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

  起手式可谓震天撼地的王枭枭递摘下那起先横跨半座城头凛冽的红绳,单脚微微震地,还不晓得将会遭逢什么存在的饕餮顿时俯身下倾,原本悬浮于半空中的偌大龙首瞬间一闪而过,紧接着,万般凝实的庞然身躯就好似从城楼大石中径直破土而出般,一息间便于飞沙走砾中昂首挺胸,承托起王枭枭那此时天下独一的伟岸身影。
  “昂——”因受天地冥冥中的玄关所限而经久未曾降世的饕餮扬起它那巨大的头颅,紫金色的菱形瞳孔中,绽放出孕育已久的凶煞神光。龙神九子的蔚然仅在转瞬便已粉碎了半边城楼,一如流星般的落石不分敌我,纷纷然然地砸向城里城外,撞出一连串相比之下显得声微至极的哀嚎。
  仰仗游龙之迅猛才得以扑出满城风雨的江鸣羽早在饕餮将临时便已主动散尽了那些浓郁的雾气。前前后后不过也只是大手一挥的他,逼散荧光后更果断选择将那些起初是为了保护,但最终却落得略有画蛇添足之嫌的紫晕悉数化成萦绕三人左右的气旋,并在千钧一发之际,跳离了那座危楼。
  三人的来去无踪将襄阳城墙彻底变成了姜乐冥与王枭枭二人的角斗场,再准确些,三人应是将周遭的一切全都拱手奉给了那在亘古的玄冥深渊中沉睡多年的饕餮,好让其能够安心地大快朵颐。
  手握命脉之角的王枭枭既然能够偕同饕餮一起鸟瞰众生,也就自然不可能没留意到那先前还是胸有成竹的江鸣羽于此时此刻的“狼狈逃窜”。目睹此情此景的王枭枭虽然心中稍显不解,但他那正沉浸在饕餮降世的喜悦中的情绪翻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朝着急转直下的方向靠拢的。
  千百年以来,令无数王家先辈都趋之若鹜的至臻境界,那匹可真正做到气吞山河的饕餮神龙,终是在此刻为王枭枭一人所独立完成。单就这么一项前无古人的成就,已然成为了王枭枭傲视群雄的底气。
  仅仅是感受着此时此刻,渺小的旁人们落在饕餮身上的那些几乎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王枭枭心中的狂傲骄横便愈发璀璨,这好不容易才孕育出的独步天下的心境,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江鸣羽唐突的避其锋芒而有所衰减呢?
  随着紫金的烈光汹涌,王枭枭将发散至极的神识迅速聚于一点,并于无数尘烟中,寻见了那正在飞沙走石中来回穿梭的双刃身影。在王枭枭同样渲染出深邃的眼中,那若蝼蚁般的残影不过是在灰岩散雾中竭尽所能地苟延残喘罢了。
  “你能够成为真龙之子的食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的荣幸啊。”王枭枭用双手攥握着那根艳红色的命脉之角,将其似不鞘剑般别于腰线,左拳居下而右在上。
  不过是朴实的拔剑式,却令身下巨龙猛然张开足可媲美深渊的血盆大口,也不去刻意估算那穿梭于阴阳中的身影下一秒究竟会出现在何处,犹如灼热赤红的熔浆,平碾过草原,不留一分一毫。
  深渊过而回首,徒留一片干干净净的澄明置放于众人眼前。
  “他妈的…”轩辕执礼再无法压抑心中的急迫,顾不上那两栋由江鸣羽和林必茂协力铸成的人墙,集力入掌心的他一把抽开了拦路的白胄,正要俯身作流光冲向那庞然大物时,不知从何处冲天而起的乱鞭却是死死缠住了他的双脚,以宛如流沙般的吸附力,强行压下了轩辕执礼极欲蚍蜉撼树的念想。
  “你去找死么?”五指间有紫意溪流坠地的江鸣羽面无表情地寒声道。
  “你个混蛋…”一时间竟无法挣脱脚踝上的荆棘的轩辕执礼只能将怒意尽数宣泄在那个“自以为是”的紫衣身上:“你知道他对我们有多重要吗?!”
  瞬息间,两军众将已然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紫衣囚困于正中,铁器寒光忽暗忽明,自中更洋溢着一致对外的锐气逼人。
  “那你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么?!”不知不觉间成为全民公敌的江鸣羽陡然瞠目吼道,气势之盛,更是瞬间颠覆了那一边倒的天平。
  略加收敛外泄气息后,江鸣羽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相信我,哪怕没有你们的‘帮忙’,他一样能够化险为夷。”
  “呵…凭什么?”
