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

  区区一个在世外高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天灵帝国,真的值得白龙不惜拖着残破躯壳也要为之大动干戈么?值得。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引来继承了兄长魂魄的白临霜,才能在这一世,彻底斩断二人之间的枷锁与羁绊。那本蓝皮书上的什么白龙不死,必乱天灵,记载的,不过是后者欲要达成目标时,必然会采用的手段而已。
  护主灵焰无需白临霜多言,早已心意相通的两者默契配合,由混元氤氲率先以柔克刚,借势而为地承托起那一记比起贯穿南宫羽胸膛的冲拳威能只多不少的拳罡,将之微微上扬,幅度甚微,但却足以为白临霜的一步前顶,继而贴身短打的布局垫下扎实的基础。
  相互对冲的二人仅在瞬间便已鼻息可闻,堪堪避过白龙的率先发难后,白临霜作为后发制人的一方,当即反身切出一记凌冽手刀,携以号称百气之祖的混元威,不偏不倚地砍在虽遍体鳞伤,气焰却依旧强盛的白龙的肘关节,同时右手唐刀顺着身形旋转而一并斜出,迫使其不得不化攻罡为防御,主动放弃了乘胜追击的机会。
  如果白龙咬牙坚持,他那被混元威承托起的一拳或许最终仍能落在白临霜的胸膛,甚至于重伤后者,但他的右臂也必然不可幸免于被斩落的结局,在心间几番权衡利弊后,这位戎马多年的老江湖终是变得保守了起来。
  可就是这一抹心境的变化,却是为他那命中注定的败局埋下了伏笔。
  白龙始终都不曾将大有以卵击石之意的南宫两兄弟以及那名女子放在眼里,此前的缠斗,他只权当其是一场可有可无的开胃菜,甚至没有任何花心思去勘探那三人是否藏有底牌。
  但白龙的目中无人,却并不能改变他正以寡敌众的事实。而江湖上的以少胜多之所以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雷厉风行的奇袭,是不惜玉石俱损,也要率先换得敌方伤亡的计谋,因为只有这样不断拉近二者之间的量差,磨灭敌人如虹气势,才可拨云见日。
  可白龙却并没有这么做,那与生俱来的自负让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敌人,有且只有眼前那个承载着了白玄齐拢共三魂的白临霜。
  尚且不提必胜的大话,哀兵素来都要较寻常士卒来得更为盛气凌人,更何况,是那个眼睁睁地看着南宫羽为自己而死的南宫玄呢?
  由白玄齐领悟,后又为洛云天所发扬光大的混元威,在这一刻形如混黑的羽翼,振翅绽放在白临霜的身后,那庞然的遮天蔽日不仅是恰好遮住了白龙大半的视野,更隔断了他对于前方百里的感知,就像是有一座高山划空而来,成就了仙人难越的高不可攀。
  在那铺天盖地的暗幕遮掩下,南宫玄小心翼翼地放下兄长趋于冰冷的尸体,递出单手为之合目,闭眼憋回眸中赤红那即将溢出的水珠,他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待其再度开眸后,当中更是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懑。
  他无声望向已有两行清泪顺脸颊陨坠的紫旦,不再有所防备的二人在这一刻的四目相对,当即便对彼此心领神会。不再去看那胸前贯有空洞血槽的南宫羽,紫旦主动启张如春葱般纤细的五指,与南宫玄那不知从何时起老茧遍布的右手十指相扣,出尘之气自其后背油然而生,转眼间便已顺着手桥,悉数过渡到南宫玄的身上。
  被氤氲迭起映衬得愈发伟岸的南宫玄没有选择将咄咄逼人的视线投放在那仅是单向的大雾朦胧之中,反倒是昂首望天,仰望着那紫云飘飘的夜幕,嘴角微微张开,以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嗫嚅说道:“云雨滋润众生。”
  霎时,夜幕渐次而开,有未曾东升的艳阳璨光率领着白云朵朵宛如一支奇兵,猛然杀到就将紫云摧枯拉朽地排导向两边,独留一方蓝天白云供己耀武扬威。
  控云术是排行在天下一流末尾的灵气之法,虽有一流之名,但却远不足够支撑南宫玄在江湖路远中闯荡出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天和地。
  在南宫玄不曾因出身被迫回归到天灵帝国,去当那堪称傀儡一般的王爷的时候;在南宫羽仍是与其弟弟情同手足,不分彼此的时候;在紫旦仍如精灵般巧笑嫣然地围绕在二南宫身边的时候,忘乎出身的三人,也曾踏行大陆风云榜并在其中赫赫有名,而南宫玄,便是三人中实力最为出神入化的那一位。
  控云术是末流,那么御云,便是这江湖无数技艺中最当之无愧的一流。
  “风起。”南宫玄振臂而呼,有狂风应声而来,自其鬓角掠过,吹拂入蔚蓝苍天,将那一朵朵在天际自由自在飘浮的白云聚合于一体,斡旋出上宽下窄的圣洁如雪。
