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由于西北流寇被成功的堵在中原大门之外,而河南河北大批破产的农民被大名道和南阳兴办的工厂和农场吸收,甚至干脆就迁移到了登莱,更有甚者,还兴致勃勃的南下,跑到湖广去打土豪分田地,没有在中原折腾,明朝眼下的局势还不算太过糟糕,至少不至于中原糜烂,到处生烟冒火————事实上,历史上每一个王朝的崩溃都是从中原开始的,中原一旦成了反复拉锯的战场,那个王朝离拔管停药即刻火化也不远了。也就是说,明朝虽然在流寇和后金的夹击之下左支右绌,但还没有到进退失据的地步,还有余力作出反击。
  确定在旅顺跟后金死战一场之后,兵部的命令流水价似的发布下去,整个帝国那已经快转不动了的战争机器再一次缓慢地运转起来。
  傅宗龙在第一时间跑到了天津,调集海船军资。结果他发现,天津卫很多海船只存在于纸面上,根本就找不着影……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关宁军就有很多骑兵、战马、大炮、堡垒都只存在于纸面上,朝廷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照样如数给他们拨付粮饷?谁敢捅出去就弄死谁!天津卫对保卫旅顺明显缺乏兴趣,对傅宗龙爱理不理的,推三阻四,气得老头子请出尚方宝剑剁了好几个,这才压住了这股歪风邪气,在数日之内调集了四十五艘海船,但还是不够,这点海船一次只能转运四五千人,可天津卫拿不出更多的海船了,没办法先这样吧。
  好不容易搞定了海船,傅宗龙又碰上了一个大麻烦:准备登船出海参战的川军穷得当当响,天津卫拒绝为他们提供粮饷,理由是关门川军隶属关宁军,应该由关宁军提供粮饷。关宁军表示我提供个锤子,他们都要跑到旅顺去参战了,凭什么让我提供粮饷?自己想办法去!旅顺守军一百个愿意为川军提供粮饷,问题是就他们那点军粮……傅宗龙上书户部请求户部先拨一部份粮饷过来,户部表示每一名明军将士都必须有当自干五的心理准备————自己想办法弄粮饷去!可眼下川军除了纵兵抢掠天津外,还有什么办法筹粮?仗还没开始打,整个京津地区就弄得乌烟瘴气了,这大概就是明末的特色了吧。
  山海关明军同样接到了出援支援旅顺的命令。他们也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去支援旅顺,不过……有能力并不一定愿意去,吴襄表示遵命,转身就将兵部的命令给扔进了垃圾篓子。吴三桂调集三千人马,调集海船,准备渡海支援旅顺……对,准备渡海,一直到仗打完了,他们都还没有准备好。
  锦州的祖大寿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这位仁兄采取了同样的策略,下令锦州守军准备向沈阳方向发动牵制性的进攻,支援旅顺,这让崇祯大为感动。只是锦州守军把这次增援当成了野营拉练,一支军队开出锦州城,走上几里路就扎营,然后就炸营,再回来,接着下一支守军出发,炸营,回来,周而复始,那精彩的表现着实让全国百姓见识了“炸营铁骑”的风采,各路明军大开眼界:原来炸营还有这么多种玩法。可惜他们没能弄到几颗建奴的首级,不然的话又能弄出个大捷来向朝廷请赏了。
  关宁军是靠不住的,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去支援旅顺,甚至巴不得东江镇马上完蛋,好独吞辽饷。但有眼光的人还没有死光,知道旅顺和东江镇的重要性的人还没有死光,百万明军(纸面军队,别当真)里,还是能找出几支愿意去支援旅顺的部队的。这不,兵部命令一到,天雄军马上就开始行动了。骠骑营从太行山山区抽调出来,为了节省马力,他们连马刀、弓箭、盔甲都没带,一人双骑,日行两百里,朝着天津飞驰。在骠骑营后面是两千火枪手,他们同样没有带盔甲,只带了一支火枪,一把三棱刺刀,五十发子弹,彻底轻装了,同样也是一人双骑,不过他们的战马质量跟骠骑营没得比,落后一大截。至于盔甲……自有车队为他们转运过来,实在来不及转运的话,就只能寄望登莱新军能为他们提供一部份了,反正别指望天津卫,指望母猪上树都别指望他们。
  数千红衣骑士火焰般掠过幽燕大地,杀气冲天,那磅礴的气势让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有如此精锐的军团在,这个国家还是有希望的!
  南阳那边,一支同样精锐的军团开始整装待发了。似乎从组建以来,河洛新军就一直在打仗,打土匪,打流寇,跟建奴,平定登莱叛乱……从来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打仗似乎已经成了河洛新军的日常生活,他们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奔赴战场的路上。这次,按照杨梦龙的命令,河洛新军的骑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上战场,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一千两百名枪骑兵,八百名猎骑兵被从伏牛山那连绵不绝的山区抽调了出来。射士一时半刻是抽调不出来的,战线太长了,点多兵少,再抽走一两千射士,南阳就要变成流寇的乐园了。但薛思明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两千名受过严格训练的军户被动员起来,领到了比家里那破烂玩意凶悍十倍的破阵弩,开赴伏牛山山区各个堡垒,将正规部队给替换出来。这些射士将和天雄军的火枪手一起,组成一支令人生畏的远程打击兵团。
  老样子,在奔赴战场之前,他们首先在南阳市中心广场举行了一次阅兵式。枪骑兵马槊斜指前方,八骑一行,横看成行,直看成列,每一行八匹战马的马蹄都是同时抬起,同时落下,整齐划一,这种只能用“精确”来形容的节奏让人毛骨耸然。猎骑兵马刀出鞘,全凭双腿控马,目不斜视,马刀在阳光之下闪耀着令人胆寒的锋芒。他们的马刀还是横刀,只是改得窄了一些,也薄了一些,这种马刀在他们手里是件令人胆寒的杀戮利器,不管刀刃落在对手哪个部位,对手的身体都不会完整了。而射士将半人高的破阵弩扛在肩上,踢着正步浩浩荡荡的开过,一股嗜血气息席卷全场。他们比任何一个兵种都更像是一台战争机器,当他们手中的破阵弩开始鸣放的时候,死神的羽翼将遮蔽战场,敌军还没有冲到他们面前,便已经尸横遍野了。
  方逸之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只有骑兵和射士,真的挡得住建奴吗?为什么不多等几天?再等几天本官就能调集到足够的马车,这样你们就能带上横刀手和长枪兵了啊!”
