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想

  姬瑾此次去南疆,就是为了迎楼画语入京成婚的。
  故在京郊别院中备了仪仗,他本以为可以用皇子仪仗带着楼画语入京,从而昭告天下,他要迎娶五娘了。
  可满怀希望而去,尽带失望而归。
  但那仪仗却也并没有白白准备,他依旧由仪仗先行,城门大开方才入京。
  他也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着人抬了重礼,一路敲锣打鼓前往承恩侯府。
  坊间因为昨日承恩侯府那般封赏,今日又这样,也跟着看热闹
  承恩侯楼明晨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与谢氏一块用核对旧日那些礼单,听闻姬瑾以皇子仪仗来送礼,扭头看了一眼楼画心。
  心中有些得意,楼画言当初入宫不敢太过宣扬,后头虽封了贵妃,却也不如楼画心这般煊赫。
  朝楼画心笑了笑道:“你三表哥还是看重你的。日后,你入了襄王府,还是该以大局为重。”
  “是。”楼画心听到姬瑾的名字,心中虽有些酸楚,但也知道他满心都是楼画语。
  所以她定要过得更好,在襄王府讨得襄王世子妃,襄王妃的欢心,让姬瑾看看,谁才是他最大的助力。
  让他去酸楚,去后悔……
  皇子仪仗到,楼明晨自是该带人大开中门,迎接姬瑾入府。
  承恩侯府上次大开中门,还是昭仪贵妃薨,郑皇后下旨追封的时候。
  那时满府皆是白幡,此时满府皆备了红绸,只等七月楼画心大婚。
  楼明晨站在府门口,看着一抬抬重礼被送入府中,旁边无数人看着,心中有些得意。
  近来他少有在谢氏院中歇息,谢氏似乎也不大管他,还体贴的让他去裳娘院中。
  长子楼敬台娶了崔氏嫡女,庶子楼敬栎已领了官职,虽不在工部,却颇得上峰欣赏。
  楼画言虽身故,可也是追封了贵妃,楼画心又嫁得这般煊赫。
  无论是官场还是情场,子女还是夫妻,他都过得安心舒适。
  姬瑾待一抬抬的重礼进了承恩侯府后,这才下车。
  他并未跟以往一般只着锦袍,而是着玄黑金线,团蟒皇子服。
  楼明晨虽是他舅父,本想等他下来,立马亲热一番,见姬瑾着皇子服而来,倒也得先顾全君臣之礼,朝姬瑾拱手行礼。
  “三殿下请!”楼明晨倒也并不生怨,只以为姬瑾是为了给楼画心长脸而来。
  姬瑾朝他拱了拱手:“舅父请。”
  楼明晨立马让人散了赏钱给后头跟着看热闹的众人,迎着姬瑾入府。
  姬瑾先去外书房见过老承恩侯,见过礼后,楼造看着他一身皇子服,脸色有些发青。
  待他行过礼罢:“去见你外祖母吧。”
  他声音里有一些无奈,姬瑾却并不着急去春晖堂,反倒转手朝楼明晨道:“舅父可否先去春晖堂一步,告之外祖母,我晚一步过去。”
  楼明晨见他这样子,知道有事要谈,笑呵呵的就走了。
  “三殿下想问什么?”楼造正制着一枚簪子,款式有些古朴,看不去是男是女。
  一身皇子服而来,自不是来送礼的。
  只有楼明晨这个被崔老夫人和谢氏两方夹着的蠢货,才以为人家是来长脸的,还笑得不知死活!
  姬瑾随意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拿了挫刀,拿了一块软木轻轻的挫着:“太祖开国攻京之时,柯镇义死守,外祖却先一步规劝京中世家迎太祖入京。”
  “传闻最后,柯镇义弃城而亡,是因为其夫人莫氏。”姬瑾一下下的挫着,那软木慢慢的出现了一个轮廓。
  这段旧事,京都众人皆知,柯镇义虽死,太祖却感其忠勇,并未问责,反倒追封谥号。
  楼造虽后封承恩侯,却因叛主,心怀愧疚所以并未领衔,直接由长子承了爵。
  就是因为名声不好,弃旧主而择新,所以从未有人真正敢在楼造面前谈及此事。
  见楼造雕着簪头的手放慢,姬瑾将那挫着的粗略图形递到楼造面前:“柯家与楼家,一造一守,乃是前朝皇室最信重的两家重臣,外祖之忠,我从二舅母身上就能感知。那么外祖当初为何要劝众人弃城,又是用什么说服了柯夫人,让她劝说其夫弃城?还满府皆自焚陪葬?”
  “大势所驱罢了,良禽择木,有错吗?”楼造并未抬眼,只是依旧雕着那簪头。
  姬瑾将挫刀放回去:“昨夜陛下与巫圣苗广在观星台饮酒,十分伤感,大概是因为二舅母身故了吧。”
  “咚”的一声传来,楼造手一失力,细细的刻刀直接挫到了手指里,鲜血直涌。
  血迹顺着簪上雕好的丝纹慢慢的朝下流,楼造却似乎半点感觉都没有。
  “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楼造紧握着那根簪子,抬眼看着姬瑾,眼中闪过怒意:“陛下乃是你的君,是你的父,你岂能如此猜想。”
  “我猜想什么了?”姬瑾抽出帕子递给楼造,看着那顺着簪身滴落的血:“是外祖父心中有愧。”
  楼造捏着帕子擦着血迹:“你无须试探我,陛下之毒中之久矣,就算苗广身为巫圣,也回天乏术。”
  他就拿帕子裹着手指,拿过姬瑾挫出轮廓的软木,拿着挫刀,几下就挫出了个图案。
  虽软木不如毫银轻盈、明亮,可楼造雕工极好,看上去倒也飘逸。
  “你去见你外祖母吧。”楼造将那雕好的软木递给姬瑾,擦着桌上的血:“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不是我的了,这天下日后终究是你们的,你们想如何,是你们的事。”
  “陛下是不是……”姬瑾捏着那块软木,抚着上面的纹路:“当年太祖如何瞒天过海?”
  从顾阿姆死,五娘突然朝秦昊跪求什么,又告之他钱氏不会复国时,他就隐隐有猜想。
  联合周庄成查到的旧事,再连想昨夜情况,以及楼造的失言,大概能确定了。
  楼造却并未再多说,大声唤着小厮,让他叫太医入府,包扎伤口。
  姬瑾知道他不会再说,将那黔北莫氏的图腾放于袖中,转身进了春晖堂。
  “谁都别怪。”楼造却突然又开口,好像自言自语般:“你从战场而归,就该知道这天下大势,如同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想更多人活,前锋先遣之人,总是要死一些的。”
  姬瑾低低的笑了:“你们感觉很大义对不对?”
  “你们将人玩弄如指掌之间,就是因为你们的大义?”姬瑾转身看着楼造,低沉的道:“怪不得五娘不想呆在这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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