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娘
国庆节的那一天晚上,阿明回到缸儿巷,酒意已去了一大半了,但头脑子还是有点昏沉沉的。他不洗也不汏,便躺倒在床上。
这一天,他跟着小露全家去了祥符桥镇,参加小露表哥金阳的婚礼。婚宴是在金阳大饭店办的。大饭店在104国道祥符桥边,三层搂,装饰有点罗马古典式的,霓虹灯闪烁起来,很是富丽堂皇。
那时的祥符桥,一条脏兮兮的叫宦塘河的小河儿穿过东西,四边儿都是河汊浜荡、农舍菜田。这家饭店的房子占地不少,造型新颖,算得上是北郊最漂亮的,自然也是最高档的饭店,它的老板就叫金阳。
而一听到金阳的名字,阿明的无名火儿就起来了,就像河里头机帆船儿上的黑烟儿,一股股地要冒出脑门儿来。
就在那个雨夜,小露属于了阿明。
在属于阿明之前,小露躺在阿明的怀中,一边啜泣,一边叙说。
那还在她十二岁时,她去祥符桥玩,金阳便强奸了她。
接着她便发了场大病,一个多月后才渐渐好起来。她觉得她的怪脾气就是金阳给她造成的,事儿虽然过去十年了,那在他家后房间帐子里的光景她记得很清楚。
水太清了没鱼,女伢儿太漂亮了少处女。
阿明当时紧紧地抱着她,吻着她,抹着舔着她的眼泪水儿,就联想到杨梅了。他俩的遭遇如出一辙,而偏偏又叫阿明都撞上了,这也许是前生前世就已注定好了的,阿明想逃脱也是万难逃脱得掉的。
这种男人最最忌讳的事儿令阿明义愤填膺,可又无可奈何,只能对着夜雨暗自叹息。
小露生怕阿明得知后看不起她,眼儿甚是可怜,身子在瑟瑟发抖。之前阿明给她看了脚上的疤痕,她并不介意,也很同情他小时候的不幸,这叫阿明很感动。如今她把她的隐私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他心里头又怜又爱,想着自家曾经的苦难,便惺惺相惜般地做出了更大胆的爱意。
只是他怕她怀孕,昂首伫立在洞天福地口犹犹豫豫的。
她从枕下拿出了两只白色的小袋袋,说是她姆妈把它塞在下面的。阿明拿着一看,激动得一塌糊涂,打开袋儿,套上套儿,毫无顾虑地勇闯黄龙府了。
他和她的恋爱关系就在这一夜确立了。
之后的日子,他带着她看电影,逛商店,还一个个去了小兄弟的家,也上了翁家山见哈拉。小露的美貌自然盖过了所有小兄弟们的婆娘,叫小兄弟们羨慕不已,阿明迟来和尙吃厚粥,风头出劲,也沾沾自喜得不得了。
而明天的日子,阿明要带小露去见阿爸姆妈了,这又叫他高兴。姆妈在他找对象的事儿上碎烦太多年了,如今终于能完成姆妈的心愿了。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高高爬出中河边儿的树梢头了。
金秋十月,不冷不热,天气最舒服了。马路上、树间里挂的门口吊的彩旗、灯笼,缤纷多彩,时尔有鞭炮响起,一派节日喜洋洋的气氛。
姆妈为了小露来,肉呀鱼的准备了一些好菜蔬。还封了只66元的红包儿——四媳妇她已等得好久了。
小露穿着长袖绿花儿的连衣裙来了。她身高1米60,穿着高跟鞋,亭亭玉立,就像那出水的荷花,带着清香,在门口停下了车儿。阿明第一次正儿八经带对象回家,又看她那副美压群芳的样儿,激动兮兮地立起身跨出门槛去迎接,帮她停车。
国庆节都放假,好巧不巧,杨梅回家来吃饭,骑着车儿过来,看到了这一幕,在自家门口停下车儿后,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眼睛也直直地盯看着阿明与小露进门去。
阿明很少回家,回家挖口饭,就匆匆走了,好久没傍到杨梅了。事情就这么奇怪,你想在某个时段遇到你想要遇到的人往往遇不到,而不想遇到的人却往往要遇到。这个时候遇到杨梅,阿明心情有点酸涩,也有点虚荣。
都说初恋的滋味是最隽永,最刻骨铭心的,到死也忘不掉。阿明与杨梅之断,并非两人所愿,而据说杨梅婚后得了一种病,常常精神恍惚的,这很揪阿明的心。如今找了个相貌儿并不比杨梅差的小露,而且年纪也小,这也补偿掉了他过去的情憾。
莲子向来欢喜女伢儿,看见小露又像花儿一朵,真当欢喜得不得了,握着她的手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个没完,不停地给她拣菜;锡顺或许没想到儿子会有这么大的本领,钓牢了一个如花似玉年纪比他小五岁的姑娘儿,也笑开了脸儿。
“小露,阿明其他都好,就是懒点儿,不会自己照顾自己,这点儿要你多操心了。”
“阿明,你自家也要勤劳点,那个时光要读书没时间,现在书不读了,多洗洗汏汏,自己身高头、屋里头弄弄干净。”
“小露比你小介多,你要有数帐,不要没数不帐。她上班路远,又要经常加班,辛苦,你多体贴体贴她。”
“我有几次到水漾桥来看你,你不在,隔壁头麻将乒里乓啷响,你不要同他们去赌噢!”
