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角麋鹿
当大雪纷飞中却突然传起一阵地动山摇,凡是自中居住的人或物,皆会不约而同地为之感到胆寒战栗。不论何处何方,部落姓甚名谁,所信仰的又是那九大凶兽中的哪一位,又或者是那些在雪雨下活得猖狂的各类奇兽,无一例外,均会驻足原地,向着震荡响起的方向五体投地,将内里升腾的敬仰至于雪地之上,借由此等架势,尽数传给那个在此顶天立地的存在。因为在这里,永远都只有凶兽之一,才能以一己之力换得千雪共振。
坐在那庞然巨兽的脊梁上,得以用几乎前所未有的视野俯瞰整片白皑皑的雪景,得到如此新奇体验的姜乐冥与雪儿,若是任意从中挑选其一,他们眼眸中所闪烁的奇诧总会显得如出一辙。兴许是那温血蜥所赋予自己的神通,两人的视线得以望穿那雪花飘扬的朦胧远方,将世间除白芒外的一切皆收眼底。
姜乐冥与雪儿发现,在这所谓寸草不生的雪地人间,原来还是存在着别样的亮丽风景线的。且望向那地平线的极点,除开一望无际的平整雪原外,其实还有别的风景,好似有那雪花蟒作守护神的部落,这一眼望过去就看见了不少,其中有的建筑甚至还筑起了高耸的阁楼,人类文明的痕迹就在那些建筑群中源远流长;
东面的远方,更还有由一根根光秃秃的杉木所组成的枯林,纵使枝桠上结了蔚蓝的冰晶,却仍是不减其深棕色调在雪域中的分外突出。枯林的出现不亚于在沙漠中形现的绿洲,为这荒芜增添了难得的自然生气;西面的远方更是出现了迭起的山峦,其高耸之势,足可媲美界外人间的仙山良山;南面的远方更是特别,在那一处平原的天象完全可以被冠以可谓是风平浪静,不起一点风霜飘雪的彼方,天气算不得恶劣,整体的环境与界外的隆冬几乎保持一致,由是,借助那更为通明清晰的视野,姜乐冥甚至在那里目睹了于此堪称奇珍的动物捕食一幕;至于北方,那里的迷雾则好似终年不化,哪怕是得以仰仗温血蜥的赫赫威能,姜乐冥也难以看穿那里所掩藏的究竟是什么;
姜乐冥欲想望穿但不得,正发愁时,却是忽略了一旁雪儿眼中所闪烁的异样。这位血脉可以说是场内最高的银发公主,似乎不受极北之地中的氤氲所影响,她的凝望始终徘徊在北方,喉间时不时会咕哝出浅淡的声响,但不论姜乐冥在什么时候转身回头,雪儿却至始至终都不曾将她所“看到”的那一幕和盘托出。
极寒之地不过是在戈壁的掩护下得以偏安的世外桃源,其本身的存在,与一般人所认知的世界并无多大不同,唯一有所变化的,恐怕就只有那一层层厚实的皑皑白雪了。
直到亲眼作出见证,姜乐冥这才相信了那些一直以来都被他当成道听途说不加以理会的人云亦云,相信了由师傅包括陈芒叔在内对于这极北之地的全部描述。
不过倒还真有剩下一点让姜乐冥就算想破头也整不明白,那就是为什么被冠以凶兽之名的温血蜥会愿意帮助自己?难不成这就是它的真性情?正因为难以置信,就算得到了温血蜥任劳任怨的帮助,姜乐冥仍未放下内心深处的警惕,如此的小心翼翼,就连到了领地的边界,也才只是将将放下而已。
“往前走便是另外一只凶兽的领地了。”从温血蜥的身上翻下来,好不容易才得以再会的清明视野旋即为狂风暴雪打了个东倒西歪,唯一剩下的,只有温血蜥那两点不论何时都如烈火般璀璨的眼瞳。难以看清四周的少年与少女并肩而立,银发将自己唯一能够取下的围脖套在男孩的身上,为那能够凭借刀锋之意助己驱寒的少年送上来自于自身体温的温暖。
二人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大雪纷飞并没有间有类似于结界,又或是图腾,标志之类的分界线,雪地前后其实是一体的,哪怕是明显不同的气息也不曾存在。他们不知道温血蜥究竟是怎么辨认出边界所在的,二人只能仰望着那两团于白雾中左右流转的火星,堪堪吞咽唾沫,静候着来自于凶兽的下文。
“你们接下来将要遇到的凶兽其真身乃是一头麋鹿,因为犄角天生有七叉,遂又被称为七角麋鹿。”温血蜥将身子匍匐在地上,因为体内流淌着如哺乳动物一般温热的血液而得名的凶兽每一次吐纳,便会让四周围的迷雾更显浓稠:“她算是我们九大凶兽之中最好相处的一个了,性情较为温和,对于外来者的包容性很大,但是她却属于那种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性格,在她的领地,只要不伤人,只路过,你们绝不会有事的。可一旦要是无故伤了她的信徒,她对待你们,可不会像我这样大方的,要千万记得这一点。”
“七角麋鹿,我记住了。”姜乐冥郑重其事地颔首说道,将这四个字无声烙印在自己的心中。同时转身看向那个与温血蜥的领地处于同一屋檐下的“七角领域”,于心头默念道:“不要插手…不要插手……”
“其实无需太过在意。”温血蜥似乎是瞧出了姜乐冥的那点小心思,深幽的眼睛忽明忽暗地闪烁几下,旋即以懒洋洋的口吻淡然道:“虽然这七角麋鹿的实力足以排在九大凶兽的前列,但同时间她也是我们之中最具有人性的那么一只凶兽,就算是你真的伤了她的信徒,只要有正当理由,我相信她也会很乐意听你们的解释的。”
