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

  两指宛若铁镊,紧紧地钳着下斩的刀锋,不知是错觉还什么怎么的,在旁人眼中,那粗袖黄袍的男子,仿佛仅用两只比九环刀纤细不知道多少倍的食指与中指,就将铁铸之锋向左弯折。
  “你是谁...”被限制到仅能滞留半空的黑衣敌影语泛颤抖,纵使已改双手环住刀柄,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却仍是无法将其从陈芒指间的罅隙中抽离。几番努力无果后,便是缓缓认了自己现如今为鱼肉的窘状,表面上看,像是再不多做挣扎。
  “一个坏你们好事的人。”陈芒微笑着给出了敷衍的答案,可还没等他为黑衣续上自己的问题,陈芒的眼眸中瞬闪精光,原是手背向己的右手在铿锵清脆的伴音之下转成仅有食指面向自己。
  这一刹,九环大刀便被分割作两部分,高飞而出的刀身于空中回旋数圈后落入湖心激起涟漪不断。至于一直都被黑衣拿捏于双手之中的刀柄,却是如同霎那失了支撑力一般,垂直下坠。
  在陈芒以右手断刀的同时,空出的左手倒也没闲着,连带残影的前伸稳稳当当地抓住了偷袭者的衣领,回力一抽,轻而易举地将之拉到与自己鼻息可闻的距离。
  陈芒可是在察觉不妥的那一刻便起了动作,但却还是无可奈何地慢了半拍,还没等他将黑衣拉至身前,后者便已彻底没了呼吸。
  他那暴露在外的深眸此刻已然渲染出猩红的血光,剔透的垂珠汇于眼角,而后滚落面罩,在黑丝布匹上拉出一条条交错的血纹。
  “慢了半拍。”陈芒有些懊恼地轻叹一声,将这具温度迅速流逝的瘫软尸体摆入船内,随后转身,先是望了望平静依旧的雪儿,眼中稍有不解转瞬而逝,紧接着才看向被吓得双腿瘫软的渔夫,若无其事般扬声问道:“能不能把我们载到那艘楼船上面去?”
  愣了好久才从刀芒横空中苏醒过来的渔夫慌忙点头,一生人来也没几次迸发过像如今这般的大力,抄起船桨就是拼了老命地往楼船划去。
  一叶小舟的疾驰带起两侧清风,沐浴其中的陈芒并不着急着去关注那一具再不成威胁的尸体,而将注意不由自主地停留于泰然自若的雪儿身上,略作犹豫后,还是决定问出口:“雪儿,你真的没事吧?没被吓到吧?”
  无论雪儿相貌如何靓丽,身世如何成谜,现如今,她始终都只是十四岁的小女孩而已,而且还是敦煌大人千叮万嘱自己一定要照顾好的贵公主,为此,陈芒必须确认其真的无恙,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嗯。”雪儿慢慢摇了摇头,同敦煌如出一辙的蓝紫双眸中闪烁着真挚的和光,错开陈芒的黄袍身影从而侧望那一具蜷缩于船头间隔中的黑衣尸体,半晌后,才缓声道:“我真的没事,况且田叔在之前就跟我提过会有这些事情了,所以我对于这些,也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你没事就好。”哪怕心中仍有挂虑,但雪儿都这么说了,陈芒也不好再多加追问,点点头,就算此事过了。
  趁着返回楼船还有一定的距离,他也不想多闲着,跨步来到船头间隔,径直摘下那黑衣掩脸的面罩,发现眼下所见果不其然与自己的猜想一模一样。
  黑布后的那人七窍皆有黑血泛滥而出,而嘴唇两侧的黝黑发胀很明显地揭示了何处是最伤势严重的地方。黑血时而会化作水滴滚落船体,竟可在木块上扬出一缕淡淡的氤氲。
  “他是中毒死的。”雪儿的注意一直都未曾从陈芒的身上抽离,所以,在望见黑血的那一刻,她便以细声脱口而出。
  “嗯,而且应该是自杀。”目光向来如炬的陈芒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细节,而在其视线扫过那人嘴角之际,却是从其微露的齿间寻到了某种残留之物,单手顺势一抹,便将那一小块残物纳入掌心。
  陈芒仔细打量了那块还不及蝼蚁般大的墨黑色残物,又凑上一定的距离轻轻地嗅了嗅,却是怎么也分析不出来这一小块残物的组成究竟是什么。
  “还是把这个东西拿给江家那小子看吧。”陈芒摊手凝出柔光,小心翼翼地承托起这点唯一的线索,将之妥善收藏后仰面望上已是近在咫尺的高耸楼船......
  能够肆意操纵四龙紫云的江鸣羽如今只是轻起一指,单龙飞舞便是将其自身与何夕伯一并防得滴水不漏,任凭对手如何进攻,二人依旧岿然如山,不动分毫。
  曾有刀光千万悉数回落,角度显尽刁钻,却都是被疾如闪电般的紫龙掠影轻松万分地一一化解,黑衣敌影自认为的绝对死角,对于那龙首来说仿佛根本不存在,仅是身形轻轻一扭,便可叼走那儿飞袭的刀锋。
  几次来回的碰撞,江鸣羽的神色倒是一如往昔般轻松自在,倒是在那儿竭尽所能却是一直无所获的刺客被累了个半死。
  撞散那最后的刀光剑影,江鸣羽左手轻掠,将那把握破绽,正欲要冲袭而出的紫云龙头以己为中心拉拽回来,盘于二人身侧。
  “怎么会有这么个人在?”黑衣擦了擦额头滚落的汗珠,面罩未曾遮掩的双眸流转着仅仅针对于那云淡风轻的江鸣羽的棘手之意。“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边能够得手了。”
  “别想了。”江鸣羽似乎已经知晓了眼前刺客的心思,在紫龙寸步不离的守护下,他侧身远眺湖心,以恰如镜面湖水般平静的语调说道:“难道你以为,田将军只算到了你们会对何夕伯大人下手么?”
