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害
伫立湖中的楼船相比起周遭的轻舟,无异于山岳之于小丘,此番蓦然沉沦,暂且不谈白浪横空,也势必引起全场瞩目,不过彼此的片刻回望,原是岿然的楼船,此刻却只剩下了高耸的桅杆轻触湖心镜面。
“往往只有死无全尸的人才留不下任何线索,这还真是他的一贯作风啊。”被本想着终是能够安心的渔夫慌忙送到岸边的何夕伯此刻正面迎和风,眉宇深沉地感慨着。
眺望着那沉陷湖心的木船残骸,雪儿垂于大腿两侧的双手轻轻地动了一下,大抵是将手肘微提,令掌心得以朝向涟漪无限的碧波。就在所有人的视野死角,一抹深银的炫光流转,自其掌间纹路翩然席卷,却在扶摇出指尖前顿化无影无形的轻云。
尽管如此的巧妙变化为时不过一次呼吸,且形坠目光难以企及的微弧角度,但若果有人目光向来不离雪儿寸步,依旧是能够有所察觉的。而此类人中的典型,便莫过于旁边那位不发一言的陈芒了。
他精确无误地掐住了银纹转换氤氲的瞬间时机,从而得以目睹当中的忧心翻滚而去,也是借着这一刻雪儿隐晦却又真挚的情感流露,才让陈芒放下了心中对于这位千叮万嘱的人儿的提防。
银发依旧的表面神情纵使不再像曾经那般容易因周遭的变化而变化,但心底里对他人的关切情感却依旧未曾变改分毫。
光是这点,就够了。
“不必浪费气力。”陈芒徐步走至雪儿的身边,迎着倩影面庞瞬闪而过的惊诧,轻声道:“他不会有事的。”
凝望着陈芒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庞,雪儿迟疑片刻后,终是微微点头,垂回向微凉湖心舒张的手掌,柔声应道。“嗯。”
稍作调息的片刻后,于楼船上率先隐匿身形的田叔背着已然沉沉入眠的田雯灵,从街角的巷道中风尘仆仆地跑来,一身绸衣不缀纤尘,不染别味,却始终给人一种阴沉的杀气涌动。
“这艘船可贵了啊。”一步到位地来到何夕伯的身旁,纵使开口即为打趣的调侃,却依旧难以遮盖田叔面庞上的肃穆。
“抓到人了?”何夕伯没有侧望这位老伙计,只是注视着碧蓝的远方低音问着。
“如果是,我也就不会这么早跑回来了。”田叔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们停留在边缘地带,还有些特别擅长侦察的人时刻提防着周围的动静,一察觉到我的气息便是立马起了后撤的动作,一点没拖沓。”
“那边终于要下手了,”直到这一刻,何夕伯的眼中才泛出一丝幽怨,故意瞥了田叔一眼。“看来,我的好日子也是到头了啊。”
“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其实你我早就心知肚明了。”如今这两位看上去仍是带着满不在乎的呵呵微笑,但实际上,他们的心境早已沉落深潭。“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出手,估计他是不想多费力气,直接将我们一网打尽。在这之后,应该就是白家了。”
“他做事最讲求效率,怎么可能会等到这边了了后,才对白家动手?”伴虎的日子自然以何夕伯为长,所以他自然更了解那龙椅之上的人的想法。
“你是说...”田叔的瞳孔隐隐收缩,不祥的预感顷刻萦绕心头,一卷烂熟于心的地图瞬间于脑海中启张,在那张汇聚了行天大陆所有奇观异景的黄纸上,他很快便选定了一处紧挨着天灵阁帝国的洞窟:寒雪阁。
就在不祥卷上心头的那一刻,伴着楼船破碎一同沉入湖心的江鸣羽亦是携着意识全无的黑衣刺客跃出了水面,踏着圈圈涟漪,正飞速往这边赶来。
“这是?”何夕伯一身武艺十不存一,但眼力却是称得上老而弥坚的意思,当江鸣羽初初越浪,仍是不过巴掌大小的黑影时,便清楚地望见了之前还来势汹汹,现在却是紧紧贴合在其背部的刺客。
“他还活着。”江鸣羽湿漉漉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索性紫衣原本就有贴身的设计,沾水后顶破天也只是令其轮廓线条再分明一些,并没有那种从衣物蓬松顿化紧衣而带来的血脉贲张感。
松肩卸下这一位不省人事的他方刺客,江鸣羽顺带自腰间一抹,带出一枚软糯质感的黑色丹药,将其展示于众人面前,并厉声道:
“透生丹,服用后便会引动自身全部的精气神,将肉身化作威力强横的炸弹,破坏形式根据炼丹时所加的材料不同而多变,而这一枚,包括刚才那一枚,都添加了能够将方圆五里瞬间变作荒芜的剧毒。”
“由于需要使用者的性命作为代价,所以很少人会将其大批量炼制。”话及此,江鸣羽先是顿了顿,才满心厌恶地再度开口:“而丹药界的主流,也同样将透生丹视作邪典一般的存在。此丹炼造的方法,也近乎失传。”
“方圆五里...”在场之人除了雪儿外,都在听见此番形容后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以凡间的人力所能炼制的丹药,大部分都是用以辅助自身调动灵气,抑或是针对一人的攻击,就连同时威胁到十人往上的丹药都少之又少,更别说转瞬将方圆五里同化荒芜的大范围杀伤了。
“刚才爆发的毒素我全部消除了。”就在全场仍为透生丹的威力而讶异之时,江鸣羽却是猛然攥起单拳,将那一枚黝黑的透生丹粉碎成齑粉迎风飘絮,低头看向仰卧于大地上的黑衣刺客,他若无其事般说道:“现在先把这个人处理一下吧,我觉得他会有帮助的。”
交代完这些,江鸣羽本想故作潇洒地离去,可刚一回身,还没等走出两三步,眼前刹那一黑,便整个人向着跟前的草坪栽了下去。
“小心!”在意识近乎全消之前,江鸣羽感觉到自己似乎正被某种触感幽冷却又在冥冥中点缀着直达心扉的温暖的玉手托住了自己无力的身形......
