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入膏肓

  凡柔重重地放下药碗,说道:“你闷了,回床上安生坐着看看书也好,我还有件毛衣要打,要不我过来陪你。”
  沈月眉微笑着对她摇摇头,说道:“没事的,凡柔姐,你忙你的,把药放下,我待会儿就喝。”
  目送凡柔出门后,沈月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几分眩晕,那些字在眼前摇晃起来,沈月眉闭上眼睛,挣扎着回到床上躺下。她感到周身发冷,想来是发烧了。
  沈月眉迷迷糊糊要睡着,听得门吱呀作响,耳边响起凡柔的声音:“呦,妹妹,药怎么没喝?”
  沈月眉懒怠动弹,懒懒地睁开眼睛看看桌上依然满满的药碗,说道:“哦,一不小心晾凉了,现在也不想喝了。”
  凡柔的眉头皱紧了,说道:“我再去热了来。”
  沈月眉觉得头有千斤重,四肢酸软疼痛,一动不动瘫软在床上,渐渐阖上眼睛睡去。迷迷糊糊之际,听到外面传来纷杂的声音,韩景轩的声音隔着门模糊地传进来。
  韩景轩坐在她的床边,伸手触摸她的额头,沈月眉睁开眼睛,眼前是韩景轩专注而关切的眼神:“凡柔告诉我你病了,这会儿怎么样了?”
  沈月眉稍稍欠起身子,说道:“没事,微恙而已。”
  安顿沈月眉睡下,韩景轩饥肠辘辘,想吃宵夜,于是招呼凡柔进来。凡柔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担忧地对他说:“我觉得夫人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举止行为越来越怪异。她生病了不好好休息,还要写字说是解闷,药也记不得吃,你要多多留心她。”
  韩景轩心头一震,一片阴霾笼罩,他皱紧了眉头,低声说道:“我知道了。”随手翻弄桌上沈月眉的临帖,发现她写的竟是《金刚经》,他心里猛地一沉,想起沈月眉想出家的事情。
  这样作践着自己的身子,伤风了半个月,沈月眉的病还未好转,夜间一直咳个不停,每每咳嗽时,胸口便有些疼痛,沈月眉没有在意,以为是伤风咳嗽所致。
  这天,医生离开后,沈月眉觉得周身从内向外透着寒气,一摸额头发烫,便拿出体温计量了一下,38度5,有点低烧,许多天没有发烧了,沈月眉也只当是感冒的症状而已,并未在意。
  沈月眉拿着一本狄更斯,看着看着便昏昏然入睡,再醒来时,天色已晚,她只看到厚实的窗帘前,韩景轩正俯身凝视她,便低低回一声:“你回来了。”
  浴室中哗哗的水声渐渐消失,带着沐浴后的清香,韩景轩在她身边躺下,摸摸她的脸颊:“今天好些了吗?”
  沈月眉说:“好多了。”
  韩景轩从背后抱住她,那曾经熟悉的娇小温热的身体,他只想抱着她静静地躺一会儿,他已经许久没这样抱着她安然入睡了。沈月眉却轻轻推开他,轻声说:“会传染的。”
  韩景轩不知道她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一贯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笑道:“我身体那么好,怎么会传染给我?”
  沈月眉半睁开眼睛,说道:“我累极了,想好好睡一觉,咱们各自睡吧。”
  韩景轩听她如此说,也只得放开她,伸手关掉床头灯,背对着她很快便睡着了。
  命运真实奇妙,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却又是那样机缘巧合,有时候一些不经意的小细节便可以扭转整个事态,如果那晚韩景轩抱着沈月眉入睡,很可能半夜会被她烫醒。
  沈月眉模模糊糊睡着了,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发起了高烧,烧得糊里糊涂,昏昏沉沉的,犹自以为在睡梦中。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韩景轩才发现。他起床后,在床边坐了几个俯卧撑,抬头时发现沈月眉脸颊通红,眉头紧锁,似乎有点不太对劲。韩景轩起身叫她,她毫无反应,韩景轩着急了,连忙把大衣裹在她身上,就近把她送到中西疗养所。
  叶丹接到韩景轩的电话,匆匆赶来,在去中西疗养所的车上,她拿出听诊器,放在沈月眉胸口上,听到一种类似于摩擦般的粗糙声音。叶丹虽然是药剂师,不过每个医生在术业有专攻之前,都有基本医学知识积累,她放下听诊器,说道:“我不敢确定,可能是急性胸膜炎。”
  韩景轩紧张地问道:“严重吗?”
  叶丹推推眼镜,皱眉说道:“不好说。”
  韩景轩嗫嚅道:“我从没听过这种病……”
  叶丹说道:“可以简单理解为,与肺痨差不多。”
  韩景轩顿时感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浑身一阵冰冷,在当时,肺痨是很难医治的。
  终于到了医院,韩景轩等不及护士磨磨唧唧地展开救护担架,自己抱着沈月眉匆匆赶往急救室,一位老医生带上听诊器,熟练地检查一番,肯定了叶丹的判断:“急性胸膜炎,发了高热,情况不是很好,你们怎么送来这么晚?”
