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

  丁绍到承明殿的时候,刘媪早早的就在门口迎着了。
  “刘媪。”对于这位从姬水一路伴太后的老媪,丁绍自也是敬着的,远远的就拱了拱手,快步迎了上去。
  刘媪笑着还礼:“今日护国寺的事情,太后已经知道了,劳您去礼部宣旨,明日一早,太后出京前往护国寺,代皇后为姬氏皇族祈福,换皇后回宫。”
  “唉。”丁绍无奈的应了一声,看着刘媪道:“太后何必……”
  刘媪沉眼看着他,他那些虚假的场面话倒也说不出来,只得沉声道:“陛下也为难,郑氏在匈奴和西凉经营多年,已然渗透,那铁沁尔部的可汗其实还不就是郑氏……”
  “丁老官慎言。”刘媪朝他福了福身,轻笑道:“太后还要收拾箱笼,就不陪您闲话了。”
  “是……是……”丁绍朝刘媪拱了拱手,沉眼摇头。
  待刘媪转身进了承明殿,他慢慢直起身,摇头叹气低笑。
  刘媪进去后,明太后朝她道:“好了么?”
  “太后当真要去?”刘媪有些为难,转眼看了看道:“只不过去护国寺几日,为子嗣祈福也算是幸事。”
  “你别安慰我。”明太后朝她摆了摆手。
  将头上的玉簪换成普通的簪子:“皇后是天之娇女,天命之凰,郑氏在大华境内,乃是第一世家,在漠北和西凉更也说一不二,她哪里受过这般气,终究还是得我去哄着。”
  刘媪低沉不语,帮她将头发盘成普通老嬷嬷的发式。
  待弄好后,明太后朝她招了招手:“我们老姐妹难得可这样相伴出去走动。”
  “太后仁慈。”刘媪笑着退了一步,依旧让明太后半步。
  楼画语在内庭司有些时日了,虽说吃穿住行皆在那一间房子内,不过伺候的人毕竟是宫中的,也并未让她吃太多苦,只是不过简朴了些而已。
  房中的书,也无非是什么《女戒》、《孝经》之类的,着实没什么看头。
  但闲着一日还好,过两三日再看《烈女传》,发现也挺有意思的。
  明太后随着刘媪到内庭司,向嬷嬷自然早在那里等着,引着刘媪到门口:“这房上有一只雪玉蛛,是丁老官养的。”
  雪玉蛛是什么,明太后并不知道 ,但刘媪却是知道的。
  朝向嬷嬷道:“饭食怎么送进去?”
  向嬷嬷从怀是掏出一粒香丸,不过是黄豆大小:“每日早上,丁老官送来三粒,燃着香方能进去,却只有一刻钟。”
  那香太小,燃起来烟所能薰的也就是一个人,进进去去还有时间限制。
  “燃香吧,我为五娘送午膳。”明太后看着那一粒香,倒也没有多为难。
  向嬷嬷脸色微变,太后为她送饭,这有些过了。
  倒是刘媪神态沉静,似乎并不当回事。
  待明太后将准备好的午膳端着,向嬷嬷忙将那粒香用一个交缠枝花银制滚动香薰球给她点着,将银链交缠于腰间。
  楼画语正在看《烈女传》,听着外头有着银铃滚动之声。
  头也不抬的勾嘴笑道:“这银香薰可是钱氏商号从楼家那里特定制的,一个银香薰球,价比同样重的黄金不下十倍,一般都是成对的制。”
  “看样子五娘不只眼力好,现在连耳力都很好了。”明太后端着东西进来,随手将门复又关上。
  那雪玉蛛只闻烟,一旦无烟,立马爬了出来,明视的蛛丝交横在门边上。
  “那香薰球乃是以地动浑天仪的平衡之理所制,无论如何颠簸翻转,内里香灰皆不会洒漏,动的时候左移右动,与普通的银铃不同。”楼画语放下手中的书。
  抬眼看着明太后,慢慢起身福了一礼:“见过太后,我其实挺不希望看到您来这里的。”
  明太后将托盘放在一边桌上,看着楼画语道:“你不想看到我?”
  “没有,只是想起在南疆,娘亲带我们在水池中摸鱼。”楼画语将那唯一的椅子挪到明太后身边。
  轻笑道:“娘亲告诉我们,如若水池只有这般大,看不清里面有没有大鱼,不知道要不要下去抓时,先将水搅浑,一搅水,大鱼就会游动出来。”
  “所以你抓到我这条大鱼了?”明太后倒 安心的坐了下去,将饭菜给她摆开:“不算太好,但免强着用些吧,你也该知道这宫中自来不是我说了算的。”
  室里只有一把椅子,明太后坐了,楼画语自然就没办法坐。
  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半开的窗边上,交横的蜘蛛网:“宫中只有这么大,大鱼也不只一条,只是我不希望这条鱼是太后罢了。”
  明太后沉了沉眼,伸手拨弄了一下腰侧的银香薰:“所以你带着自家兄妹入宫,就是为了搅水?”
  “太后香薰里的烟不多了。”楼画语低头看了一眼,沉笑道:“太后该去护国寺了吧?”
  “你想问什么?”明太后依旧笑得慈眉善目,一如当初那个坐在承明殿前纺着纱,跟她说“善恶”的慈祥老人。
  楼画语摇了摇头,只是沉眼看着明太后:“我已然没什么问的了。”
  当她被永顺帝拦于太液池底时,她就猜到要找的人是谁了。
  “你在恨我对不对?”明太后眼看着香薰球里出来的烟越来越少,撑着桌子起身:“因为我害死了你娘?”
  “太后说得好轻松。”楼画语沉眼看着那香薰球,低笑道:“或许太后从未作过母亲,所以不知道什么是为母之道。”
  “楼五娘!”明太后突然沉唤了一声。
  转眼看着她道:“你不懂,可总有一日你,当你走到我这个位置就会懂的。”
  “我不会懂太后,也不想懂太后。”楼画语福了福身,看着明太后的脸。
  笑得开怀:“在此恭送太后,为姬氏子嗣祈福,延绵万年,以慰藉太祖在天之灵!”
  明太后身形微晃,太祖是她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却被楼画语搬动。
  她沉沉的看着楼画语,听着门外有着声音传来。
  这才捏着银香薰转身,只是走到一半,复又道:“我只是想让她跟着你们一块回京,那粒莲子只是提醒她的处境,可我没想到……”
  楼画语低沉着眼:“太后去护国寺,大概能碰到老朋友。”
  “活到我这把年纪了,哪里没有老朋友。”明太后沉吸了口气,大步朝外走去。
  待门关上,楼画语看着桌上的饭食,眨了眨眼。
  她找到了要害她娘亲的人,却也是她最不愿意去猜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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