“总而言之,不要主动惹是生非,不要去管不属于自己分内的事情,只专注于赶路,你们很快就能走出她的领地的。还有啊,那只七角麋鹿现在估计跟我一样,也在冬眠,对于领地内的感知算不上敏锐,就算你们真的逼不得已跟她的信徒动手了,应该也有足够的时间逃离那里,毕竟她的领域也不过才几里大而已。”
“真正值得你们在意的,应该是接下来的那三只凶兽才对。”温血蜥缓缓起身,抖落下巨大身躯上所铺垫的雪层,这一幕,恰如同在二人面前上演了一出栩栩如生的小型雪崩。“不过那也是后话了,等你们通过了这里,抵达下一边界,我们自会相逢,到那时候,我再把关于他们的事情一一告诉你。”
“你难道不能直接带我们过去藏剑那里,或者把剑直接取给我们么,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自己过去呢?”此前心思一直都被北方的奥妙所牢牢抓住的雪儿终于是回过神来了,少女昂起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仍有忌惮地仰望着那只庞然大物,语气中间有参半的恐惧与困惑。
“那把剑拥有剑灵。”正打算阔步离开的温血蜥闻讯回身,深瞳在雪儿的身上一掠而过,明明当中点缀的情绪是温和,却仍是让雪儿不免为之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是它让我把它藏在那个地方的,也是它让你们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度过四大凶兽的领域的。我既然答应了那个人帮他藏剑,自不然也要答应那剑灵的要求,所以,抱歉呐。”
“可是……”
“雪儿姐。”就在银发的公主想要继续之时,姜乐冥用一声坚定不移的呼唤打断了前者的发言,蓦然回首带来漆黑双瞳,在那温柔的眼神中,正有胸有成竹的自信在熊熊燃烧:“相信我,我可以的。”
“会很危……”雪儿想要把话语里的担忧贯彻下去,可等到她那传承自敦煌的异色眼眸扫见姜乐冥那没有任何动摇的脸色之时,年纪算不得比姜乐冥大了多少岁的银发少女只得默默收敛了心中的顾虑,将之化作脸上的恬静微笑,重重地点了点头,绽放出的笑靥犹如春日花田中那最美的一朵:“嗯,我相信你。”
“那我就去静等你的好消息了。”看着那自己还远算不上熟悉的一男一女,温血蜥的心田却是升起了一阵更为陌生的情感。一生都在极北之地度过的温血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油然而生的感情,但它却并不排斥这种莫名的滋生。“那个时候我必然无法以真身浮现,不过不用担心,因为我一定会用我的方式找到你们的。”
“那就到时候见了。”虽说是仍有提防,但礼仪暂时还是不能丢的,更何况到目前为止,仅以温血蜥还没有表现出具体的不可信的证据,加之又有那该是敦煌的投影,还有那应该是念杀理之剑的剑灵的表述,姜乐冥就算再有千百万个不相信,他都必须向其表露出尊敬。
既是为了凶兽之威名,也是为了已逝师傅的身份。
“行了,我走了,肚子饿了,也该去找点东西吃了。”温血蜥奋然起身,庞然大物在暴雪中踏起再一次的震天动地。
也几乎就是在两息之后,凄厉的嘶吼声便是以摧枯拉朽的方式,划破了暴雪素来在极北之地的霸权地位。
“那是……”姜乐冥听出了那就好似女子尖声厉啸般的声音中所存有的零星半点熟稔,一刹飞瞬的念想让他回忆起了某些已然成为心中裂缝,需要长时间的恢复才能愈合的伤疤。
“弱肉强食便是这里的真理,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保住那些人的性命的。毕竟雪花蟒在他们身上所布下的诅咒,不过是这儿最简单的咒术而已。”悠扬而古老的声音在姜乐冥刚刚忆起不详的那一刻便悄然而至,连带着澄明一并打入少年的脑海,让他得以从回升的悔恨中瞬间解脱出来。
“嗯……”巨石犹有落定,姜乐冥闭上眼,在寒冷环伺的境地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暖气。
“谢谢。”这一次,某个人,某只兽,总算是彻底走进了姜乐冥那趋于对外人封闭的心田,并从中占据了算不上大,但又真实存在的一席之地。
寒风呼啸。
隶属于七角麋鹿“管辖”的文明部落,今日却是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两位本不属于这里的外来者。
他们炙热的气息在这冰冷的世界中几乎在哪儿哪儿都显得分外格格不入,可他们依旧是出现在了这里,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掸落了各自肩头的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