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草

  幽叹的淡然萦绕在心无旁骛的白兰雨耳畔,激荡不起一丝涟漪。归息吐纳照常云淡风轻的她,正将自己的状态一步步调至巅峰,好一举突破这所谓的三十一炼。
  一朵落英徐徐飘零,带出一道残破长袍。一如花岗岩般的结实肌肉虬结在黑线劣绸之下,右手稍稍上靠,用肩膀扛住一柄银白色的铁锹。
  无名踏着缤纷的柔软地毯,自芳香深处缓缓走来,直至到白兰雨跟前大抵七步远的位置岿然站定,肩膀轻轻一抖,便将那杆铁铲砸落泥泞。
  兴许是感受到了来自于无名的巍然气息,原是闭目养神的白兰雨不紧不慢地启张自己那对已然透写出异彩连连的眼眸,右手稍一震地,荡出的柔劲便轻而易举地将自个儿轻盈的身形送入半空,而后翩然落定。
  左上右下,毕恭毕敬地行出抱拳礼,白兰雨神色坦然且直率地说道:“请。”
  无名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白兰雨,而是先侧过瞳子,瞄了那位被自己尊为神明大人的玉人一眼,得后者幅度小到几乎看不清的颔首后,这才改用双手抓握铁铲,柄间的食指冲白兰雨撩了撩,作清晰示意。
  “得罪了。”白兰雨道出一句正经,便轻叹呵声,右手同时勾掠起三指笔挺,只见一阵恍惚,又是风火水这三种形态各异的流光齐齐乍现,遮天蔽日,仅凭一己之力,便将樱源气象彻底变更。
  第三十的试炼,也正是因为这三元根本无先例可循的猝不及防,才让无名迅速败下阵来。然而,就是这堪称杀招的排山倒海,轮至第三十一次后,却是没了压轴出场,一定胜负的角色,反倒是变成了先声夺人的浩浩荡荡。
  二日的休整,令这场三色流光的煊赫半点不亚于之前的唯能,甚至在速度方面更是犹有过之,若是仅以第三十次的经验作为判断,无名势必扛不住这一招先发制人。
  但若真是那样,这同样是压轴登场的第三十一炼未免也太简单了些吧?
  之所以会采循序渐进的历练方式,一方面是给予了被考验者充分的准备时间,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变相降低了试炼的整体难度。
  对于旁人来说,是三十一试炼,而对于无名这位考官来说,却是三十一道实打实的封印。轮至最后一劫时,这些封印才得以彻底破除,换而言之,只有现如今的无名,才拥有了真正配得上其名讳的超群实力。
  风卷狂刃,排空巨浪以及火延万丈,三者泾渭分明的同时却又彼此相辅相成,终汇起足以令天地为之色变的流光溢彩。
  彼此成就的三元素咆哮着,以摧枯拉朽的磅礴气势,袭掠至无名的跟前。而后者则是一如既往地选择了直面煊赫。
  比起骇人的三色扶摇,无名的动作则是大繁至简,拿着铁铲的右手向下悍然发力,大抵有一米多长的铁锹顷刻间没了大半,直到锹柄沉至无名仅需稍稍抬腿便可轻送踩上的程度,这才缓缓停滞。
  此时,如饿虎扑食般凶残的三元素已经近在咫尺,或许是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丝迫在眉睫的气息,无名踩在铁铲上的右脚猛然后踢,以脚跟重击在呈半月弯的握柄,顷刻响出清越如细石落清潭般的空灵。
  深入泥潭的铁铲瞬间腾飞入空,尽管身段上不再有秀丽的银白相随,而是改作土黄色的泥泞。
  但经由这层土黄洗礼后,器上威赫却是分毫不减,反而一连横跨数个境界,原本还是气机平平的普通铁铲,如今气机却是升至足以与那三元素分庭抗礼的层度,甚至还多了几分占据上风的意思。
  只见本是带着排山倒海之意喧嚣而去的风火水三种元素,眼下却是全然定格在无名跟前两寸的位置,再前不了分毫。
  对于此景,白兰雨似乎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断去指尖与那酷似脱缰野马般再不会归的三元素仅有的那么一点点链接。
  也几乎是前脚跟后脚的刹那,一点深邃的灰黄横空出世,蛮不讲理地踩入那层次分明的风水火,自正中位置画出那么一道漩涡,便是如鲸吸长空般,于瞬息间将它们彻底吞噬干净。
  “请。”风浪后的无名负粗犷单手而立,同时侧出自己纤细如女子的手掌。
  真正的历练,便是随着白兰雨的再度合手而正式开始。
  敦煌披星戴月地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左手扣住裤带,任晚风随心恣意,吹得空空如也的右侧衣袖龙飞凤舞。
  从天灵转入平原,便是等同于直接跨进白家的领地。在这儿虽然四下无人,可敦煌却也没有选择过分招摇的腾飞行径抑或是御剑而行用作赶路,并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不想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又再度耽搁了宝贵的时间。
  毕竟这里仍属于白家的领地,要是太招摇过市,指不准就会惹来几道潜藏于暗处的眼线关注,要是不凑巧,被当作敌人,保不住就得对上几阵,虽然可以当场扯呼,但谁又会喜欢身后天天有人追赶呢?
