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

  迟迟醒悟的温血蜥这才正要动怒,此前一记轻斩便令己身肌肤皮开肉绽的长剑就已然空悬在其背部,倒悬的锋芒直指那生命的脊梁。自打成为凶兽以来,温血蜥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死亡的气息,纵使那柄长剑不显锋芒,可庞然大物不知为何却仍然坚信,只要那柄长剑震落,自己必将命丧当场。
  年岁渐长,与天地之间的联系便不再如初生那般疏远,一生都在世间摸爬滚打的生物,其成长的过程说到底也无非是与天意的渐渐融合,直至二者归元如一,而后永世不分离。
  天意转换至生命的体内,且除开那些血脉极为特殊的应天者不谈,更多情况下都会是以“第六感”的形式对外产出。随着修为与实力渐长,这预感的准确度也会因而得到提升。哪怕是凶兽也不例外。
  所以,就在不祥之兆刚刚于心头开始蔓延之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温血蜥就硬生生地压抑住了自己极欲爆发的念想。
  正是因为这源生于心灵深处的忌惮,才让温血蜥不敢于男子跟前造次,空有气焰作加持的怒火在心中滚来滚去,却愣是寻不见哪怕一点点发泄的契机,几番反复过后,也就只能悻悻然作罢。凶兽带着脸上并不算痛但却鲜血淋漓的伤疤,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后,旋即像是认了命一般缓缓趴下,青绿色的深邃眼瞳锁在那空幻身影之上,散发着幽幽的愤懑。
  “知道了?”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轮廓的男子挥袖作喟叹,语气里的笑意很是玩味。
  “外面的人…都如你这般了么……”尽管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可毕竟现有剑悬天灵,就算温血蜥再怎么不愿承认,也不得不对事实俯首称臣。现时对于作为凶兽的他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莫过于自己是那九大凶兽之中第一个面对此等威胁的存在。
  “暂且还不会。”更显飘渺的虚影前跨一步,同时的起手式将那悬浮的长剑顺势收入一旁的山洞墙壁,以山窟中的大理石作为剑鞘好隐其哪怕置身狂风暴雪也丝毫不遑多让的锋芒:“但在不久的将来,像我这样的人只多不少,更多的,可能是比我还要杰出的存在。”
  男子的话语纵使无比真诚,可温血蜥却还是从中听到了零星半点的期望之彩,显然,他届时的一面之词不过是个人美好的臆想,至于未来可否成为事实,已然是行将就木的男子自不然无从得知。
  可就算是这样,温血蜥的心却仍是在闻讯之后咯噔地震了那么一下。愿景源于期望,而对于那些修为特高的人来说,他们的期望往往会建基于事实的铺垫,换而言之,既然那座前一秒还是籍籍无名的所谓“昆仑”能够袋给眼前这位纵使将要魂飞魄散,却仍有余力仅凭一己之力便可镇压自己的男人立下豪言的自信,那么,那座初定的山巅,或许真的不能就以凶兽心中所想的常理去猜测了。
  “你要我怎么做……”听到温血蜥那标志着让步的话语,男子纵使已然见不得五官,但也能依稀靠想象描绘出其笑逐颜开的满足模样。极北之地里共有九大凶兽,男子之所以会果断地抛弃另外八个而寻上这只不论是实力抑或是修为都只能算是凶兽中的中游水平的温血蜥谈那笔“交易”,并不是因为他打不过其余八只凶兽,不能保证将之尽在掌握;相反,如果虚幻之影真的心存杀意,就算是九只凶兽一起攻来,他照样能够做到一气皆斩的潇洒。
  之所以寻上温血蜥,不过是认准了其在世年岁与四周的生活环境罢了。毕竟,作为九大凶兽之中唯一一只居住在极北之地的边缘地带的凶兽,温血蜥与外界的联系要比其他人来得更为紧密,且其居住在极北之地内的时间并不算长,哪怕是将岁数换算至人类层面,也约莫不过三十岁尾四十出头的样子,远远算不得迂腐。由是,当男子以真相间杂谎言,又连带霹雳手段一并向其和盘托出之际,说服温血蜥的可能也就会大大提升了。
  对于这个仅仅只有一息尚存,却仍要不远万里地来到这极北之地的男子来说,其目的可不就是为了他那可怜兮兮的徒弟去找寻一个在往后的日子里也靠得住的盟友么?
