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语

  隔壁头美琴像蛐蛐草儿似的掀几掀几1又来掀阿明打麻将了。
  这打麻将就像抽烟儿、吸毒品一样,一旦上瘾了,要戒掉也是比较难的。阿明是一根筋通到底死不倒蛋的人,对某样东西欢喜上了,不会刹车,直要撞得了血出拉污才肯刹锣。
  不过,这个时光他还没上瘾。
  麻将还是一块头的,因为阿明已从当月开始拿出20元交给小露去储蓄,另加4块去买有奖贴花,而过日子的钞票总要留点儿的,所以袋儿里子弹不多,只能小搞搞。那敏儿来叫他打逢三进一、五块头的麻将,阿明搁不牢,头颈早就缩拢了,回报个快。
  杭州佬有句话叫“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按着这句话儿,阿明近来与小露打得火热,那么赌运也就不佳了。
  “阿明,你这只捞污手2,昨天夜里头是不是又摸过、捻过了?”阿明牌风不好,听不到他的胡牌声,美琴还要臭他。
  小露隔三岔五到缸儿巷来,隔壁邻居都有些熟悉了。美琴能干过头,小露不大要看她,在阿明面前骂她“蚀骨分子”、“馋星婆儿”,叫阿明少同她说话。阿明也依着小露,尽量避开美琴,但打麻将,坐在一起,难免要开几句玩笑。
  “美琴,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燥搁着,没人摸你,没人捻你,所以财神都跟着你走了?”阿明反唇相讥。
  “我是一根索儿捆着,三点一线,不是厂里、大人家,就是这里,美琴一个人自由自在,又想得通,她想捻还怕没得捻?”福祥的老婆红英生得小巧玲珑的,但脸色黄交交的似乎睡眠不够,她打麻将闷声不响的,这时也说话道。
  “红英,你表看阿明这人不咋地,找个对象还真的掼得过钱塘江。男人家就喜欢女人家漂亮,死了也做人过了。我们女人家虽然也喜欢男人家帅,但考虑更多的是能够撑起一个家的男人,你说是不是?”美琴好像有些感叹婚姻。
  “当然啰!男人家不会挣钱儿,胡喊喊过日子,帅又当不来饭吃的。”红英颇有同感。
  美琴、红英加上巷里头一个女邻居阿芳,三个В爿头一台戏,你一句、我一句说着男人,总离不开一个“钱”字。阿明不会挣钱儿,听他们说话,声声如同针儿般戳在心口头。
  确实,这些年来,脑子里装进了不少知识,袋儿里却没装进一分钱。眼下正儿八经有对象了,最简单的吃吃逛逛耍子儿都离不开钱儿,接下来准备结婚的化费要更多,如今对如何去挣钱一筹莫展,却坐在麻将桌前为几块钱喉长气短,有得赢也就不负时光,没得赢还要受气。而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打麻将,要么三洞归一仙,要么三洞吃一仙,阿明没麻运将三洞身上的钱儿归到自家身上来,可怜巴巴的十几块钱儿反而被三洞分吃了去。
  他垂头丧气地回自家房去,一看不对头,门下面的缝儿里亮着灯光,再一看司匹灵锁,也没被撬破,一想肯定是小露来了。
  “那一边说人吃力,想休息,没功夫,这一边却打麻将打得深更半夜!”
  阿明一打开门儿,坐在床高头的小露就掼过话来了。也是的,阿明已三天没去她家了,借口也如同小露所说。
  “嘿嘿,三缺一,邻居一定要拖了我去,不打难为情的。”阿明推卸责任。
  “哼!你是自家想打,不想打,他们拖得动吗?”
  “是的是的。我不想打,他们拖不动的。”
  “扎在女人堆里,是不是没魂灵儿了?”
  “对他们霉干菜、小嫂儿,没想法,没想法。”
  “想法慢慢交会来的!”
  “不可能的,邻居而已。”
  “敏儿同燕燕也不是麻将桌上认识的吗?”
  “那是他们。”
  “输的?赢的?”
  “输了一点。”
  “多少?”
  “六、七块吧。”
  “看你这张脸孔,肯定又在谎报军情!”
  “差不多,没谎报。”
  “天要冷了,解百里的那件红色的滑雪衣,我很欢喜,想叫你买来给我,你说牙筋扳牢了,这里倒好,输了一点儿不肉疼!”
  “肉疼是肉疼的,但输了给他们,总不好去讨回来的。”
  “我看你,迟早要死在麻将桌上的!”
  “小搞搞,小搞搞,不会的,不会的。”
  阿明坐在小露旁边,拼命地抚摸着她的手儿,嬉皮笑脸的,企图缓解她懊恼的心情。那棉被刚汏过,这里头的水池太小,塞不入,水龙头也像喳西一样,细而小,是小露拿到劳动路去汏的,姆妈翻好再拿过来的。
  “你还坐着作啥?还不去汏!”小露杏眼圆瞪。
  阿明想想没啥个事体了,便出了去洗脸刷牙,正巧美琴也在洗脸,脸高头涂得像花儿似的,在做面膜。
  “阿明,听骂声了?”美琴笑着,幽罗罗道。
  “嘿嘿。美琴,小露假如来套你,问我的输赢,就说输了六、七块,表说我输了十多块。”阿明就担心造话戳破。
  男人最好不要在老婆面前说造话,万不得已时说了,也要说得圆,不会傍头。要是造话一次两次被戳破过后,那么老婆就不会再相信你了,样样事体要对你打个问号。这样子,你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就会大打折扣,也许或多或少会影响到纯美的感情。
  “你与美琴嘀嘀咕咕在说啥西?”阿明汏好爬上床去,小露问。
  “没说啥西,随便说说。”阿明搪塞。
  温暖的阳光能融化掉厚厚的冰雪,热恋中的两个人紧贴着也同样能融化掉脸上的恼意。
  “阿明,你知道我今天为啥到你这里来吗?”小露紧偎在阿明的胸膛上。
  “看你的样子,好像有事儿不高兴。”阿明不无歉疚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我阿爸姆妈吃夜饭的时候又吵架儿了,我心里头烦,就到你这里来了。”
  “他们为啥又吵架儿了?”
