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下午,橙红的晚霞照进房间里,让人感觉心头一暖,韩景轩伸手,手背温柔地抚摸沈月眉的脸颊,这时,她眼珠转动,醒了过来。韩景轩高兴地说道:“眉儿,你醒了。”
  沈月眉转动眼珠,打量着周围,那眼神韩景轩很陌生,似乎充满好奇又不乏恐惧。她回头看着韩景轩,一言不发地坐起来,像个小刺猬似的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
  韩景轩不明白沈月眉为什么会这样,他见她的神情有几分慌张,于是安慰道:“眉儿,别怕,我,我不会勉强你的,只是,你先养好伤再做打算,好吗?不要再回沈阳了,我知道你担心你母亲和陈振中。”
  韩景轩沉吟,他拜托朱柏君打听沈大妈和陈振中的下落,至今杳无音信。韩景轩看着沈月眉,揣测她的心事,说道:“眉儿,你还发着烧呢,先好好休养,好不好?”
  沈月眉依然像一只小刺猬一样蜷缩着,对于韩景轩的话似乎充耳不闻,韩景轩以为,以沈月眉的性格,恐怕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现在就要闹着离开去找母亲和陈振中,他轻轻伸出手,试图安抚她,可手还没有落在她的脊背上,她已经躲开了。
  凡柔端着食物和水正要走进屋里来,忽然看见韩景轩转身关门的身影,韩景轩的神情极少如此严肃,冷不丁地出现,吓得凡柔吃了一惊,手中的托盘晃了几晃,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韩景轩眉宇间的疙瘩,低低地惊呼一声:“妈呀,吓死我了。”
  韩景轩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他皱眉看着凡柔,那眼神满含忧郁:“我问她把母亲和陈振中送到哪里去了,她好像听不到一般,她不太对劲,可我又说不上她哪里有问题……”
  凡柔心疼地伸手摸摸韩景轩的额头,她推开门走进去,把餐盘放在旁边的床头桌上,说道:“沈妹妹,睡了这么久饿坏了吧,来,吃点东西。”
  沈月眉依然抱着自己坐在床头,好奇地打量着凡柔,凡柔不由得伸手摸摸脸,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她愣愣地听到沈月眉怯生生问道:“哪,哪里?”
  韩景轩愣住了,沈月眉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咬着舌头发出的声音——她仿佛刚刚学会说话一般,凡柔没有听清,韩景轩倒是明白了,她是在询问,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凡柔端着空空如也的托盘走出来,她一直低着头,看到靠在墙壁上的韩景轩说道:“真奇怪,她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我一接近她,她就躲,她知道我们是不会伤害她的呀。”
  韩景轩想起那声含糊的“哪里”,心愈发沉重起来,凡柔看他眉头紧锁,安慰他道:“或许,她只是吓坏了,会好起来的。”
  韩景轩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沈月眉,宛如婴儿一般沉睡着,他起身关上床边的落地台灯,他不想离开,便拽过一条毯子在沙发上躺下。黑暗中,他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大床上的沈月眉,听着她均匀的呼吸。
  灯“啪”地一声关上了,忽如其来的黑暗,睡梦中的沈月眉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的记忆碎片。
  一个小女孩扎着两根麻花辫子,她牵着一只土黄色的小狗,奔跑在清晨的街道上,咯咯的笑声在胡同上方回荡,她绽放出最天真无邪的笑容,回头看看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站在身后微笑着看着她,那是这女孩儿的父亲吗,手里的缰绳一紧,小狗飞速奔跑起来,女孩儿喊道:球球,慢一点。阳光照耀在女孩的发间,她青春洋溢的脸庞上,露出一排整齐的白色小牙齿。
  漫天飘落的粉色花瓣下,一个美丽的少女坐在亭台楼阁中,她穿着美丽的学生装,手里抱着一本《罗密欧与朱丽叶》,她在等人,当那个穿着白色中山装面容清秀的男孩子出现在视线中时,少女不由得微微笑了。
  世界忽然在眼前颠倒,大地开始撕裂陷落,半梦半醒的沈月眉紧闭着眼睛,她感到自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当终于落地的时候,她挣扎着爬起来,眼前的景象令她心惊胆战。
  冰冷却狞笑的铁链,火炉里冒着火星的烙铁,还有老虎凳,老虎凳旁边那触目惊心闪着寒光的钢钉板!