  “什么...”没等来犯的刺客深究出江鸣羽话语里的玄机,一道从天而降的落躯便是径直砸在他的跟前,那番七窍流血的狼狈模样看着着实有些骇人。
  “如果齿间有药,我建议你现在就吞了。”陈芒领着毫发无伤的雪儿从唯一的台阶走上楼船顶层,棱角分明的面庞回旋着冷冽之色。“不然一会儿就没机会了。”
  “失败了嘛...”俯视着那具杳无生气的同伴躯体,现如今身陷囹圄的刺客只得深呼一口气,从舌下翻出一颗通体黝黑的软体丹药卡在臼齿间,只需上下嘴唇稍稍用力,他便可如身前人一般在无痛中快速死去。
  四人中,光是江鸣羽一个就够刺客吃上一壶了,更别说现下还多了那么一个黄袍的不速之客,面对着这不见任何希望的死局,齿间的至毒或许就是他唯一的归宿了。
  然而,就在他将要咳下那枚丹药的时候,眼前那具尸体的身上竟是转瞬炸出浓烟滚滚,伴着乌黑的迅速席卷,他的肉身亦是不断膨胀。
  “不好!”江鸣羽见势不对,当即大手一挥,从飘扬的衣摆下扬出四龙盘旋,当中两两为伍,后半分别托起何夕伯,陈芒以及雪儿的身体,不由分说地将他们送下楼船,剩下两龙则是迎着那已然涨得足有山峰巨石般大的尸体奔袭而去。
  这一突起的惊变别说是江鸣羽了,就连与之为伍的那名黑衣刺客也是不曾料想过,眼瞅着自己的同伴如今却是涨得仿若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计时炸弹,他一时间竟是失了神,从而错过了这绝佳的逃脱机会。
  “过来!”在那乌烟瘴气的巨型炸弹仍未轰出威赫之前,此前送下三人的两颗龙首已然悉数回归,如此一来,江鸣羽便可腾出心思将那名黑衣同样接至自己的身前,只不过,比起面对前三者的温柔,此番的单一龙首倒是毫不留情。
  只见这颗腾飞的龙首先是猛然撞到刺客的肚子上,令其吐出嘴中的致命丹药,同时酷若游绳般的身躯径直缠上他的四肢,以无可抵挡的大力将其完美束缚,把他连拖带拽地拉到了江鸣羽的身侧。
  “你们的幕后指使还真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啊,居然敢炼造这样的丹药。”江鸣羽侧眸瞥了眼仍是震惊不已的黑衣刺客,以悲愤的口吻厉声道。
  膨胀的肉身不曾给予二人争论的机会,只见那些原本是升腾于身外的乌云此刻已是悉数涌入那具大概霸占了半个船尾的巨大身躯,将其撑出随时都有可能炸裂的危机。
  “不能让当中毒素外延,不然这里就毁了。”江鸣羽一边在心间对自己坚定地说道,同时左手不再操控游龙的流转,改与右手一并自其胸前合十,霎时间翻滚而上的白皙精光才不过片刻,便已拥有了足以和原先黑云分庭抗礼的势头。
  为求毒素净解,江鸣羽将自己现如今能够调用的全部内力皆奉献出来,成就白光升腾的同时,又让他的气息迅速衰弱,至于原本就是仰仗江鸣羽内敛之力才可凝出实体的四龙,身形与威势自然也是随着其主人的气息衰弱一并虚化。
  也正因这抹虚化,才让那名原先动弹不得的刺客有了挣脱的可能,眼下正有一个完美无比的时机摆在已然回过神来的黑衣刺客面前,落地的刀锋就在自己的脚边,只要拾起它斩落毫无防备之意的江鸣羽的背部,势必令其遭受重创,甚至当场殒命也大有可能。
  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在再三仰望过船头那已然不成人形的膨胀身躯后,递手贴上江鸣羽的背部,不加吝啬地向其输出着自己的内力。
  感受到后背惊起的暖流,江鸣羽蓦然回首,瞥见的却是那黑衣的带泪眼眸。
  “我明白了。”很多时候,一滴泪珠或是一蓬朦胧于眼前的水雾,就足够表明一个人的决心了。所以,江鸣羽朝着这位此前还是敌人的刺客微微颔首,郑重万分道。
  再无需分心提防身后的江鸣羽配合着这名刺客不遗余力的内力输入,自其掌心横扬的白光终是更上一层楼,逆风而啸,扑落那座虚有其表的肉山,将原先渗入其中的黑雾毒云宛若抽丝剥茧般提取出来......
  “轰!”借着小舟才刚到岸边的雪儿一行,回身便听见一声震彻九霄的巨响平地雷起,凝神望去,原先还是不动如山地伫立于湖面上的楼船,如今却是在一柱柱冲天的白浪水箭中被撕成残破不堪的两截,在蓬然白烟的映衬下,徐徐往湖底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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