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六十六度,东经六十六度(下)
崖壁下的动静让山洞里的安巴等人都警觉起来,在洞口探出半张脸的张七目睹了一切,虽然是黑夜,但在夜色里,满天的星斗与地上累累的白雪交相辉映下依旧有着一些光彩,白色的萨摩耶德犬、黢黑的黑狼都依稀可见,安巴等人选择此处山洞时也顾忌到了对面的小山包,故此,当张七探出头观察时并没有使用望远镜,作为一个资深的灰衣卫,这一点警觉还是有的。
没多久,崖壁下重新又陷入了平静,一种除了风声便没有其它动静的平静。
“怎么办?”
安巴直接看向张七,四人中,除了自己和张七,剩下的库马和席特库都是来历练的,虽然已经符合了一个普通灰衣卫的标准,但在远离祖国几千里的异域,像他们这种水准走不到百里就会陷入麻烦。
夜色完美地掩盖了树枝燃烧形成的烟尘,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光景,虽然火势渐弱,但没有人添加柴禾。
张七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
四十岁的他右眼皮在轻微跳动着,这个细节另外三人都瞧见了,三人见到后也是心里一惊,“连经验最丰富的的张七都紧张了,难道还有大事发生?”
张七确实嗅到了危险,一种直觉,一种遇到强劲对手的直觉。
但在这山洞里,他没有思索如何应对这种危险,而是想到大夏国的大事。
“难怪皇帝陛下对这些地方念念不忘,这些地方虽然寒冷,一年之中河流、海洋有半年时间是冻着的,但没有冻着的时候那就是天堂啊,一眼看不到头的茂密森林,几万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数不清的动物,黑黝黝的土地”
“按照陛下的说法,以前的高车人一开始就是生活在这些地方,之后才慢慢东去、南下,若是放在以前,依照他们的水准确实难以立足,但是对于已经掌握了大规模机器作业的大夏国来说就是一个宝地啊,与叶尼塞河以东相比,以西的地方大多都是平地,可放牧、可耕种,期间有无数条河流哺育完全不用愁……”
“就算在冬季,若是防寒措施到位,以雪橇、爬犁、冰船开路,加上机器,依旧可以劳作”
他突然想到了一事,一想到这里,这心里便有了顿悟的感觉,他的后背离开了岩壁,倏地直了起来。
“在没有机器之前,由于此地太过高寒,人丁太过稀薄,想要彻底控制这个地方,非有几百年不可,以前的北境诸部族倏忽而兴,倏忽而灭,他们的目标不是为了巩固这块土地,而是为了积蓄力量南下,大夏国掌握了机器的秘诀之后一切都简单了,在寒冷的冬季劳力不便操作的都可以交给机器,再者,黑麦四个月的收获期也保证了可以养活大量的丁口、牲畜”
“这些土地一旦来到大夏国手里,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拿走了,什么叫稳固,这才叫稳固!”
安巴还以为他在思索对策,便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半晌,张七睁开了眼睛,不过,他头一句话却与眼下的形势完全不搭干。
“我等是从叶尼塞河过来的?”
安巴一愣,“废话,我们一起过来的,你是老灰衣卫了,这就迷糊了?”
张七不以为意,似乎在回忆一年前的一幕幕。
“我等是七月份出发的,坐着坚昆城到北冰洋的通勤船,在距离塔兹河最近的地方偷偷下了船,然后一路向西,沿途跨越了塔兹河、普尔河、纳德姆河,最后进入到鄂毕河汇入的地方——鄂毕湾,当时鄂毕湾已经冻得结实了,我等划着雪橇沿着鄂毕河往上游走,抵达此处时正好一年”
“这一年,我等基本弄清除了俄罗斯人设在三条大河中间的普尔河中游的重镇乌连戈伊的虚实,若是没有亲自来到这里,我还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乌连戈伊,地里有大量的气体从那里冒出来,用火一点就燃,一燃就可以永久烧下去,完全不用管,俄罗斯人居然想到了用铁管将那些可以燃烧的气体引入室内”
“有了那些似乎永远燃不尽的气体,此地虽然高寒,但至少不用为煤柴操心,这些气体他们用来烧水、煮饭、冶炼矿石均可,还能用来取暖”
“他们在那里建了一座大城,我等化妆成贩卖皮毛的埃文基人进到了城里,没想到那里竟然是一座军城,在这样的地方,屯着如此多的军人,不用说是对着大夏国来的,若是有战事发生,在乌连戈伊的敌军向东划着雪橇行走约千里即可抵达叶尼塞河,他们在中途设置了三座小城,看来就是用来补给的”
“但乌连戈伊城的军人都是中转的,于是我等便想到了他们是从何处来的,最后便来到此处,呵呵,都说索伦人不怕冷,没想到吧,轮到不怕冷,恐怕俄罗斯人也不比索伦人差”
安巴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张七此时说这些做什么,不过他不想打断张七的兴致,便符合道:“是啊,按照情报,在萨日德格山以西,还有一条流往北冰洋的大河,伯朝拉河,他的支流乌萨河就靠近穿越萨日德格山的索伯河,依着他们开发西伯利亚的路子,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一定是在夏季利用船只将军队运到索伯河口,然后乘坐爬犁直抵乌连戈伊,不过他们既然在萨日德格山的中段索希瓦河运输军队,为何还要在此地开辟另外的道路?”
