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头来见
穷途末路者,自要不择手段,任何一道可用于保命的伏笔暗线,王立钧早就在只身犯险前于尚处光明下的小巷街头布下阵来,防得就是第五明熙。
一般而言,按照第五家与王家那世世代代都可以称兄道弟的铁哥们关系,理论上来讲,充当交涉角色的第五明熙绝不会有反水的可能才是,可就算是这样,王立钧却仍是选择做足了防备,并与冥冥相约,规定当饕餮形现后便让埋伏尽数浮现后才决定涉足暗巷。
而事实恰好也证明了王立钧的所作所为并不是那注定无所用处的白费功夫,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腰挂提灯的第五明熙果真还是对自己出手了。除了没有意料到对自己痛下杀手的,竟会是第五明熙本人,且还是如此心狠手辣的瞬杀之外,这儿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与王立钧心中的最坏打算如出一辙。
饕餮已然形现,潜伏于狭隘小巷两边墙壁的刀光剑影仍是如约倾起律动。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空幻世界的它们从凡尘的砖石上徐徐剥落,并驾乘着无形的微风,悬浮于虚空之上,无需多加挥舞便可轻松划破气流的锋芒显现着足可随随便便就能致人于死地的凌烈。
“你…”心脏被贯穿,被迫只能倚靠着饕餮体魄的强横生命力在世上苟延残喘的王立钧将涣散眼神强行重聚于一处,落入利刃般扎在站定如岳的第五明熙身上,竭尽所能地止住气力经由四肢流逝的速度,依仗着最后的挣扎,他将两手化作宛若鹰钩般的利爪,死死地抓住了第五明熙那穿膛而过的血衣右手,纵使口鼻溢血无数,他仍是露出了惨烈的微笑:“要死…就一起死吧…”
誓杀的低沉刚一止步,汇成挂天星河的长芒便已划空而至,那由无数唤灵兵器的灵犀所勾勒而成的星辰浩剑仅在攀过王立钧肩膀的瞬间将璀璨洒于阴霾中的各个角落,以极其耀眼的光芒,照亮了这个连太阳都不曾能够染指的深邃“夜幕”。
“去死吧!”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便将整个巷口填满了的重剑飞掠而来,大有同归于尽之意的锋刃先是贯穿了王立钧的腰肢,进而逼近那个无论作何努力都断然无法将右手自那漩涡中抽离的第五明熙。
这已然是不分敌我的暴动,誓要让所有背叛者落得与王立钧同样的下场。如此,在黄泉路上,他才能与那些人慢慢清算彼此间的恩恩怨怨。
只不过,就如同第五明熙在刚开始所说的那样,王立钧的所有想法,其在成立前默认的基准,是自己。不论是和平时期与第五交好,抑或是先皇驾崩后与南溟为敌,更或是断面山上的那一幅山水画卷,他始终都在为自己而谋划,眼里面从来都没有,也永远都不屑于有其他人的位置。
这一点,哪怕当王立钧已然是气若游丝,却依旧被他加以贯彻始终。于是乎,纵使近在咫尺,他也不曾第五明熙那始终都泰然自若的神情。
晕染着蔚蓝光炫的长剑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赫然降临,那得以不费吹灰之力便穿透王立钧脊椎的锐利若在此时纵观天下,也难在第一时间找出能够与之匹敌的磅礴气机。眼看死局将至,就连退入高塔的阿星都已然蠢蠢欲动,第五明熙却偏偏仍是不紧不慢,就这样眼睁睁地目睹着那柄一如大军压境般的重剑杀到自己的眉心。
已是弥留,王立钧的瞳孔却在最后关头猛然收缩。在那朦胧的天旋地转中,他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光景。
“没…不…穿…穿过去了?…难道…”早就七窍流血的王立钧已无法在此时编织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心脏被贯穿,脊椎被粉碎,上苍允许他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发出微声,对于他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面对着王立钧的骇然,“死局”中的第五明熙微笑以对。
……
“姜灵。”郊野某处的大路上,依旧是一袭白裙飘飘的王紫宸转过头,斜望向那个骑着毛驴,邋里邋遢,一点也没有皇子风范的二殿下,自个儿于暗地里喟叹了两三声。
“呀,怎么了么?”姜灵跳下毛驴,顺带将一直都想爬上去坐坐的小桃子给扛到了才松了一口气的毛驴背上,后者的鼻孔里愤愤然喷出两阵白烟,刚扬起的后蹄还没踹出去,那个质朴着装却脚下生风的皇子便已经跑到了白衣仙子的身边。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紫宸摆了摆纤细如春葱的玉手,再用几声淡咳清了清喉咙,然后缓缓说道:“只是想问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现在对于应天者的了解究竟有多少而已。”
“我对于应天者的了解啊?”姜灵挠了挠下巴,眉目间那稍显犯难的神色根本不加收敛,如果不是有面纱作遮掩,时下王紫宸的怨怼表情绝对能让这位二殿下在顷刻间毛骨悚然。“应该就是能够与上天在人间遥相呼应,并且互作交流的天选之子吧?”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只要潜心修炼,再加上一点点天赋,都能做到你说的这一点。”王紫宸将右手伸进面纱,轻轻地拍在了自己的脸上,以此来遏制那抹恨铁不成钢的情感在明面上蔓延开来:“应天者真正的能力,是‘独立’。我们独立于‘人’的界限之外,是与天地共享独一存在的化身。”
“也就是说…”身为二皇子的姜灵在略加思索后,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解读:“应天者并非是人,而是某物在具象化之后所凝出的似人个体?”
