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一个是与世界命运相连,一个我却看不透,期间的联系究竟是什么呢?”
身前剔透的琉璃荡起清波,无声无息中绘出一条不见终焉所在的蓝绳以及一枚短而尖锐的银针。
“这是?”扶手而立的长袍男子眼露思索之色,半晌后随着蓝绳线头穿针,转而成为恍然:“引导者?可是单凭世界命运的联系,又怎么牵引那个我看不透的人...慢着...如果敦煌就是世界命运本身...那么我看不透他,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既然两者必有联系,此般相逢也就说得通了啊...”
怅然的醍醐灌顶浇在他的脑海,携着迟到的恍然大悟一并流转,终如流水汇江入海,聚成双眸中稍显暗淡的光晕......
兜帽盖不住那身长发翩然,额间的粉粉红今幻深红,翠在那朵似心般的桃花上,却洋溢着尤为陌生的感情,那是下尊上的谦卑,也是不顾一切的,惘然的爱慕。她很自然地侧身躺进了欧阳凌霜的怀抱中,一脸陶醉地索求着来自后者的爱抚。
如受惊的猫儿一般,敦煌一身寒毛浅浅耸立,一对蓝紫眼瞳微微收缩,但很快又重归正常。
“辰凌?”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却没能牵起任何反应。
“啊,你是在叫我的爱仆吗?抱歉哈,一般情况下她除了我的呼唤,谁都不会理的,是我管教不严所致,见谅,见谅啊。”欧阳凌霜纤长的手指撩拨起怀中女子如丝绸般顺滑的头发,戏谑地说道:“来,辰凌,跟尊贵的剑圣大人打个招呼吧。”
“小女辰凌...见过剑圣大人...”形同陌路的问候寒了敦煌的心,曾经费神费力为她所博得的一切,如今却是被一声声呜咽给搪塞了过去......
“刹——”黑刃长袭,横切的锋锐当仁不让,在猝不及防中逼向欧阳凌霜的脖颈,这本该是必死的棋局,却在双光的霎然璀璨中僵硬在原地。
双光一是柔金,如布帛般柔顺的光幕轻然流转,化作一面清镜凝滞于掠影长袭之剑前,凭借着坚如磐石般的硬度,竟是生生扛下了首势最为强劲的锋芒;
二是敦煌独存左手虎口上莫名亮起的幽光,原本只是毫不起眼的几道血痕,如今却是锃光高亮,如水蛇般妩媚的光晕沿着肌肤向上游走,为之带去宛若千万斤的重量,径直将敦煌拍案而起的身子以一边倒的劲头向左带塌了下去。
“噗...”冥冥间攀上心头的灼烧感顷刻遍及敦煌的五脏六腑,终汇出喉间一团甜腥的堆积物,从颤抖的齿间喷然而出,飞扬的红丝洒在一桌美味佳肴之上,也将彼此兴许还能座谈的和谐彻底瓦解。
“这是...”敦煌缺了一臂的右半肩膀如今死死卡在桌沿,勉强撑住了被灌铅左手带偏的身子,微倾的蓝紫双眸将震惊之色尽数聚在那已然变得一片通紫的左臂。在那蜿蜒而上的流光中,敦煌的左臂就像是一条巨蟒的猎物,被其死死缠绕。
“大胆。”清越的嗔怒轰然,数千枚银针顿时带着冰冷杀意,从欧阳辰凌的一对纤纤细手中倾盆而出,诡异的针影自空中回旋,转出各样轨迹,扑向敦煌浑身上下的一切穴道。
如今的辰凌已然从一脸陶醉中走了出来,神情如冰般凝视着那一位胆敢侵犯其心目中至高权威的男子,额间的桃心微微波动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准备要从中破出一般。
“铿——铿——铿——”劈头盖脸的银针最终没能落在敦煌的身上,它们都被那面随时都可以转变形态的金光拦下了。
虽柔软如布,却坚硬比铁,一旦熟练掌握了这样的特性,就足够成为一颗粘牙的牛皮糖了。这是敦煌在银针奏响清脆时,所给予欧阳凌霜的主观臆断。
“主人...”眼见向来运筹帷幄,心平气和的欧阳凌霜如今却是眼露凶光地站起身来,作为突袭的始作俑者,辰凌的语气中竟是隐隐多了几分颤抖之意。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动手了?”尽管是轻声说道,但欧阳凌霜的语气中却泛着不容置疑的神威,叫本就双膝而跪的辰凌更是直接匍匐在地,微贱如鼠般乞求着其主人的原谅。
“主人....他...他...”或是因脸埋双臂而导致的口齿不清,在辰凌满是恐惧的口吻中,根本就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
“你记得我让你叫他什么么?”欧阳凌霜幽叹一声,手臂极长的他只需要稍微弯一下腰就能够握住辰凌的纤细玉手,轻轻用力,便是毫不费劲地将其抬了起来,重新运进自己的怀抱之中,随后自问自答道:“他是连我都要尊上一声大人的存在,可不是你能随意冒犯的啊,这一次就这样算了,但如果还有下次,我决不轻饶哦。”
“感谢...感谢主人...”重投主人怀抱中的辰凌此刻终是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狗般用头轻轻蹭了蹭欧阳凌霜的胸膛,细声细气地说道。
“真是的。”欧阳凌霜以右手食指探入虚空,从中纳出一点金光,轻柔无比地抚在辰凌额间躁动的桃心,将其不住的波动逐渐稳定下来。而后转过头,一脸歉意地注视着刚才从重力中勉强起身的敦煌,轻声道:“家奴有眼无珠,得罪了剑圣大人,还望大人莫怪呀。”
“奉承的话从小人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意外得搭呢。”哪怕敦煌此刻已经是勉强坐回原位,可一直受到巨蟒流影纠缠的左臂却依旧抬不起来,仅能无力地垂落,连带着他的身子一并左倾些许。
“啊,大人这么说,还真是伤我心呢。”欧阳凌霜无奈地苦笑一声,满脸尽显无辜之色,“看来,大人已经断定了您左臂上的伤,是我们造成的呢。”
“既是事实,你们也只能百口莫辩。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居然连邯国的小孩子,都会是你们的帮凶。”待左身惊起异变之际,敦煌的脑海便当即浮现出那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轮廓。“所以我很好奇啊,你们煜弓国究竟安插了多少人在邯国,不,你们究竟安插了多少人在这亚土大陆之上啊?”