  走得越远,敦煌心里就越发理解为什么身为一国之君的南宫羽会如此迫切希望铲除白家。
  行天大陆本是世界四片大陆中,陆地面积最大的一块,而作为大陆上唯一的帝国,天灵帝国拥有的领土却只有沿海那么一小块,至于内陆的无垠平原,包括各种自然资源,则几乎全都归属于白家旗下的。
  作为唯一大国,现下却是活得跟一个背仰大家的小国无疑,这但凡是个有志的君王,都不太能忍得了吧?更别说还有白家那儿还有白龙这一道随时都有可能炸出翻江倒海之势的变数。
  “不管有没有白龙,有没有那南宫玄口中所谓的预世天机册,南宫羽这个推崇独尊的君王,也一定会对白家出手的啊。”敦煌俯下身子,从茂盛的草丛之中拾起一块圆滑的石头,对上月光照了照,映出碧绿的光泽。
  “这里的资源,土地,一切的一切几乎都属于白家,而天灵不过是名存实亡的躯壳帝国罢了。”敦煌用两指夹住这颗随地捡来的石头,神念稍动,随心的罡气便分出那么一丝凌冽,将其沿中线剖成两段,正是一小块无暇的碧玉。
  “好东西全部都让氏族给占了,成何体统?”
  敦煌握住分成两半的玉石,只是轻轻攥了攥拳头,便听见一连串嗡响,碧绿的光粒旋即飘飘洒洒地落下。“算了,也不理会这么多了,反正是与我基本无关的帝国家族之间的纷争,就让他们自己解决便好。”
  眺望天边的一轮明月,敦煌的眼眸中渐渐倒映出一位银发倩影的模样,她的容貌格外靓丽,一对奇瞳更是与自己如出一辙,巧笑嫣然的模样着实可爱。
  “这个点儿,雪儿应该睡了吧。”反正周遭一个人影都没有,敦煌自言自语时的声音也就不知不觉地往寻常与人交谈的音量靠去。“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事情要去处理的话,真想多陪陪她啊。”
  扬声亦扬袖,剑气烈且稠。
  毫无征兆的剑罡直入云霄,径直穿破一朵不知何时盘旋在敦煌脑海的乌云,抬头望去,只见一抹蔚蓝色的雷霆还未成形,就被扼杀于摇篮之中。
  “既然来了,就不必躲躲藏藏。”敦煌的声音并没转冷,而是依旧平淡如初。他将身子转向右侧,奇眸凝视着一丛丛高草,嘴角勾着敷衍的微笑。
  “恭喜剑圣的境界再有长进。”单从容貌上断,来者大抵五十多快进一甲子的岁数,但倘若真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其真实年纪已过甲子十年有余。
  “境界早就止步不前了,何来长进一说?”单臂的敦煌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怎么,当初在断面山上没被我教训够,现在又来讨打么?”
  被触及痛楚的男子只是嘴角稍作抽搐,便恢复了淡然的神情:“说实话,其实我是挺想在挑战剑圣一次的,好好地看看我的正极天雷究竟与天下至高相差多远,毕竟之前那一战你我都或多或少心存顾忌,没能放开了打。”
  “所以你这次来,是想圆自己身为武痴的一个念想?”很多时候,敦煌所说的话基本上都能够一针见血。
  但很明显,现在是个例外。
  “不,并不是。虽然我很想。”掌握正极天雷,又为白家中人,曾在断面山上与敦煌有过碰撞,这一切都已经将来者的身份揭露无遗:一。“这一次前来,我并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职责所在的巡视而已。”
  “哦,也对,你们白家要搞那什么盛典了。”敦煌故作恍然大悟地说道。“我也纯粹只是路过,没有什么恶意。”
  “剑圣此番是要去哪里?”一尝试着去套近乎,却被敦煌用冷眼赏了个“闭门羹”。
  “我就算是要直入白家,你管得着么?”
  听着敦煌毫不客气的答复,一赔了赔笑,不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故作潇洒地扬了扬手,留下只言片语后,便打算往反方向远去。
  “不论您想怎么做,只希望剑圣莫要插手本届的盛典。”他是这么说的,而在即将消失于敦煌视野中的前一刻,他逼音成线,将一番针对于断面山上阴险行径的歉意娓娓道出。
  目送着一袭白衣的男子在高草遮掩下缓缓隐去身形,敦煌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情感波动,稍稍停了那么几秒种,而后便是脚下生风,认准一个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肉眼难及。
  “大人。”层叠高草往后,是一批排列整齐的战士,见白衣翩然而归,便是不约而同地单跪于草坪之上,轻声且整齐地喊道。
  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中都燃烧着熊熊斗志。
  一打量着手下这一批显然年轻气盛的战士,一番欲言又止后,还是选择了震袖横扫的动作:“收队。”
  斗志被浇上寒彻心扉的冷水,然而,纵使颓然万分,他们却没有一个抱怨大人的决断,反而是振声回答道:“是!”
  布阵有条不紊,收阵井井有序,来时准备有多快,此番撤退就有多快,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本是排出整整十列的战士们,就已经彻底解散。
  “总不能拿年轻人的命作为赌注啊。”回望着此前与敦煌有过短暂交流的高草丛,一哀叹道:“人无再少年,拼死的活,对他们来说还是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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