张七摇摇头,“我等在索希瓦河看的清清楚楚,通过索希瓦河运过来的军人都是一色的呢绒大衣,还有大量的骑兵,但我等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加上在乌连戈伊看到的,那些人神情剽悍,衣着却五花八门,多半是他们的秘密部队”
安巴点点头,“现在是年末,连通鄂毕河-纳德姆河-普尔河-塔兹河的连水旱路冻得结实,正是快速使用爬犁和雪橇的时候,若是等到一二月份最冷的时候,积雪深达一米,连驯鹿也无可奈何时就不便了……”
张七却摇摇头,“他们既然是秘密部队,防卫肯定严密得很,你没听附近的土人说嘛,他们运兵时会提前让土人躲到屋子里,还不准许他们偷看,防卫这样严密,估计周围二三十里地的地方都在他们的监视范围里”
剩余三人的眼神都猛地收缩。
张七深吸了一口气,“赶紧灭掉火堆,再静静等待一个时辰,若是外面依旧没有变化,我等立即下山!”
库玛、席特库都有些莫名其妙,安巴却只住了他们,低声命令道:“按照张大哥的吩咐立即准备!”
子时。
山洞外面的风势似乎小了一些,四人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实际上他们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但有几样东西是不能拉下的。
噶里儿子席特库毕业于海参崴海军学校,他毕业后并没有去海军,而是来到了灰衣卫,因为他的本事就是观测天象、辨识方位,他有一张当地涅涅茨人制作的弓囊,一种用枞树制作的弓囊,弓囊的外形与涅涅茨人的几乎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另有玄机。
弓囊比涅涅茨人的长一些,在弓囊的底部装着一套包括钟表、六分仪、指南针、一张用绢布绘成的西西伯利亚地图在内的东西,平常看不出来,但需要使用时则需要按动弓囊某处机关。
库玛的弓囊也是如此,他倒不是毕业于海军学校的,他出身于雅库茨克霜狼骑兵学校,他的观测天象、辨识方向的知识就是在这一年由席特库教给他的。
故此,他俩的弓囊虽然与张七、安巴的一模一样,但却沉一些,箭枝也短一些。
另外,以这四人的身手,沿途也捕获了不少值钱的猎物,比如黑熊、黑狼、火狐、紫貂等,都用同样来自俄罗斯人的油毡布包着,大约有几十斤,都由张七背着,遇到紧急情况时,安巴则会将这些皮子拿出来敷衍。
席特库是噶里的儿子,他的语言来自北山野人,也就是叶尼塞河以东广袤地区高寒地带埃文基人的语言,他们的语言虽然与尼布楚大草原乌扎部的大致一样,但由于尼布楚大草原历史上深受突厥人、鲜卑人、蒙古人的影响,多少有一些不同的地方,故此,由席特库出面用正宗的埃文基语来周旋也是应有之意。
至于安巴,他出自纳哈塔部,纳哈塔,最先在贝加尔湖以西、萨彦岭以北活动,他所在部落的语言与叶尼塞河流域的萨莫耶德人、埃文基人都有交流,故此他的萨莫耶德语最为地道,当然了,最近五十年,由于俄罗斯人的侵入,无论是萨莫耶德语还是埃文基语都有了新的变化,不过这难不倒灰衣卫,因为自从大夏国拿下叶尼塞河以东的领土后,境内也有大量的埃文基人。
安巴虽然是整个安西大都护府,也就是包括定远省、定方省、斋桑省、临潢省、钦察省(省府奥伦堡,安西大都护府所在)、巴尔喀什省、克里米亚总督辖区灰衣卫的总管,挂着少将军衔,而张七只是一个执行组的中校,不过安巴却对他异常尊重,除了张七一身强悍的功夫,还有他那天生敏感从未出错的直觉。
谨慎起见,四人又挨到了两点的时候才下山。
之前,安巴与张七已经商议好了新的埋伏地点。
在这样的地方,一切只能靠猜测,安巴与张七都猜测索伯堡的敌人肯定会先进入鄂毕河,然后利用冰船运到新的目的地。
而冰船的起点就在鄂毕河大拐弯处的萨内卡堡。
他们决定埋伏在萨内卡附近,无论他们是坐冰船去到鄂毕河中游,还是横穿鄂毕河-纳德姆河-普尔河去乌连戈伊都绕不开萨内卡。
萨内卡,实际上来自索伦语,与石勒喀类似,都是大河湾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