“大人,您的判断大抵没错。”欧阳凌霜邪魅一笑,“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纠正您,我们煜弓国尚武,至于其他帝国各种勾心斗角的卑鄙手段,我们是不屑于去尝试的。因此,这一次下套设计,其幕后主使并不是我,并不是煜弓国,而是他。”
说着,他抬起修长的左臂,歇力拍了拍静站一旁的林枫,后者会意,立马接过话权,以不苟言笑的口吻提起另外一个话题:“敦煌,我想你应该能够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说实话,我一天要见的傻瓜多了去了,根本没那个心思特意去记某些人,所以抱歉啊,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前有虎后有坑,面对着眼下腹背受敌的尴尬处境,敦煌倒还有余力嘲讽他人,一双奇眸稍稍转悠,不经意地瞥过静候一旁的辰凌,亦在其额间的桃心稍作停留。
“哦,是这样么?”林枫冷哼一声,从腰间的口袋中取出一枚通体呈现着金光熠熠的莲花,将其放在那一盘染着鲜血的清蒸鲈鱼身上。“那这个,我想你应该没有那么快忘吧?毕竟,距离你断去右臂的日子,这还没过一年呢。”
“原来是你。”凝望着那一朵栩栩如生的金莲,敦煌的脸色却是逐渐阴沉下来,飘飞的思绪仅是匆匆掠过自己孑然一身却力撼金光的惨烈,反而是流连在其他的一幕幕:跃然而起的苍龙,万千怪客的奇袭,雪儿与昭儿互拥的娇躯,还有后来宛若行尸走肉般的李昭苒。
井喷的情绪汇成一抹电光自天际嚣然而落,炸在这无辜的亭台中。在这一次的悍然爆发中,就连那相性奇特的金光也是无能为力,仅能竭尽所能般凝成一体轻柔,赶在最恐怖的暴烈前送走了当中以欧阳凌霜为首的几位。
呼啸的银光如雷,待最后一缕烬落,无与伦比的爆鸣啸然,将周围的一切碾成齑粉,哪怕是那一朵在之前给敦煌带来些许麻烦的金莲也不例外。
回旋的银芒遍及百丈,一圈又一圈的余威堪比狂风,于浮光掠影中倾泻着属于敦煌的怒火。直到成为了风云中摇摆的嫩草之后,东倒西歪的众人才从一身盔甲上的伤痕中意识到这位剑圣的恐怖之处。
唯一镇定的金球在欧阳凌霄尚有余力的支撑中维持着完好无缺,浸身其中的三人彼此互相对望,交接的眼神中均闪烁着不同的彩光。
“哎呀呀,你好像触到了某种禁忌呢?”欧阳凌霄一脸无奈地看着林枫,稍显庆幸地说道:“也得亏他没有凝力,不然连我都无能为力呀。”
“所以我才会向你们提议智取,敦煌若是毫无顾忌的话,其实力无疑早已凌驾于世界之上。”林枫俯视着地表肆虐的尘烟,一双深眸却是出奇的明亮。
在两人短暂的交流中,一柄短长的银光却是冷不提防地拉出破碎音浪,直冲还来不及防御的欧阳凌霜眉心。
“主人小心!”在那几乎能够贯穿世间所有硬板的凌冽银芒面前,欧阳凌霜必死无疑。然而,一道倩影的舍身相救,却改变了这一切。
本是翩然而上的银芒在感受到那一道倩影的扑身后旋即收力,擦着她额间的两瓣清花垂直向上。虽然避免了锋芒相接,但依旧叫人心悸的余威却仍是刮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纹,不由分说地将那枚桃心一分为二。
“嗯...”一声闷哼顿起,以肉身撼动剑芒的辰凌当即昏了过去,无力的四肢再也无法支撑她悬浮的身子,若没有那一对及时环绕的手臂稳住其下坠的身形,辰凌就得当场摔成一滩肉泥了。
“看来,我养了一个好奴仆呢。”欧阳凌霜有些沙哑地感慨道,指尖微芒,轻柔地抚上辰凌额头上的鲜血淋漓,刹那间,本是骇人的伤口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重现原本秀丽的模样。
只可惜辰凌额间本为一体的桃心,如今却是自中线多出一条无论怎么努力也再无法缝合的皙白长纹,将一颗桃心永远分成泾渭分明的两瓣。
“成功了。”对于身旁的异变,林枫根本不感兴趣,他下放的眼神始终凝在尘烟四起的中心,待转向的银芒落入湛蓝,崩起满天光辉灿烂之时,他才悦然开口道。
但他也没想到的是,位处于昏厥边缘的敦煌脑海中最后出现的那句话,也是一样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