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递

  把上橙火淡出微光,驱散了萦绕四周的幽暗,放眼望去,在那足有两层楼高的书柜上,可谓是汗牛充栋。盘结的蛛网凝于各个角落,轻巧的嘶嘶正从四面八方悉数涌入耳畔,为这无风的密室徒增诡秘。
  “这么多东西啊。”在苍木的围绕之下,敦煌以气为牢笼,控住了木棍上的火势,以免灼热肆虐,将周遭一切焚成火海。“都是些什么呢?”
  一抹好奇飘然而过,敦煌抄起身前木桌上的一盏煤油灯,待手中橙火完美接入其中,这一处密室中当即做起一阵寒风,将那足足有前臂一般长的火把吹熄了。
  待木棍落地奏起低响,脚踏轻柔的敦煌也已腾飞入空,轻而易举地旋到了书柜顶部。如影随形的两抹荧光立刻形显于其脚掌位置,将高飞的敦煌稳稳托住。
  一双蓝紫双色的曈眸横扫着那一队被牛皮外衣堆满的书列,希冀着从那如出一辙的土黄中寻来某个至关重要的存在。
  “真不愧是冥界,写得字也跟鬼画符一样,看都看不明白。”可就算敦煌再怎么仔细地打量着队列中的群书,他却是一点也看不明白那仿若被人用刀子刻到牛皮上的文字。
  与其说它们是字,画这个名词则要来得更加合适。横竖撇捺,点折提勾,这些突出着文字的苍劲有力的特点,到了这些牛皮外衣上,却都没了踪迹。
  在那土黄色的外衣上,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圆,圆与圆之间则用波浪线相连,字的变化取决于圆的数量与位置,以及波浪线的走向。如此抽象还无章法可循的图案,摸不清头脑的敦煌是一个字也看不明白,就算是当中有不少图案重复出现,他也依旧是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东西啊...”一边抱怨着,敦煌一边将手蹭进书柜那仅仅可行的间隔里,随心抽了本足足有半截大拇指厚的书,扫去面上的尘灰,将其开于左手掌心。
  从忐忑入手到果断脱手,敦煌只消了一瞥的功夫。接连几本都是如此,敦煌索性也就放弃了,悠然落定,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字,不找个内行来还真的读不懂啊。”
  正想着该从哪里下手才能找来个冥界的内行人呢,两短三长的轻敲却是如雷贯耳,将敦煌的注意直接引向那扇紧闭的残破木门。
  “呵,说什么来什么。”嘴角淡起一抹深意,他启出无声的轻步,慢条斯理地来到了正奏着七长的大门后,负起单手,他静静地候着访客于门上撩起暗号。
  待四记短声于秒间完成,一道浓郁的白光便渗入了这扇稍显漏风的大门之中,待白光有条不紊地掠起三角,敦煌便是扯着嗓子,故作沙哑般沉声道:“世间万物何者可存?”
  “开门.......”出乎意料的是,门那头的访客并没有按照既定的形式对上暗号,反而使用一种极力克制的低吼命令着敦煌。
  “好歹对一下暗号吧?”一门之隔,敦煌看不见这抹沉怒究竟源于何人,但光凭那回彻脑海的低吼,就让他的左手下意识地燃起罡气凌光。
  “开门.......”足有二人高的木门上传来暴戾的嗡鸣。“别让我...说第三遍......”
  “我若是不开呢?”敦煌微眯的明眸中掠起寒芒,负于腰间的左手此刻亦已长垂大腿外侧,触上掌心的四指与回勾的拇指构成一道空心圆柱,凌冽更于其中不断回旋。
  “破!”外声纵使不再抑制,只听一声大有排山倒海之意的暴喝响起,无数撼地的脚步便已接踵而至,他们的目的尤为明确,就是这么扇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大门。
  但不用等到他们临身破出爆裂,门里头的敦煌早已杀出一抹裂云气罡,贯穿整条横街的凌冽连着木门与砖路一并于转瞬切成棱角分明的两半,至于那些不幸位处正中的家伙,亦逃不开这种结局。
  碍眼的高门尽除,展现于敦煌眼前的队伍是一支九人队,刚刚被无形之刃横刀裂成两半的就有当中四个。但跟这家原本的主人一样,他们并不是如常人一般的血肉之躯,因此,在那骇人的豁口中,喷涌而出并不是滚烫的鲜血,而是浓郁的灰雾。
  对于同伴的即死,剩下五人表现却是极其冷酷的。除却那身高仅仅只到敦煌膝盖的小矮子以外,其余四人则是纷纷俯下身子,拾起队友的残骸,如鲸吸长空般,将那些灰雾悉数纳入自己体内,紧接着往后撤出一步,毕恭毕敬地朝着矮子拱手弯腰,伴随着电光一闪,便再无踪。
  “剑圣敦煌。”开口的是那个矮子。尽管这家伙看上去是个发育不良、甚至有些畸形,但他气息之凝重,包括开口时的声如洪钟,就足以让敦煌专程为这人提一个心眼。“你果然来了,君席呢?你杀了他?”