  “就凭这个。”浸在无限多的质疑声中,却见江鸣羽缓缓抬起右手,于万众瞩目下,打出一声平平淡淡的响指。
  而后,便是一阵长时间的鸦雀无声。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又被这袭紫衣摆了一道,连一开始还有所收敛的铁器都已在此刻准备“倾巢而出”之时,一声嘹亮至极的凤啼骤然划破长空,众人追着声浪忙不迭昂首望去,刚好目睹了一柱光束贯穿天地的那一幕。
  整体偏于灰调的光柱中充斥着犹如烈火般的纹路,就像是由无数堆熊熊燃烧的不灭篝火彼此套叠在一起,将迥异于人们认知的灰焰一路送上云霄。
  焰火起自饕餮的喉间,犹如天外降下的神罚,钉穿了龙子的脖颈,由此换得一阵天地动荡。
  居于龙首之上的王枭枭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自打现世以来就对自己惟命是从的饕餮却是不由分说地挣脱了源于命脉之角的控制,就算要因此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那匹天龙亦没有任何的犹豫。
  在众人远眺的目光下,王枭枭那前一秒还震古烁今的伟岸身影,这一秒就成为了辉煌全然不再的谪仙,就连那他浸淫多年所孕育出的“仙气”,亦在此刻尽数蒸发。
  “呜——”本意气风发的饕餮仰天发出一声悲鸣,当即便跌跌撞撞地向空旷处跑去,期间还不忘把站在自己脑袋上,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王枭枭给甩了出去,于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场大难临头各自飞。
  当一息瞬过便已从巅峰云端坠入万丈深渊的王枭枭拨开压在身上的石块木屑,灰头土面地从废墟中缓缓爬起来,这位前途无量的王家之子,看见的,却是匍匐在地,甚至于浑身都止不住颤抖之意的饕餮。
  仅是一颗头颅便已足够比肩参天木的庞然大物,此刻却是心甘情愿地跪在那恐怕比其身上的一块鳞片还要纤小的身影跟前,竖眸之间,只有畏惧。
  长袍飘飘的男子拄单刀而立,右手中飞旋的忆寒自银光一闪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不过巴掌大小的黑羽麻雀。“小麻雀”满眼慵懒地站在男子的肩膀上,绒羽身形蜷缩成球,偶尔抬抬飞翼,用浅蓝的鸟喙轻啄羽下,一丝不苟地梳理着自己的纯色华羽。
  “唧唧——”这么只娇小的麻雀,却似乎牵动着饕餮的心弦,它的一举一动,一声声雀跃,放大到饕餮的庞然身躯上,总能化作一如雷声滚滚般的动静。
  而它这一回的轻鸣,便换来了饕餮的呜咽。
  “刚刚真是好险呐。”普天之下,只有姜乐冥才能听得见黑雀的口吐人言,也只有他,才能读得懂小小“麻雀”的七情六欲。“如果没有我的话,那家伙真就把你吃下去了。”
  真要说的话,黑雀的语气中其实听不出什么幽怨,反倒是邀功的意思要显得更多些。
  “不过这家伙也真是飘了。”一直曲着身子的黑雀动了动屁股,晃晃悠悠地从姜乐冥的肩上站起来,竭力瞪大自己的小眼睛,只在姜乐冥的脑海中恶狠狠地说道:“这么些年不见,不但连我的气息都不认得了,居然还敢对我家小主人下手!哼哼,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后半句明显是冲着饕餮而去的。但到了现实之中,黑雀那颇为人性化的说辞就变成了叽叽喳喳的清悦。
  不过这倒不影响那来自血脉的威压大展神威,甚至只需要作为上位者的黑雀稍稍动用神念,就足以将那已然五体投地的饕餮吓个魂飞魄散。
  哪怕黑雀尚未回到自己的巅峰,哪怕现时的饕餮拥有着足以碾压黑雀的实力,后者也不敢在黑雀面前如何造次,在源自于血脉的压抑面前,它所拥有的全部实力不过形同虚设,就算层次再怎么出神入化,只要是面对着黑雀,它就连当中的百分之一,也发挥不出来。
  这便是妖兽界亘古存在的真理,永远无法动摇。
  “小主人,你想怎么处置这家伙啊?”黑雀扑腾着翅膀,欢天喜地地跑到姜乐冥眼前,笑嘻嘻地问道。
  “呼——”彼时刚在幽深寒窟中走上一遭的姜乐冥先是长呼一口气,等到他将体内几近于粘稠的各式凌冽排了个七七八八后,这才想起回过头来,看向那个已然有些自觉热脸贴冷屁股的黑雀。
  看着那对有璀璨光芒死灰复燃的小眼睛,姜乐冥正准备开口,眼角余光却情不自禁地飘向了手中的入鞘长刀。
  “你在干什么啊……”不多时,一道萎靡的身影自远方蹒跚而来。
  脸色苍白如雪的王枭枭迄今仍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能让饕餮不惜冒着玉石俱焚的风险也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毕竟自己可是它的救命恩人啊!
  “是我救了你…是我把你从那永无宁日的混沌中解放出来的…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五脏六腑乱成一团的王枭枭伸出因无力而颤抖不已的手,嘴中鲜血更是在无可抑制地汹涌肆虐。
  “那家伙已经快死了。”与姜乐冥自有灵魂链接的黑雀自然能够窥探到前者内心深处的悸动,于是便适时开口说道:“为了救出饕餮,他将自己的生命当成了前者的载体。这次,饕餮冒着身死道消的风险,单方面地断去了二人的链接,也就等同于给那家伙直接判下了死刑。”
  “用小主人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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