  每一瓣蓬松彼此相隔约莫数米,数米的空洞中,为剔透雨帘所填满,由上至下,无一例外。云雨两相合,并怡然,并协调,并柔美。
  苍穹之巅,或有零星超脱于雨帘存在的碧水倒悬,映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韬光养晦。
  “噗——”引得风起,唤得白云艳阳共同席卷夜幕,南宫玄顿时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单膝坠地,面色瞬如金纸。蓬然的血雾,自回旋中勾勒出桃花的形与色。
  “没事吧?”近在咫尺的紫旦纵使心生焦急,却始终没有放开紧扣住南宫玄的手。
  后者用空出的左手擦掉嘴角流淌而下的温热鲜血,浅浅摇头,眼中有出乎意料的惊讶一闪而过。
  按理来说,如此声势空前的御云之术,其所需要的代价往往都是性命,南宫玄已然做好了为之牺牲的准备,可一路待到那碧水在天际中悬垂出大浪之时,南宫玄却只是简简单单地吐出了一口鲜血,便再无下文。
  南宫玄下意识地望向大西边,在那,有亘古封雪的山峦迭起正巍然耸立,直入云霄的山巅上,有微弱的荧光若隐若现。
  “那是...”南宫玄眯眼远眺,却再也不见那层峦叠起的崔嵬。
  在混元威的弥天大雾中见招拆招的白临霜正闲庭信步,步履稳健的一招一顿虽是没有半分着急之意,但唐刀的横挑掠扫交织着右手或拳或掌的凌冽,仍是让白龙如同置身于骤雨倾盆之中,稍有不慎便会为其所伤。
  几次交锋下来,虽然白龙一直都在被压制,但他身上却没有任何一个是可以称作胜负手的伤势用以奠定其败局。
  双手同划玄圆以振开宛如一颗牛皮糖始终依附自己进行贴身短打的白临霜,白龙当即振臂而抽袖,脚下步伐更是瞬扎结实马步,霎时的拧拳连带地上泥坑炸出寸深龟裂,而后横拳直出,重拳之神速,叫人目不暇接。
  可白临霜就好像早已未卜先知了一般,待身形被迫倒飞数米后,他第一时间的动作却不是执意去延续那压迫感十足的连式,反而是从身边拽下一团雾气腾腾的氤氲将之顺着两指的滑动均匀地涂抹在那削铁如泥的刀身上,使之原本锐不可当的锋芒在顷刻间被浑沌所取缔,厚实而凝重的气晕堆叠隐隐流露出重如山岳般的坚不可摧,随着那不迅不急的缓缓前递,恰是不紧不慢地刚好对上了那一记冲拳的峥嵘毕露。
  两者的碰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白龙的一拳声势浩大,在与重刀碰撞的那一刻却如泥牛入海,除却最早时候的激浪涟漪之外,往后几旬,向来势不可挡的拳罡更是兴不起半点风浪,悉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可谓是“嗷嗷待哺”的混元氤氲之中,成为了那愈发深邃的气晕不可多得的养分。
  攻敌手段到头来却是助长了他人的气焰,而且那锐利的刀锋很明显就是那些个忘恩负义之徒,全数吸纳了自己的灵气不说,还将之放大千倍百倍地如数奉还,令白龙只觉自己仿佛正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刀山之中。
  四面八方的刀芒如缕,不仅仅是层出不穷,更为白龙带来形如千刀万剐一般的疼痛,饶是他这位已然度过了悠久岁月,自称早已不觉痛楚是何物的老头子,在这一刻也是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承竖斩而出之势而仿剑刺般突出的刀芒精准无误地点在白龙右手最中心的指骨间隙,后者体肤虽说在秘法的温养下,坚韧程度远超常人,但也难以阻拦势如破竹的刀芒长驱直进,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有鲜血如流,沿顺刀尖滚淌而下。
  “真不愧是拿了我老哥三魂的家伙啊。”白龙阴桀桀地冷笑道,一直以来都在袖手旁观的左手终是向前递了三分的距离,顷刻间,如同海纳百川一般的澎湃牵引力自其掌心浑然而生,才刚一显世,便将白临霜费了极大一番心思的混元布局给捣毁了大半,仅仅留下那陪着后者好装腔作势的墨黑色羽翼仍然坚挺如初。
  只不过,此番混元威的大江东去,白临霜个人似乎早有预料,甚至还赶在白龙出手的那个瞬间前,他就已然主动收回了那只要再支撑两三息便能彻底挑断其手筋的唐刀,改劈为拍,以更为宽大的刀面猛然敲在白龙的右腰,后者倒是稳如泰山,屹立不倒,而白临霜本人却是仰仗着这一刹的借力,向斜后方倒飞逾百米的距离。
  眼睁睁地看着白临霜唯恐避之不及的迅速远遁,白龙顿时便在心间惊觉不妥,正准备切断左手已达至大成境界的吞噬之法时,有璀璨夺目的银河瀑布在不胜寒的天际轰然坍塌,经过那一层层套叠中存有雨帘间隙的白云,源自苍穹之颠的碧水被迅速精雕细琢成一柄重剑的模样,锋刃既出,当贯穿整个天地,联同躲闪不及的白龙一起成为了俗世间那一个人人望而可视的擎天博玉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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