  医生们把沈月眉推进去急救,韩景轩的双手紧紧抠在急救室的窗户上,一个护士走过来从里面拉上了窗帘,遮挡住他看向沈月眉的视线,韩景轩看着眼前橘黄色的窗帘,他仿佛看到里面沈月眉模糊的身影,他的眉儿,那么羸弱地躺在病床上,韩景轩的身体渐渐无力,瘫软坐在地上。
  沈大妈此时已经完全慌了神,只在一边抹着眼泪,凡柔六神无主地走来走去,长长的医院走廊,药水的气味,来来往往的护士与医生,一切都是那么苍白无力,不断徘徊的凡柔,哭泣不止的沈大妈,这一切,这一切的存在都令此刻的韩景轩感到遥远与飘渺,唯有里面躺着的眉儿,真实地令他的心一阵阵抽痛。
  钟表仿佛放慢了速度,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当急救室的红灯熄灭时,韩景轩仿佛瞬间复活一般,一轱辘自地上爬起,看着医生们走出来,他心脏跳动地太过猛烈,简直要挣脱身躯的束缚,他紧张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医生,老医生摘下口罩,说道:“能做的我们全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上帝的意思了。”
  叶丹愣住了,连客套话都忘了说,这时走廊尽头阿琦赶来了,看了一眼便全明白了,拉过浑身颤抖不止的韩景轩在长椅上坐下。
  那之后的两天,韩景轩一刻都没有阖眼,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月眉的病房,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月亮升起来,又落下去,他仿佛浑然不知,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只是紧紧盯着病房不为所动的门。医生不断进进出出,韩景轩紧张地观察他们的表情,每每看到他们摇头叹气,心里总泛起一阵恐慌。他不断安慰自己,眉儿会没事的,我不会让她有事的,然而医生凝重的面色、紧锁的眉头,还有看向他时那躲避的眼神,即使他们什么都不说他心里也隐隐约约明白,他只是不肯相信,不愿正视现实。医生不说,他也不问,这样他就还有希望在,他在等待着,医生走到他面前,摘下口罩,绽开笑颜,说道,她的情况已然好转。
  终于,老医生走到他面前,摘下口罩,韩景轩紧张地站起来,他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行军打仗冲锋陷阵时都不曾如此颤抖的双腿,他不愿意看到老医生脸上明显可见的愧疚。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锤子一样,“砰”地一声将韩景轩的心砸得粉碎,韩景轩清晰地听到心脏破碎的声音,那样清脆地回响在自己的整个身体中。
  “能吃的药,能打的针,我们都用了,我们尽了最大努力,她一直没有苏醒,体温一直维持在40度,其他生命体征也非常不好,脉搏低于50次每分钟,血压低于90、60,心率只有40,而且,还在持续下降。”
  以前,韩景轩觉得病患家属给医生下跪特别傻,如果医生有能力并且愿意救你,自然会救你,如果他不能或者不愿,下跪有什么用呢?此刻,他手脚冰凉,双膝发软,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跪下求医生,他不愿意放弃希望,他哀求道,这个叱咤风云的青年将领握住医生的手苦苦哀求:“医生,你不能放弃,到最后一刻也不能放弃,你救救她吧,你救救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这一刻,韩景轩觉得,权力在生死面前是那么苍白无力,他可以玩弄权力操纵许多人,商人、黑道、官员、下属,却独独操纵不了命运与生死。一叠钞票,在快要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上,毫无用处。
  医生无奈说道:“不是我们不肯救,我们真的已经做了可以做的一切,现在除了等待奇迹,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听闻此言,沈大妈忍不住哭起来,女人遇到事情只会哭。韩景轩哭不出来,阿琦上前扶住韩景轩的肩膀,他知道此刻说什么他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也只能尽力给他一点支撑。韩景轩冰冷的双手忽然推开阿琦,阿琦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韩景轩睁着狮子一般的眼睛,紧紧揪住老医生的衣领,问道:“你们还能做什么,无论做什么,再试一次,救救她!”
  老医生摇摇头,说道:“对不起,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医者仁心,如果还有办法我怎么会不做呢?如果她心脏骤停,可以电击抢救,但就算暂时抢救过来,也不一定活得下来。她不只是急性胸膜炎,还营养不良,她身体虚弱极了,求生欲望似乎也不是很大。说实话,我们可以全力延长她的生命,但是,这种等待对于你们来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简单说,她基本上没救了,只等这口气一断,就送太平间!”
  韩景轩的眼眶顿时通红,他无力地放开老医生,似乎瞬间失去了站立起来的力气,韩景轩“扑通”一声瘫软倒地,阿琦上前搀扶他,扶了几次,他的腿似乎成了一堆烂泥,无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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