  这阴森恐怖的地方是哪里,人间地狱吗?
  她犹自怕得发抖,身后猛地被人一推,把她推进那恐怖的地狱之中,沈月眉跌倒在地,回头只见一个魁梧高大的黑影,只听见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周围黑压压的,她看不清楚,而她的手所触及的一切,铁链、墙壁都是冷冰冰的,周围传来些许声音,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还有单调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的大声质问:“你说不说,说不说?”
  半梦半醒之间,脑海中的碎片闪回切换,沈月眉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持续坠落,她身边有无数景象飞过,北平的戏院里流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一个美丽的少女和一个英俊的少年走在公园里,夜不眠的大上海上空飘荡着甜美的歌声,一个美丽的少妇和一个英俊的军官坐着马车在游园。
  她看到一只小白鼠被绑在白色的实验台上,一个戴着口罩的人拿着解剖刀走近,小白鼠的眼中闪现出惊恐,沈月眉感觉自己再一次坠落,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小白鼠不见了,躺在实验台上的人是她,一群地狱魔鬼般的牛鬼蛇神围绕在她身边,其中一个戴口罩的人拿着一支胳膊粗的针筒,沈月眉惊恐地看着那管蓝色的液体,针头缓缓扎入她的胳膊中……
  韩景轩被沈月眉的尖叫声惊醒,他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灯,只见沈月眉捂着头,她从床上滚落下来,被子从床上垂到地上,她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个不停。
  韩景轩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只见沈月眉捂着头,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她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腕上,纱布挣脱开,露出触目惊心的血痕,是镣铐磨出的,韩景轩心痛极了,伸出手想要抱抱她,给她温暖,可她躲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又缩了缩,整个人缩小得像个小孩子。
  韩景轩的情绪决堤,他再也抑制不住,上前紧紧抱住沈月眉,他把她搂在怀里,她在他的怀抱里挣扎着,似乎受到了惊吓,韩景轩紧紧搂着她,眼泪流下来,此刻,他的悲伤与心痛如滚滚红尘,难以自制,韩景轩撕心裂肺地哭道:“眉儿,你告诉我吧,你到底怎么了?你哪里难受,为什么要躲避我,你是安全的,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会帮你的,你相信我的,是吗?”
  沈月眉一直挣扎着,嘴里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韩景轩的眼泪滑落她的颈间,冰凉,沈月眉冷得一抖,他的眼泪虽然冰冷,可声音充满磁性,有一种使人安定的力量,她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了,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只手轻轻牵着他的衣襟。
  韩景轩抱着沈月眉,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旧的泪痕还未干,新的泪水已经涌泉般流出。在彼此伤害的时候,他真的恨过她,有多爱就有多恨,那些失去的岁月,想到她和陈振中幸福快乐地生活,丢下自己孤单一人,内心也止不住酸楚。他怨恨,怨恨自己付出的爱远远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怨恨沈月眉对自己太过冷酷与残忍,怨恨她给了他全新的生活又残忍剥夺。他只能把那些美好的过往留在心底,生活终归要继续前行。
  而这一刻,所有的恨都不复存在,他那么爱她,尽管明知得不到回报却依然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他可以不计较得失,不要求回报,他不是吴传庆那样的人,占有终究不是最重要的。
  许久,韩景轩缓缓放开她,她看着韩景轩,眼神澄澈如湖泊,令人心动,忽然她现出痛苦的神色,双手慢慢揉搓太阳穴,韩景轩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头疼?”
  “眉儿,来,我们回床上去,地上凉。”韩景轩说着抱起沈月眉,把她轻轻地在柔软的大床上安放好,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轻柔地为她揉捏太阳穴两侧,给她做头部按摩,他慢慢摩挲她的额头,沈月眉的双眉渐渐舒展开,嘴角也不由得微微露出笑意。她的笑容令韩景轩冰冻的心开始融化,笑意不知不觉爬上眼角眉梢,只听得沈月眉问道:“你是,谁?”
  韩景轩愣住了,沈月眉的眼神天真如孩童一般,她伸出手擦干他脸上的泪渍,韩景轩心头一震,耳边不断萦绕着沈月眉的话,重重叠叠,反反复复,你是,你是谁,你是谁?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韩景轩清楚地意识到,沈月眉的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这令他浑身一阵冰寒雪冷。她得了精神病,失心疯了不成?韩景轩看着沈月眉,她的眼神那么清澈,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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