  薛思明说:“大人放心,有骑兵和射士就足够了,我们总要给其他部队一点表现的机会吧?”
  方逸之叹了口气,说:“算了,行军打仗这种事情本官不懂,你们放手去做就是了,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指着沉默地开过广场的士兵,“把这些将士都给我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这恐怕有点难度,谁不知道河洛新军一旦遭遇后金,就是火星撞地球,不打得血流成河誓不罢休?河洛新军固然训练有素,后金却是这个时代东亚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四千人马,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还真不好说。薛思明没有拍胸口说出一通豪言壮语,只是说:“我尽力吧。我不敢保证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活着回来,但我保证,我将是第一个踏上战场,同时也是最后一个离开战场的。”
  筱雨芳微笑着说:“替我转告夫君,让他安心打仗,不用担心家里。”
  柳紫嫣说:“不要太玩命,他是统帅,在后面指挥调度就行了,次次亲自带人冲锋陷阵算什么事?”
  程琪说:“受伤了也不要紧,别缺胳膊少腿就行了。万一真的缺胳膊少腿,本小姐……退货!”
  她跟杨梦龙订婚了,婚期定在八月十五。在程琪小姐眼里,现在杨梦龙就是未交割的贵重货物,有点暇眦可以接受,但要是损坏严重,不用说了,退货。
  崇祯六年六月十六日,河洛新军誓师出征,增援旅顺。
  同样也是在这一天,被围困了一个月之久的荆州城城墙墙脚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火焰冲破地面的束缚直冲云霄,几十吨上百吨砖石崩解开来,漫天飞舞,跟火山喷发了似的……义军用了半个月时间挖了一条五百米长的地道,将整整一吨颗粒火药送到墙脚下,成功炸出了一个三十米宽的缺口。几十万义军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潮水般涌向荆州城,而荆州城里同样传出欢呼声,一些老百姓响应义军,向守军发动了攻击,荆州城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血与火的漩涡。失去城墙的保护,这座城市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这个过程不会太长的,荆州城官绅藩王的末日到了。
  孙秀才向秦迈、王锐拱手道贺:“恭喜两位将军,荆州城终于被拿下了,随州城也旦夕可下,武汉三镇已经尽在我义军的兵锋之下,我义军的大业又更进一步了!”
  秦迈嗯了一声,说:“老样子,进城后不许劫掠,不许凌辱老弱妇孺……越是接近胜利,越是要狠抓军纪。”
  王锐淡淡的说:“违纪者杀无赦。”
  孙秀才发现这两位大将军似乎兴致不高,惊讶的看着他们,这才看到,这两位眉宇之间带着一丝落寞,一直在看着北方……
  崇祯六年六月十六日,秦王义军攻陷荆州名城,灭湘献王满门,被杀的缙绅官吏无虑千数。两天后,另一路义军经过苦战,攻陷随州,撞开了武汉三镇的大门。至此,义军已经壮大至三十万人马,并拥有骑兵一万一千人,整个江汉平原都在他们的铁蹄下颤抖。湖广官绅为之胆寒,都在拼命抛售田产……这玩意以前是财产,现在简直就是催命符,拥有田产越多的死得越快,这是他们总结出来的经验。这其中数就藩武昌的楚王抛售得最积极,大片良田不要钱似的猛卖,都给打到一折了,可现在这种要命的关头,谁还去购买大片良田,那纯粹是脑子被驴踢了,嫌自己死得太慢。
  于是,武汉三镇出现了极其滑稽的一幕:平时挖空心思疯狂兼并土地的藩王缙绅拼命抛售土地,而极度渴望能够拥有自己的田地的农民却对此不屑一顾,哪怕那些藩王缙绅把价钱打到一折甚至白送都没人要。没办法了,那些藩王缙绅只好来硬的,手下的家奴有一个算一个,每人硬塞上几百亩良田的田契,然后非常严肃、认真的问他们:“你们是要田产还是要命?”被逼着成为拥有几百亩上千亩良田的地主的家奴没有丝毫喜悦,相反,还哭丧着脸开始为自己准备丧事了。与此同时,湖广刮起了一股请求削藩的风潮,很多藩王哭着喊着说这个藩王我当腻了,我不想当了,你爱封谁就封谁————连田产宫殿我都不要了,只求你们把我当个屁放了,让我做回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很快,请求辞去藩王一职的辞职者就多达十余人,请求辞去镇国将军、靖国将军、护国将军等等等等职务的人数以百计,蔚为壮观。
  当藩王虽然很爽,但全家都会进火葬场,都这时候了还继续当这个藩王,那绝对是脑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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