅子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檬跟前：“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叼？”
他语气恶劣非常，像个社会上的不良青年，
林檬把徐淡淡往身后揽了揽，冷眼瞅着直觉，随后看向别处，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我看你是没弄清楚状况。”她轻描淡写的说：“我叼不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很，菜。”她用手指戳了戳直觉的肩头，无视直觉铁青的脸色，继续火上浇油：“敢问你打过几场比赛？城际赛还是次级联赛？”
城际赛和次级联赛常常连票都卖不出去，更毋庸提商业价值，对于职业选手而言，沦落到打城际赛或是次级联赛，无异于是被打上了一个“糊”的标签。
直觉被戳到了痛处，呼吸粗重。
“多少职业选手拿着冠军的奖杯还要谨小慎微的面对大众，就是因为他们想要扭转外界对于电竞选手这份职业一直以来的糟糕印象。他们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全被你这颗老鼠屎给搅和了，就凭你还敢自称自己打职业，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林檬说。
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直觉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本不想如此，只是面对冷漠的林檬，他克制不住的腿发软。
站在他附近的少年们不知何时都渐渐散开了。
直觉感到颜面无存，他倏地冷笑起来。
“说得真好听啊。”他阴阳怪气的说：“说了这么多，搞得你好像打过职业一样。”
林檬微微一怔。
直觉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孩儿多半是某个一线战队的粉丝，顶多还是个bod的主播或者代打，他顿时变得优越感加身，奚落道：“我配不配打职业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就算再说这么多没用的废话，我也还是职业选手。就算只是城际赛、次级联赛，我能打比赛，你能吗？你连机会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机会？”林檬冷然道。
“哪个战队会要女人去打比赛啊？”直觉森然嘲讽：“kars战队输得还不够惨吗？1:3哎，被摁的死死的，那个女人直接就把传说中的冠军队钉在了耻辱柱上！”
林檬倏地握拳。
她的手腕在肉眼可见的颤抖着。
……
“我们根本就拖不动她。”
“真的是垃圾，默神怎么带这种垃圾入行啊。”
“还给默神打替补，她配么？”
“幸亏没给她打狙击手，否则就是0:3了。”
“赶紧滚吧，女的来打什么职业！”
……
徐淡淡看林檬脸色苍白，不禁焦急，她小声喊道：“学，学姐啊！”
直觉哼了一声。
徐淡淡怒了：“你这个人怎么说话那么难听啊！女的怎么了！女的不是照样吊打你么！你就是输不起！”
直觉大怒：“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他吼的凶残，徐淡淡吓得捂脸，这时传来“啪啪啪”几声，一个人不紧不慢的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