  “如果你口中的君席是这家原本的主人,那么没错,我杀了他。”敦煌面容肃穆地回答道,这件事根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你是来帮他报仇的?”
  “不是。”
  敦煌原本都做好了作战的心理准备,然而这记毫无征兆的否认,却让他的剑眉微微挑起。眯起眼睛,敦煌寒声道:“不是?那你来这干嘛?专门送死么?”
  “你是杀不死我的。”那矮子的口吻异常平静,就像是在阐述某件事实一样。“虽说我跟君席那些家伙同为冥界之人,但我们之间的身体,从本质上就有很大分别。”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敦煌冷笑着,指尖仅一回旋,不知从何处袭来的长针狂烈便是擦着这个矮子的脸颊飞了过去,并在其身后的墙垣上轰出尘土飞扬的巨坑。
  对于敦煌来说,不论是以罡横破大地,亦或是一指剑气轰然,都是些易如反掌的事情。然而,这不过信手拈来的威赫,如今却成了困扰他的一丝迷惑。
  静,实在是太安静了。这儿是哪?这儿可是闹市,是整个南溟帝国中仅次于京畿的大城。在这种居民无数的城池中,这两招的轰然本该引起不小的骚动才对,可现在,却安静得叫人心里发慌。
  “你应该感受到了吧?”不过是眸中一闪即逝的迷惑,却被那一直以来连头都没抬起的矮子捉了个正着,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他,不咸不淡地说道:“这儿并不是凡间,而是某个间隔在冥界与人界的隐蔽空间。”
  “结界么?”敦煌在心底对自己说道,却没曾想那矮子似会读心,竟是当即开口否定了他这一想法。
  “并不是什么结界,这个空间在冥界成形之初就已经作为二界的缓冲区而存在了。不论是在冥界抑或是在人间,如果没有特定的手段,一般人都是无法来到这里的。”
  矮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斗笠,将其顶到脑袋上,盖住了自己的长发。“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我。”
  “只是很大程度?”敦煌扬了扬下巴,带出一丝不屑。
  “对。而实际上,如果你的精神力没有那么强劲的话,就连我也没有办法把你牵引到这个空间来。”矮子负起短小的双手,沉声道。
  “也就是说,这里不过是个精神空间罢了?”敦煌扬起左手,掌心中的剑纹高亮,却半晌不见那相伴几近一生的老伙计——念杀理之剑——高飞而来。
  “在现在这个阶段,是的,这儿只是一个精神空间,但之后的话,就很难说了。”他有些惆怅地长叹一口气,直到这一刻,这个神秘的矮子才向敦煌展现出他颇具人性化的一面。
  “那你把我找来干什么?就只是跟我介绍一下有这么个空间存在?”隐去掌纹之间的剑光,敦煌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不,并不是。”矮子慢慢悠悠地摇了摇头,如秋枫般火红的小眼睛高高抬起,灼灼地望着敦煌:“我是整个冥界中,唯一一个可以随意往来冥界与人间的传讯者,此番来找你,是有两个消息想要代表冥界传达给你。”
  “两个?”敦煌故意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对,一个是来自冥界尊王列君生的消息,他希望能够与你合作,待日后冥界重现人间时,便封你为这个世界的君王,赐予你永恒的生命。”就像是棒读一样,矮子不缀半分感情地说道。
  “你知道我会说什么的,对吧?”敦煌朝着地面啐了一口唾沫。
  “我明白了。”矮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后,将第二个消息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声情并茂地朗诵了出来。
  本是男子身的他,在读这一则留言讯息的时候,却用着娇柔的女声。
  不过是两三句话的内容,却让敦煌的脸色从轻蔑渐变为不解,然后是诧异,震惊,再到最后的难以置信。
  “我的使命完成了,再会。”语毕,矮子取下了自己的斗笠,在敦煌错愕的注视下挥起双袖,转瞬间氤氲叠起,隐去了他的身形,也暂时掩住了敦煌的眼帘。
  待橘红色的火光为敦煌驱散眼前迷雾,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在那栋古旧小宅之中,手中还握着那一本撰写着鬼画符的牛皮书,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然而那依旧回荡在敦煌耳畔的轻音,却是无比的清晰。那是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了。
  “怎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一生纵横江湖的敦煌,他的双脚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酸软,那是连自己的体重都支撑不起来的无力,仅仅是一刹那的恍惚,敦煌便已双膝跪地。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冥界。
  “任务完成了。”在紫堡的某个房间中,此前涉足于冥凡二界交汇之所的矮子正面向一个背对着自己的高座躬身,和煦地汇报道。
  “恩,谢谢你了。”回应他的是一记宛若天籁般的悦耳之音,借着窗外那转瞬而逝的电光,依稀可见银丝飘扬。“你先下去吧。”
  矮子长吸一口气,明显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失败了,只得转过头,缓步走向楼道间那挥之不去的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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