“不是某物。”王紫宸将双手将胸前合十,无比虔诚地一字一顿道:“是苍天。”
……
在世没有实体的浩剑驱散了整条小巷中的一切黑暗,以长虹之姿洞穿狭窄,但哪怕等到其本身于小巷尽头缓缓落幕了,自显形于世后便旨在对人的它也不曾为这小巷带来任何实质性的破坏。
若是能够不从“人”的角度加以观望,这柄长剑的本质其实就与仅一现的昙花没有什么区别,不外乎就是那在自然界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短命过客,既烙不下半点足迹,也留不下几抹芬芳。
但对于人来说,这一柄重剑之威,则不亚于毁天灭地。形现于小巷入口的长风呼啸,却是在无意间将一众过路人于世上的存在连同着上半身一起抹去了。
血泉的喷涌顷刻洒满大街,纵使路人再怎么对异态见怪不怪,可当那骇人闻见的一幕正式于眼前上演之际,所有人都为之心惊胆战,仅是一秒的空当,巷口外围便陷入了极致的恐慌。尽管还不知道夺走这些人生命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但这并不妨碍人们顺从着内心避祸就福的本能如潮水般向外扩散开去。
一直都在城中待命的卫兵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场混沌闹剧,早已誓言为帝国奉献一生的他们遂昂首挺胸,逆流而上的行军队伍仗剑持械,既是脚踏疾风,又如履薄冰般聚在了小巷那唯一的出口前。
他们严阵以待又分工明确,未曾披甲的轻候侍卫主动从行阵中脱离,开始打扫起周边的血腥惨剧,至于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近的单手执剑,稍远的则拉开强弓,令利箭挂于弦上。配合着弓箭手的势大力沉,那些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开大理石的铁铸箭头正笔挺地对向荧光渐止的深渊。
“喂,你们干什么?!”于一旁高楼巍然伫立的阿星飞身而下,无所畏惧地拦在了铁甲身前,纵使以一敌众,其流露出的气焰也不见有分毫衰减,反倒隐有着能够力压全场一头的威风凛凛。“是不是闲得没事干跑来找死啊?!”
来者凭借怒吼所展示的实力无疑超出在场任何一个人所能够拥有的,然而,就算是这样,冷面的甲士也为因此而心生胆怯,非但没有半点退却,饶有勇者更敢主动上前,不动声色地寒声道:“秉公执法,还望阁下不要插手其中。”
“我秉你娘的头啊秉!知不知道这小巷里面的人是谁啊?!”阿星挽起袖子,正要与这些不懂规矩的家伙好生“理论理论”来着,就忽闻一声悦动的嗓音自幽深中徐徐传来,霎时宛若雷击,让前者瞬间呆愣在当场。
“阿星,不得无礼。”齐整的脚步踏出嗡鸣,紧绷的弦线语出轻颤,就在这些音律的包围下,衣袍纤尘未染,唯两袖渲上深红的第五明熙徐步而出。
他的左手此刻正拎着一颗头颅,一颗足以平息近日大陆动荡的头颅。
“第五少爷?”为首的甲士往后稍稍扬手,以隐蕴别样用意的手势示意那些拉弓的射手可以暂时放松,至于其他人则依旧保持着来时肃穆的站姿,全然没有因为第五明熙的身份而放下戒备。
“张队长没必要紧张。”迎着甲士的质问目光,第五明熙率先开口,以平淡的口吻解释道:“这是帝国的通缉犯——王立钧的首级,我正要将其拿去面圣呢。”
“王立钧…”被第五少爷亲口称为张队长的甲士沉下脑袋,显然他也是“那件事”的知情人,所以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如雷贯耳。片刻沉思过后,他果断向侧边撤出半步,见队长已是如此,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为第五明熙让出了一条通向康庄的道路。
“阿星。”纵使前路已畅行无阻,可第五明熙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迈开大步,反而回过头,望向那个眉眼不掩震悚的仆人,朝边上伸出单指,缓声吩咐道:“回去准备些钱财,送到那些人的家里去。”
顺着第五明熙所指的方向望去,其意中所指的那些人正是那些莫名遭受无妄之灾的可怜人。那些被完全削去上半身的尸首显然很难辨别他们的身份,但第五明熙却很相信阿星自会有办法解决这一难题,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这方面的事情。
“是,属下遵命。”阿星用手抹过脸颊,不露声色地擦去了眸中的异色,并由此挂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正经,见其微微躬身,便是马不停蹄地往反方向奔去,不多时便已消失在心有余悸的茫茫人海中。
“这里就麻烦张队长了。”走之前,第五明熙向垂头甲士主动颔首,随后才迈开大步,颇为写意地跃进了那架不知何时已完备于众人身后,正蓄势待发的马车之中。
听着车轱辘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无踪,向来都保持着垂首姿势的张队长这才缓缓挺直腰板,棕色的眼眸中有光芒万丈……
“报!”刚刚才亲自完成了一大早的全部政务,正打算处理房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来着的姜天,这才刚刚提笔蘸墨,门外就传来了焦急的呼唤。
“什么事?”姜天隔着门帘扬声问道。
“第五明熙带着王立钧的首级,前来求见陛下!”门外的声音如是回答道。
“居然是他杀的啊…”姜天将悬停于空中的毛笔架回笔搁,自华贵座椅上徐徐起身:“让他进来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