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兴八年,元旦
与他们想象的一样,在德米特里大摇大摆地离开后,他在小山包后还留下了两人。
由于要盯着四周,这两人自然不能生火取暖,在这天寒地冻的北纬六十六度的夜晚,在寒风的呼啸下,气温很快就下降到零下三十度以下,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就算他们是不惧寒冷的渔猎民也冻得够呛,他们只熬到了子时左右,过了子时,他们一边埋怨德米特里多事,一边用随身携带的铲子在背风处挖了一个雪窝子——今晚,他们就要在雪窝子里过一宿了。
作为德米特里的亲信,他们的装备要比刚来的渔猎民强许多。
衣服方面,里面是一套贴身的加了棉花的棉布衣服,外面是呢绒大衣,最外面则是鹿皮大衣,头上是高筒熊皮帽子,加上围脖、皮手套、里面有着厚厚皮毛的皮靴子,脸上涂着海豹油脂,勉强能在雪窝子里冒着,但在这样的情形下睡觉是不可能的,一旦睡着便是永远,故此,两人只得紧紧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两点,张七等人出发了,此时,凑近一看就会发现在岩壁附近还有一条大约一尺可以攀援而上的小道,若是没有积雪,平时估计能有两尺,勉强够一头硕大的黑熊上下。
既然是化妆成当地人,瀚海军特有的带着铁钉的军靴就不能穿了,但当地人既然能在这地带生活上千年,自然也有自保之道。
一双驯鹿皮制成的靴子,靴底是两层鹿皮,上面绑着几道草绳以防滑倒,每人手上也是鹿皮手套,俄罗斯弯刀都拿在手里当做登山刀使用。
区区三丈的高度,自然难不倒这四人,没多久,他们就下到了崖壁最下面,此时,由于风声、自身由于寒冷诱发的颤抖,那两名渔猎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按照之前的计划,四人应该从雪地里径直向东,利用雪橇滑到萨内卡附近,离开索伯堡后沿着索伯河一路向东,最多两日也就到了。
但到了山底后,张七突然又来了直觉。
他让安巴三人先走。
“你等先走,我到那小山包后面瞧瞧再说”,他小声说道。
“不”,安巴却阻止了他,“要走就一起走,趁着敌人没有察觉赶紧走吧”
张七摇摇头,“黄昏以及夜里的动静十分蹊跷,以在下估摸,多半是烟火或者食物的味道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几日没有下雪,我等虽然小心翼翼,但山洞里的痕迹终究糊弄不过去,别的不说,原本是一个黑熊冬眠的大洞,如今两头熊都不见了,洞里还有除不尽的血迹,这里明显有人,敌人一上来查看便知”
“但若是小山包后面没有古怪,我等便放心大胆朝前走,若是有古怪,也好提前防备”
说着他将身上那包皮子递给安巴,“总管,您受累背着吧,此物是我等一路上支应上下不可或缺之物,我只身一人前去探查,就算遭遇意外,我装成一个哑巴,全身又是土人装扮,他们就算有疑心也能对付过去”
安巴想了想,决定答应他,不过临行前还是叮嘱道:“你懂索伦语,虽与这里零零星星的埃文基人的语言有些不同,但大致相同,俄罗斯人也不可能十分精通这种语言,说不准能够糊弄过去,装哑巴?说得轻巧,哪有一个土人哑巴半夜里还跑出来活动?”
张七笑道:“你看……”
安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原来在山脚下还有一头黑狼的尸体,估计是被火枪击中后忍痛跑到此处,最终还是死了。
张七跑过去用短刀戳了戳那黑狼,见没有动静便将它拎了起来,好家伙,至少有一百多斤,自己扛着这头黑狼去探查山包后面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掩饰。
黑狼冻得僵硬,张七将它扔到一边,看着安巴等人远去,直到三人消失在远处时,他才扛着黑狼向山包走去。
山包看着很近,但他要绕到后面,还是踏着厚达两尺的积雪,这时间就慢了下来,等到来到那两个渔猎民藏身的雪窝子时,已经是接近黎明时分了。
此时,那两个渔猎民已经忍不住了,开始在山包后面生起火来。
于是,扛着黑狼的张七与那两人相遇了。
一见到这两人,张七暗自庆幸。
“若是没有捱到两点出发,没准一早就被这两人发现了,但若是绕到山包后面来,就无法确定敌人是否真正察觉到我等存在,看来敌人已经察觉了,但并不确定,这就好,这就好”
一刹那,他猛然想到这附近并没有埃文基人,只有萨莫耶德人,埃文基人的身影最近也要到鄂毕河!
“$§¥※……”
他朝着那两人嘟囔了几句,然后将背上的黑狼取了下来,并指着黑狼身上的伤口嘟囔着,又不停比划着,意思是,“我是附近的人,是循着气味来到这里,运气真好,捡到了一头黑狼,黑狼的皮子可值钱呢,难道是你们打死的,如果是这样,就还给你们”
两名渔猎民中的一人身材瘦长,一看就异常精悍,他先是一愣,此时,他的伙伴,另一名渔猎民已经将火铳举了起来。
瘦长汉子用萨莫耶德语说道:“你叫什么,来自什么村落?怎么这么早来到这里?”
