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祝酒
云风篁本来打算当天或者次日就将这事儿问一问淳嘉的,但当天淳嘉同益王把酒言欢,聊到夜深。
她如今有孕在身早早睡下,醒过来的时候淳嘉也已经出去了。
跟着清人进来商量除夕宴上的装扮,却就将这事儿给忘了。
这年除夕宴的氛围,比前几年都要轻松写意。
至少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的。
毕竟纪氏倒台了,摄政王也凉了,郑氏崔琬等人根本不是淳嘉的对手,天子一家独大,又不是让臣下忧心忡忡觉得国朝要完的昏君,反而很有雄才大略的意思,目测至少淳嘉在位的时候,国朝没有什么大的忧虑,也毋须考虑站队这种一言不合全家凉凉的风险,可不是就很轻松?
只是酒过三巡,诸皇嗣上前为淳嘉及太皇太后祝酒,却提醒了群臣:皇嗣们再长大点后,站队的麻烦恐怕又要来了!
……甚至这会儿就来了。
因着如今尚未立储,皇嗣们的祝酒当然是以秦王为首。
云风篁看昭庆也要离座前往,连忙将她叫住了,说让皇子们去就好:“等你父皇到咱们宫里,你再给你父皇敬酒。”
她这么说主要是考虑到这女儿腿脚不便,众目睽睽之下上殿,不免太过招眼,回头叫人议论起风言风语来,怕一个不好传给昭庆知道了,又要伤心难过。
再者,今儿个的祝酒,归根到底是皇嗣,不,应该说是皇子们在群臣面前的初次亮相。
公主表现再好,到底不是能够入主东宫的。
很没必要让昭庆凑上去成为大家的谈资。
但昭庆不乐意了:“大哥能去,儿臣为什么不能去?母妃,儿臣要去!”
本来云风篁在跟她小声说话,她闹起来,声音越发的大了,甚至要哭出来,也没办法,叹口气:“那你去罢。”
顿了顿,又侧头吩咐清人,“你去同贤妃她们说一声,让皇女也一起上殿罢。都是陛下的子嗣,孝心是一样的。”
于是诸皇嗣按照男女分列两排,一起上殿祝酒。
昭庆作为长女,与秦王并列,这让她很是满意。但行走之间的一瘸一瘸,却不可避免的招来众多形形色色的目光。
其实她这么走路有些日子了,只是后宫之中一早知道来龙去脉,也知道云婕妤的死,没人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什么异常来,甚至近侍们还会故意夸奖她勇敢坚强:“好些人受了伤之后都不敢落地了呢,不像咱们殿下,还没好呢就能自己走路了,殿下好厉害啊!”
昭庆被哄着,一来以为自己长大点腿就能好了,二来认为自己很厉害很勇敢,当然没什么不好意思。
可今儿个的这些目光却不一样。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淳嘉最喜欢的女儿,是声名在外的敏贵妃名下的公主,不能得罪,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沉得住气的。
尤其此刻还有许多随父兄来赴宴的家眷在场,他们看向公主的眼神,不可避免的带上了惊讶、好奇、窥视、同情、怜惜……甚至还有人有些厌恶跟幸灾乐祸。
本来小孩子对于别人的情绪就很是敏感,昭庆原本欢欢喜喜的,走了两步就有些疑惑,然后越走越慢,甚至开始落后于秦王。
云风篁在旁边看着,下意识的捏紧了牙箸。
陈兢则轻声叮嘱小内侍:“刚刚神情举止对公主不敬的人都记下来。”
虽然他肯定偏心云风篁的亲生骨肉,但昭庆在他心目中,地位也就在云风篁跟亲生骨肉之下罢了。
再怎么刁蛮不讲理,也不是这些外臣可以轻侮的!
“昭庆怎么了?”帝座上的淳嘉原本正侧头跟太皇太后小声说着话,被雁引低声提醒,面色冷了冷,才换成温和的笑,朝女儿招手,“莫不是累了?来,朕瞧瞧。”
见状,昭庆总算雀跃了点儿,加快脚步,歪歪扭扭的冲上去,顾不得行礼,就一头扑进淳嘉怀中。
淳嘉笑着将她抱起来,环视了一圈殿中,眼里却没什么笑色,将这长女搁在膝头,方让其他子嗣:“都起来罢。”
秦王有点儿担心的看了眼昭庆,才走上前来,说着云风篁教导的贺词。
他跟昭庆一样,对淳嘉十分熟悉,又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场面,所以哪怕如今这样的场合,也没什么紧张的,说的十分流利,末了还撒娇的问:“父皇,儿臣也要抱!”