  “还不是为了小洁的事儿。国庆节后到她家去吃饭,你去的,看到的,小洁大人的脸色木佬佬难看,说出来的话语也酸溜溜的。今天中午她大人到我家来吃饭,小洁没来,说着说着,似乎是我们把你从小洁手上抢过去的意思。晚上我姆妈越想越气,叫老头儿今后少去小洁家。老头儿喝着老酒,也发藤头脾气了,偏要去,就这样吵得不肯息。阿明,我现在已是你的人了,你如果再掼掉我,我今后就在阿姐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我急个套会掼掉你呢?你是我心肝宝贝,欢喜你都来不及呢!”
  “你嘴巴上说得好听,这两天伴在不三不四的女人堆里,看都不来看我。”
  “唉!书不读了,有时闲着,就有点想打麻将了。现在社会上打麻将成风,外婆外公不也是很喜欢打麻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也不感到吃力。”
  “他们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你不一样,既然那时光你介喜欢读书,现在不想你去开公司,办饭店,挣大钞票,你自己也应该去找点有文化的事儿做做,不要老是想去赌。”
  “我是小搞搞,消磨消磨时光,又不是真的在赌,再说这如果算是赌,也是社会造成的。”
  “你又怪它了,它又没叫你去赌。”
  “从前不允许,是资产阶级腐朽的思想,现在虽不提倡,但也没人来管,风头刮过一阵子,又一个屁声也没有了,就像余杭塘河边儿上的鸡婆店,风头一避过,照是照样3又出来了。”
  “你不要找这个借口,找那个借口。你去怪社会作啥?要怪就怪你自家!难道你同学、小兄弟个个都去赌的吗?”
  “情况不一样。”
  “什个情况不一样?比如我想叫你买件滑雪衣送给我,你不想买,我也不好强要你买;又比如有奖贴花,买了十几块,都掼在水汪凼里,银行又没有强要你买。任何事情你自己要有头脑,想一想好做不好做,话说回来,你是个有文化的人,用不着我来多说。”
  “呵呵,环境蛮重要的,氛围也蛮重要的。缸儿巷这样一个环境,邻居这样一个氛围,我的脑子就潜移默化了。小露,说实话,我读了那么多年书,除出弄到这间房子是实实在在的,其它都是空的,也没派上多大用场,还不如当初像子荣、宝生他们一样去做生意好。”
  “你现在后悔了?”
  “唉!鼻头污血都写出,也得不到什个稿费,我现在连看书、动笔杆儿都赖得动了。”
  隔壁头两口子为了敏儿离不离婚,为了晚上哪个上去打麻将,经常炸咙皇天吵架儿,甚是叫阿明心烦。然而,缘分是生好的,缘来了好,缘尽了分,都是有定数的。相好的时候沟通必不可少,甚至也是很重要的。冤家夫妻淡棕棚,一滚到棉床高头去,沟通沟通,进沟就通。这两口子后半夜又沟通起来,叫得阿明心痒卵痒,但今夜里阿明却不担心这痒了,因为有心爱的小露陪伴着他。
  第二天一早,阿明送小露到厂里回来,脚光儿软软地踏上公司的楼梯,傍见了丙千。
  “阿明,这段时间你工作上自家注意点,最好不要迟到、早退,上班千万不要猪瞌冲4,出去打个招呼,章经理在给人穿小鞋。”
  “这个我有数帐。丙千,小蔡被赶到下面去了,饮料批发部的经理也做不成,来了个小万,代替他做出纳。小万是章经理的小姐妹,红星菜场的人都晓得的。”
  “再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敏儿也马上要去做巡视员了,不再做劳资工作了。这巡视员名头蛮好听,实际上每天叫他起早下基层摸销售动态,是个闲职。你晓得章经理的用意吗?”
  “呆子呆想想都想得到,郑经理的几只脚儿她都要斩它断来。”
  “你自家有数就好了。这次你们团里和工会共同组织去永康方岩、宁波奉化旅游,你去哪一个地方?”
  “工会名单还没给我,我还没定下来,等看一看名单再说,最好与好说的人在一起,这样耍子儿起来开心。”
  “这个泮矮子害你入不了党,我晓得你对他恨之入骨,但有时你暴露在脸孔上,我觉得这不大好。阿明,做人要能屈能伸,懂不懂?”
  “嗯!”
  “现在入党不入党的事体也不讨论了,潘书记都自顾不下了。”
  “潘书记自顾不下?”
  “每个人都想掀掉自家头上的盖儿,难道你不想掀掉泮矮子这只盖儿?”
  “那么,谁想掀掉潘书记这只盖儿呢?”
  “阿明,多观察,多思考,像你这样一天到晚无心无事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地混日子,在有人想一手遮天的公司里,恐怕要吃亏的。”
  【注释】
  1掀几掀几:杭州话,撩拔、挑动之意。
  2捞污手:杭州话,捞屎手,喻不干净、肮脏。
  3照是照样:如同以前一样之意。
  4猪瞌冲:杭州话,像猪一样打瞌睡。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