张七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巴嘟囔着。
但这就是不熟悉当地语言的劣势了,假若你真是哑巴,你应该用手指着自己来的方向,张七这么一嘟囔,表明他并不是附近的人。
这一节,经验丰富的张七瞬间也意识到了。
他非常后悔,自己若是跟着安巴等人一起离去该有多好,敌人若是有心人,无论自己来不来到山包后面都会去山洞查看,届时,山洞里无人,但有烧火的痕迹,肯定有人来过,他们还是会追查下去,但去哪里追查就是一个问题,没准等他们来到鄂毕河他们还没有头绪。
自己这么一来,反而是画蛇添足。
“难道自己就要折在这地方?”
电光火石间,张七立即采取行动了,他将身上的黑狼猛地向那端着火枪的渔猎民砸去!
与此同时,对面那渔猎民也意识到张七面上神色的不对,几乎在黑狼朝自己砸来的一瞬间扣动了扳机!
火铳声刺破了相对宁静的黎明,到了此时,任何犹豫都会给小分队带来莫大的伤害,张七闪电般取出了身上的弓箭,并以常人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搭上了三支箭。
弯弓搭箭的一刹那,张七便意识到一切尽在掌握。
对面那渔猎民被一百多斤的黑狼砸倒在地,而另一名渔猎民此时也取下了身上背着的火枪!
但此时他还需要装填,需要点燃火绳,而黑狼砸到的那名渔猎民明显是早已经装填好、并小心翼翼保存着火绳用来警戒的那位。
“咻咻”
两声弓弦恢复的脆响过后,这两名渔猎民都捂着脖子倒下了。
张七看向远处,索伯堡隐隐约约可见,但萨摩耶德犬的叫声以及人声已经传过来了。
他捡起了渔猎民的单筒望远镜,仔细盘算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此时若是继续向东,朝着安巴等人的方向迈进,肯定会给他们带来隐患,眼下最稳妥的对策就是将这两人的火绳枪、衣服等物拿走,然后掉头向西,越过萨日德格山,然后沿着萨日德格山南下,在离此地大约三千里的地方就是大夏国的边界了,虽然路途遥远,但只要一直贴着山走,自己又是一个人,目标太小,敌人就算有心追捕,还真不一定会得逞。
这样的话,敌人会一直沿着自己的足迹追查下去,在萨日德格山的另一边,还有大量的巴什基尔人,他们的首领赖吉宁被大夏国放回去后渐渐将部族恢复起来了,按照自己的记忆,赖吉宁应该是值得信赖的。
在萨日德格山的西麓,除了少数山口,大多数都是巴什基尔人的地盘,应该问题不大!
狗叫声越来越近了,张七看了一下天色,远处的天空渐渐明朗起来了。
他猛然想起按照大夏的历法,今年应该是东兴八年一月一日,也就是元旦!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还真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张七将那两人的大衣都拔了下来,又将他们身上的一些用具也装到了自己的鹿皮口袋里。
将一应物品绑在背上后,他滑动了雪橇,沿着山坡向另一侧滑去。
等德米特里等人赶到这里时,张七已经消失在索伯河西边的尽头了。
德米特里让人带着猎狗追了下去,自己俯身检查着那两根箭枝,又盯着那头身上有火枪伤口的黑狼看了半天。
半晌,他才得出一个结论。
“应该是被我等射中的黑狼将土人吸引到了这里,结果被我的人发现了,此人用黑狼砸向一名渔猎民,按照我的规矩,就算只有两人,其中一人也必须让火枪时刻处于击发状态,被击倒的那名渔猎民正是那人,他的火枪击中了黑狼,但自己也被黑狼砸到”
“此人用手中的弓箭射中了正在慌乱装填的另一名渔猎民,真是笨蛋啊,人家手中只有弓箭,你完全可以用枪托砸过去啊,但此人明显是一个高手,估计也没给他这个机会,连续两箭全部射中脖子,显示了他箭法的精湛”
“在索伯堡,有这份实力的多半去过鄂毕河,多半是其中的一位了,不过,此人既然是索伯部的人,说明情况就是了,这两人再是愚陋也不会为了区区一头黑狼而与此人大打出手!”
德米特里最终还是来到了那处山洞下面,并发现了进入山洞的道路,进到山洞,略作探查后,他就再次明白了一件事。
“白日里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这里一定藏着人,此人或者几个人杀掉了正在冬眠的黑熊,地上还有血迹,虽然尽力清除了,但味道始终消除不掉,况且在黑暗中也无法照顾到方方面面”
“索伯部的人都以黑熊、黑狼为图腾,肯定不会前来袭扰黑熊的冬眠,如此说来,就只有东面鄂毕河下游、一直抱怨索伯部猎杀了太多紫貂的涅涅茨人,或者是大山西边目前已经露出对我国不满迹象的巴什基尔人”
他沿着雪橇印又追查了一番,当他再次得出结论后不禁大吃一惊。
“肯定是一个人!一个人,竟然孤身来到这里,还藏在黑熊冬眠的山洞里,还在短时间射杀两名经验丰富的渔猎民,这肯定不是愚昧的涅涅茨人能够做到的,他往西边去了,那就是巴什基尔人了!”
巴什基尔人,在原本的历史上,是人数仅次于喀山鞑靼人的大部落。
他静静地待在雪地里,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也有可能是大夏人!大夏人的核心部族来自贝加尔湖以东地区,那地方的气候与这里差不多,他们的部族里也有来自叶尼塞河流域的,若是好好培训一番的话……”
“一定要抓到此人,就算到天涯海角一定要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