“你是皇子,都能进学了,还要父皇抱什么?”淳嘉笑着拒绝了,让人拿了事先准备好的赏赐之物上来,“拿了下去给你母妃帮你收着。”
云风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
这要是私下里,淳嘉应该不会拒绝秦王的要求的。
但众目睽睽之下,皇帝抱了昭庆,已经让皇后当场变了脸色了,要是再抱一下秦王,恐怕很多人都要以为,皇帝有意立长。
而淳嘉没有这个打算。
定了定神继续看下去,皇女们毋须太过留意,对比被皇帝当众抱在膝头的昭庆,没有一个能打的。
主要是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表现都没有秦王好。
后面几位皇子是年纪比较小,最小的十二皇子跟十三皇子干脆就是乳母抱着上去磕头道贺的。
三两岁的几位皇子记不住比较长的话语,说的结结巴巴丢三落四,也就是看个可爱。
君臣主要看的是已经进学或者将要进学的几位皇子,从秦王以下,就是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跟七皇子。
这四位比起挥洒自如的秦王来都有着明显的差距。
二皇子三皇子纯粹就是同淳嘉陌生,畏大于敬。
三皇子虽然明显的紧张,好歹一番贺词说的没出岔子,二皇子就比较慌了,中途甚至卡壳了。
六皇子跟七皇子,则是平时见到的人少,不习惯这种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场合。
总之看下来,秦王无可争议的是诸皇子里表现最好的。
“只不过一次祝酒罢了,秦王也就是占了年长跟时常与陛下照面的优势。”注意到皇后已经有点儿维持不住假笑了,近侍低声劝慰,“皇子们才多大?这都不算什么。您看陛下不是也没同意抱着秦王么?”
皇后低声说道:“但他现在还抱着昭庆。”
本来祝酒完了,皇嗣们也就各自还席。
但昭庆公主却被淳嘉留下了,让人在自己旁边加了个席位安置公主。
然后昭庆撒娇说想皇帝多抱自己会儿,他竟然也纵容的准了。
“娘娘,这是因为昭庆公主殿下有腿疾。”近侍劝皇后别多想,“刚刚上殿的时候就惹了许多人窃窃私语,陛下瞧着很是不喜,约莫是不想殿下走下去时,再叫那些人看一回热闹。”
这一点皇后也想到了,但还是有点儿耿耿于怀:“今儿个诸皇嗣为陛下祝酒,四皇子没来是因为人不在了,可是楚王呢?本宫之前跟陛下说,楚王就不去了,他直接答应了!”
楚王虽然懵懵懂懂,但走上殿去给皇帝祝酒,说两句吉祥话,这样的事情也是做的来的。
皇后只是担心他中途闹起来,而且皇家出了这么个皇子,到底不够体面,这才没让楚王露面。
结果楚王没来,坚持上殿的昭庆,何尝不是在众人面前,落了一回皇家脸面?结果淳嘉非但没生气,反而还故意表露出对这女儿的偏爱,这……
楚王出事后,他虽然也心绪不佳了些日子,却什么时候这样怜惜过楚王?!
吸了口气,皇后按捺住百味陈杂,低声说道:“罢了,这些……不说也罢。总之你看着吧,今晚上过去,怕是谢府那边,越发的要门庭若市了。”
她说的谢府,当然是谢细流谢细雨兄弟住的府邸。
如今谢细流一家子除了孩子外都回去北地了,只谢细雨夫妇守着一群小辈在。
跟皇后说的差不多,皇帝在除夕宴上对于昭庆公主毫不掩饰的怜爱,使得次日起,大年初一都没挡住有些人上赶着抱大腿。
只是谢细雨夫妇守着云风篁的叮嘱,什么都没敢收。
但也架不住有人隔着院墙将厚礼扔进来。
小江氏只能传话进宫,请示云风篁,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扔的人也没说是谁家的,想送回去都不成。”
“既然如此,就在外头看看有什么修桥铺路、施粥赈济的事儿给办了吧。”云风篁啼笑皆非,道,“如此花着咱们也不亏心。”
顿了顿又吩咐,“只是这么做的时候,不要透露是咱们家做的。”
小江氏就不明白了,同丈夫谢细雨商议:“我倒不是舍不得这些钱,左右也是人家扔进来的。只是这许多呢,花出去却连个名声也不落,也未免太过委屈了吧?娘娘不让咱们收取那些送上门的好处我懂,天下没有平白的好事。可做什么连咱们做好事都不带留名了?这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花出去。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谢细雨道:“你听娘娘的就是,娘娘是什么人?没人扶持,都在宫里走到今日,还反过来护着咱们。她的考量,岂能不比你我更周全?再者,你想娘娘如今最大的依仗是谁?当然是陛下。娘娘不许咱们太过张扬,就是为了不惹陛下生厌。这么着,咱们公然收取各方财货是张扬,到处赈济施粥的做好事,就不张扬了?左右陛下手握皇城司,什么消息不知道。咱们悄悄儿去做,别人不晓得,陛下还能不清楚?”