姆妈嘴巴不停落,啰里八嗦说了木佬佬,说得小露脸孔都红了。
在姆妈拉着小露到后屋头去塞红包儿、聊私话时,阿明到斜对面的茅坑里去喳西。一出门,就看见杨梅捧了只饭碗坐在小椅子上,她的脸色有点儿苍白,眼色也没有过去那么有神光,但还是给人一种恬美的味道。
“阿明,好久不见,回家来看姆妈?”杨梅立起身来,主动打招呼。
“是的,看看姆妈,吃顿饭。杨梅,你还好——好吗?”阿明最关心的就是这一点。
“好?——不好。”
“不好?身体不好?”
“精神引起身体。”
“为啥?”
“一言难尽。”
“你自家身体要注意,多放松放松,多调节调节。”
“急个套放松?急个套调节?”
“多去小姐妹那里走走,多出去西湖边儿荡荡。”
“这个我晓得。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
“可以说是的,来见我大人。”
“不错,真的不错,你要珍惜,今后不要从奴隶到将军。”
“哦,有数,有数。你现在住在哪儿?”
“大学路。你呢?”
“水漾桥缸儿巷。”
说着话儿的时候,阿明的眼睛斜眇着自家的门口头,生怕小露出来看见。果不其然,小露出门来了,阿明赶紧往对面去。
吃好饭后,去新华电影院看《雷场相思树》这本电影的路上,小露问:“刚才那个跟你说话儿的姑娘儿是谁?”
阿明还以为小露没看见他和杨梅的谈天,这一突然的问,本身反应就慢半拍,这时结巴了一下:“隔壁邻居,叫杨——杨梅。”
“这名字倒是蛮好听的。你们谈啥西?”
“好些时间没傍到了,随便谈些。”
“小时候的故事,还是大了以后的故事?”
“没说那么多,就是问下目前好不好。”
“你走到对面去时,直到你回来,她捧着个碗盏一直坐在门口,看你的眼光,看我的眼光,跟一般的女伢儿看人不一样啊!还有,她直朝我笑,我就觉出你和她的苗头不大对呀!”
“嗨,小露,邻居嘛,小时候常常一起搞搞儿的,大起来傍到了,就说那么几句。”
“她有没有结婚?”
“结婚了,有了个伢儿。”
电影讲的是邱原、季刚等五个解放军战士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勇敢战斗、壮烈牺牲的故事。当小战士刘国政毅然趟雷开路时,电影院里响起了抽泣声。阿明看着,联想起去年六月底在湖滨路上看到的一幕,也禁不住热泪盈眶了。
陆一军的军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向武林门方向,车上载满了从老山前线归来的战士。他们挥舞着军帽,唱着军歌,歌曲一停,齐声大喊“我们回来了”。杭城的老百姓挥舞着手儿,纷纷地追着车儿走。阿明是个民兵连长,在军训中差点儿被手榴弹炸死,是解放军叔叔救回了他一条命,所以对解放军很有感情。他也奔跑着,一只脚儿踏上军车的后车杠,同战士们握手。后被人一挤,掉了下来,亏得军车驶得慢,前一辆与后一辆有些距离,阿明没被轧得糊闹闹1、扁渣渣,但还是鼻青脸肿了好几天。
“阿明,我们中国为啥要打越南呀?过去好像支援过他们的。”小露不读书,不看报,政治、军事都不懂。
“越南佬是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夺我领土,杀我边民,所以我们要打他。过去美国佬侵略越南,我们节衣缩食,粮食、武器支援他们木佬佬,现在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你看,介年轻的战士都死了,多可惜啊!”
“所以我们活那动,算是幸福的噢!”
看完电影回小露的家时,小露眨着眼儿,想说又不说的样子。
“小露,你有话直说,囥在肚皮里,你也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阿明,你姆妈说你这人做事儿蛮随心的,心血来潮时,啥个后果都不管,叫我好交交2管管你,其实我哪里管得牢你。”
“我姆妈也真当发靥,我有啥个东西好叫你来管我的?”
“是呀。你有文化,有主见,又不是个弄不灵清的哦子猫儿,是用不着人家来管的。可是。。。。。。”
“可是啥西?”
“我说了,你表生气噢!”
“尽管说,没关系的。”
“这样的。你姆妈说你家伢儿多,条件不是太好,叫我帮你存点钞票起来,假如明年下半年我满23岁,符合计划生育好结婚了,也可以派点用场。不然,全靠父母亲拿出,你工作到明年将近十年了,一分钱也没积蓄,总说不过去吧。”
【注释】
1糊闹闹:杭州话,烂糊的样子。
2好交交:杭州话,好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