原本还算是无感的寒冷随着白皙泽的逐步深入而渐渐以冰露的形式凝结在手臂上。寒雪阁那不过百米深的尽头在单向且笔挺的通道中供人一览无遗,在那不远处那冰壁耸立的透蓝面前,并没有藏匿任何的宝典秘籍,一如传闻所言那般空空如也。
调动全身上下的气力,白皙泽勉强自己再度前跨一步,最终凭借着咬牙切齿的狰狞,再一次打破了自己的最佳记录。
说实话,在这主打磨练精神力的寒雪阁中,前进的距离并不代表什么,于此坚持的时间才是至关重要的。所以白皙泽顺手挥开一侧升腾的冰雾,凝眸远望竖插进寒壁的那一炷幽香,距离焚尽大抵还有三分之一。
时间尚算充裕,白皙泽大可带着飘扬的蓝发再往前走上几步,将记录拓宽一些,然而,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迅速向后遁形,向着寒雪阁的入口猛冲。
只是,等到到了那一直以来都是敞开的寒雪阁门前时,白皙泽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此前自以为是花眼的情形居然真的,不知从何处飞坠而下的一块重石将入口,也是寒雪阁唯一的出口封死了。
“这什么鬼?”白皙泽为握拳的右手镀上自家引以为傲的灵气,轰然砸上圆滚巨石,却是不能动其分毫,在那粗糙的表面上,就连哪怕一点点痕迹也不曾见到。
“难道是从什么地方滚下来的?”白皙泽见一次悍然爆发不见成效,便当即选择收力,回望那仍然在徐徐燃烧的幽香,嘴角轻抿。“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才对,这绝对是人为的。”
现如今的处境不允许白皙泽过分深究究竟是谁想要借此除掉自己,毕竟那即将成型的碎神冰斧可不会因为他被困于此而展露半点怜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从中逃离。
值得庆幸的是,白皙泽没有让自己的令跟着一起进入寒雪阁,微微凝神,以只有他们二人所能够听见彼此的交流方式,轻声呼唤着如今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着的九尾狐萱萱。
“萱萱。”听着万般熟稔的声音回响耳畔,纵使化作人形却依旧不掩对外妩媚的萱萱嘴角轻起微笑,直接撩得全场男子的瞩目。
“少爷,干嘛呀?想我了吗?”萱萱的声音软糯无比的同时又带有几乎不可抗力的磁性,配上婀娜的身段以及时不时地轻轻扭动,着实魅惑无限。
“出问题了,过来帮我。”那头的白皙泽语气中并没有开玩笑的韵味,也是瞬间便让萱萱变得神情肃穆。
“我知道了,马上过来。”萱萱微微点头,迎着众人如视珍宝的目光,她默默转身,随后极度与身段不符地踏出一脚悍然震地,唤得轰天响的嗡鸣的同时,她亦如脱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
看着天空的锦衣飘绸,在那一众羡煞的眸光中顿时闪出数道无情的冷冽,他们彼此分散于人山人海的四角,却又偏偏能够在人头攒动的拥挤中准确找到各自的位置,进而点头示意......
待萱萱飘身来到寒雪阁洞窟面前时,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在那朝向洞外的那一面,正用飘逸的笔触写着一连串不明所以的古文。
“少爷,你在吗?”萱萱向着洞内轻声呼唤,闻见柔声的白皙泽也是立马给了回应。“你等一下,我马上把这块东西破开!”
说罢,九尾白绒悉数蜂拥而出,将周遭本是极度微弱的灵力波动迅速催上浓郁的峰值,只见萱萱猛出一尾横扫,白皙若雪的巨尾在掠过晶莹剔透的灵气那一刻瞬间染上天蓝色的绚丽光晕,紧接着便是不遗余力地轰在那块巨石上。
按理说,一切磐石放到九尾狐妖引以为傲的九尾面前,大抵都逃不过一碰就碎的结局,然而,此块巨石却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就算是硬生生地吃了一尾长鞭横扫,依旧纹丝不动。
正当萱萱心觉奇怪之时,那墨色的古文竟是突然亮起光晕,一道通体由光晕构建而成的人影从中扶摇而出,待其踩定身形,便是不由分说地扬出一掌,将萱萱震飞数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