  至于大开杀戒的使命么,早在那沙场之上,他就已经将其完成了。
  “帮我一个忙。”待到心满意足的神念于心间轻启之后,就连四肢的投影都无法继续维持的男子用极其虚弱的口吻缓声恳求道。
  “在那位少年到来之前,帮我护着这把剑。等到他来的时候……”
  再无力支撑其做过多挣扎的星光扩出一声宛若石子落水般的清脆响声,紧接着便是一蓬氤氲的恍然升腾,没等男子将话语里的请求全数告知予那匍匐在地的庞然巨兽,洞窟便已被飘散的星光所环伺,再不见那人轮廓的温血蜥徐徐挺身,眼瞳一阵左顾右盼后,却只是在那岩壁上找见了依旧坚挺的长剑,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已然不复存在……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又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温血蜥已经记不清了。不过,那男子未曾言明的请求,将誓言看得极重的凶兽却是在又一次“冬眠”之前将其完美地贯彻了。现如今,那把此前深嵌入岩壁的凛冽长剑,就被其藏在极北之地的某处,等待着那男子言语之中的有缘人——那位少年——前来取剑。
  “不久之前…有一个人。”一改面对那男子时所展现出的畏首畏尾,两肢垫在鳞片之下,满眼流转着轻松之色的温血蜥轻声道:“来到这里,将一把剑交给了我,说要等一位少年前来取剑。那位少年,说的可是你?”
  眼瞳骤然为之一亮的姜乐冥猛然昂首,却是忘了自己的半边脖子仍深锁在泥层之下,这一下的抬头拉得脖椎震出一声铿锵,弄得姜乐冥一阵生疼。
  但疼痛为激动所掩盖,令姜乐冥甚至一时忘了脖椎的存在,忘了自身的处境,就好似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般,眼中闪烁着极其神采奕奕的星光:“你说的那个人,可是位仅有独臂的男子?”
  感觉像是发掘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温血蜥的眼眸中掠过一阵戏谑的神彩。毕竟自己乃是一代凶兽,而脸上这道伤疤又是实实在在,要说它心里头对那男子真没有一点点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既然现在自己已经没可能再见到那个男子,又或者是见到了也不一定能够确保自己整得过他,小机灵在脑海里这么一打转,温血蜥顿时便打算将那些古灵精怪的鬼点子全都砸在这个暂时还能任由自己“宰割”的少年身上。
  “哎呀呀,我也睡得很长一段时间了,不太记得了呢。”温血蜥颇为人性化地啧了啧嘴,强压住坏笑的念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至于那个人到底是断了只手呢,还是断了只脚呢,又或者是半边甚至于全身残废呢,我都不记得啦。”
  “他只是断了一只手。”突然转向骤冷的氛围让本还想着开玩笑的温血蜥神情为之一凝,四围张望的视线渐锁向那个置身于泥潭之中的少年,此时此刻,这位少年身后的气焰简直就跟当初倒悬于温血蜥的脊梁之上的长剑如出一辙。还没等温血蜥决定于喉间不上亦不下的唾沫最终去向之时,只见这位脸色阴沉的少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样的,反正我只要你现在给我记住,他只是断了一只手而已。”
  根本没从泥坑里脱身的姜乐冥,此刻却是凭借话语里的震慑,将自己于那温血蜥眼眸中倒映的身影无限放大,一时间,后者还是原本还有些许惺忪的睡意尽数消弥,取而代之的重视更是无需言表便已溢于形,纵使仅仅只有一瞬。
  “你这家伙,就算真的不是那个人叫我等的那个少年,单就冲你这性子,我估计我也不会杀你。”温血蜥呵呵一笑,深邃的瞳孔中银光一闪,原本被囚困于泥坑地牢之中的姜乐冥便觉得脚下好似突然腾起一阵无形且又无法抗衡的推动力,将自己慢慢悠悠地自地底升起。且等到单薄重见天日,姜乐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居然纤尘未染,回头看向那个所谓的“囚笼”,现时更是一如草原般平整,完好如初,没有半点起伏痕迹。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看你这架势,那人应该与你有很深厚的关系吧?”温血蜥悠悠起身,一边还以嘴内吹出的和风扶起了那个趴在地上的银发公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便会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
  “这……”姜乐冥在心里为这个根本不符常理的凶兽慨叹着隶属于自己的不解,照道理,能够被冠以凶兽之名的,不应该都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家伙么?怎么还有个这么好说话的?
  “剑被我藏在了极寒之地的正中央,去那里,你需要经过其余四大凶兽的地盘,如果运气好点,遇到他们跟我一样都在冬眠的话,估计你也不用费多大劲就能找到那柄剑了。”温血蜥如是说道:“我可以将怎么去哪里指示给你看,但是我并不能陪着你一起去那边,我的气息实在过于明显,如此大摇大摆地进入别人的领地,不用想都知道会招致一场大战。”
  “所以,取剑什么的,还是得靠你自己。”温血蜥打了个哈欠,像是点醒,又像是想要随便地一笔带过般说道:“对了,那四大凶兽,都有分别属于自己的信徒,也就跟你来时遇到的那信奉雪花蟒的部落一模一样,只不过规模要更大一些就是了。”
  “我可以把你们送到最近的边界,这就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大的帮助了,至于之后想怎么办,你自己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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