说到这里小江氏还没觉得什么,但谢细雨又加了句,“你如今好歹也是贵妃娘娘的弟媳妇了,能不能别再跟乡野妇人一样无知?”
“我不但是贵妃娘娘的弟媳妇,我还是贵妃娘娘的嫡亲表姐呢!”小江氏顿时就不高兴了,“就算没嫁给你,你道我身份能比你差多少?莫忘记姑姑可是最疼我的!我跟贵妃娘娘一起玩耍的时间,比你当初带着贵妃娘娘的时间还要长来着,你要是自己有出息了也还罢了,也不过是靠着贵妃娘娘,却摆什么谱!”
谢细雨抿着嘴,道:“行了行了,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这样当真做什么?”
小江氏就气:“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如今倒是怪起我来了?”
顿时怀疑,“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还是出身好的大家闺秀?不然,我以前也不是没跟你商量过事情,怎么你从前没说过我无知,今儿个这样随口讲一讲,就嫌弃起来了?”
“你这个人!”谢细雨闻言,脸色微变,就恼怒的一甩袖子,“简直莫名其妙!我不过是怕你一直用在北地过日子的想法来衡量如今的处境,坏了贵妃娘娘的大事,故此督促了一句!你倒是怀疑起我来了!也不想想我要是真的嫌弃你,当初就该将你扔在家里伺候祖母她们,却何必带你来帝京?!”
小江氏冷笑道:“是你做主带我来帝京的么?还不是姑姑的意思!我告诉你,你别以为如今做了义父的入室弟子,再加上贵妃娘娘的襄助,前途可期,就可以挑三拣四的嫌弃我了。大家都是贵妃娘娘的骨血,姑姑待我可不比待你差什么!你要是敢在外面乱来,我明儿个就去找贵妃娘娘做主!我还要去找义父义母做主!再给姑姑写信,告诉姑姑你的狼心狗肺!”
大家是亲上加亲,真闹起来谁怕谁?
就不相信谢细雨始乱终弃了,江家长辈前来质问,别说谢细雨了,就是云风篁,还能不给几分面子?
当初谢风鬟的事情出来之后谢氏族人没少提议让云风篁进家庙,以保全家族声誉,当时江氏可是坚决支持江氏,送云风篁远走高飞,等风头过后再找个好前程的!
冲着这份情谊,云风篁也不能坐视谢细雨亏待了江氏女。
何况小江氏的确本身跟这贵妃表妹关系就不坏。
“……我懒得跟你说。”谢细雨沉着脸,神情变了几变,最终拂袖而去,“你如今真是越发的不可理喻了,我连个通房都没带来帝京,你还想怎么样?”
然后小江氏正月里就进宫跟云风篁哭诉了,说怀疑谢细雨外头有人:“臣妇也不是那种善妒的,如果是正儿八经人家的姑娘,抬进门来做妾,臣妇有娘娘做主,嫡亲婆婆是姑姑,自己是明媒正娶的谢氏十八少夫人,臣妇怕什么?可要是表哥他被人哄着,看上了臣妇的位子,那……那臣妇自己回去再嫁也还罢了,靠着娘娘的照拂,终归不会没人要臣妇的。但臣妇肚子里的孩子何其无辜?”
云风篁听得头疼,她自己一摊子事情呢,这平素省心的十八哥十八嫂又是什么情况?
看在小江氏跟自己一样怀了孕,而且如今肚子都很大的情况上,她忍了忍怒火,温言安慰一番,保证会好好管教谢细雨,转头就大发雷霆:“都是好日子过多了,不折腾不高兴是吧?!一群混账东西!!!”
陈兢跟清人赶紧劝她息怒:“十八少夫人兴许是误会了,十八公子瞧着不像是那样的人。再者,就算十八公子想纳妾,这也没有什么,左右动摇不了十八少夫人的地位。至于说十八少夫人担心的,怎么可能呢?谢氏从来就没有说正妻无错被废弃的道理。何况少夫人还是夫人的嫡亲侄女儿?”
云风篁徐徐吐了口气,说道:“是不是误会,终归十八嫂都找来本宫跟前了,还是要问问十八哥才是。”
想了想,就让人去跟淳嘉请示了下,召谢细雨入宫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