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字当先
陈振中此刻听不下去任何大道理,他只想不顾一切地把沈月眉抢过来,不让她再次踏入那个魔窟,他拼命挣扎试图摆脱秋玲。
秋玲拉住他,着急地说道:“振中,你冷静点,不要蛮干,他们有人有枪,你送命了,然后呢,谁来管沈月眉?你这样会把一切希望摧毁的,好歹现在是我们在暗、吴传庆在明!”
陈振中听了,理智渐渐回来,他无限凄婉地看着沈月眉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已转身离去,可是她的回眸还在眼前久久没有离去,那眼神充满了无奈与哀愁,令他的心脏掷地有声地破碎。他知道秋玲说的有道理,他沮丧地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深恨自己的无用。
秋玲在陈振中身边坐下,刚想说什么,陈振中坚定地说道:“我发誓,无论多么艰难,哪怕耗尽我的一切,我也不能再让眉儿受苦。我不信命,我不服气,她就算去了地狱,我也跟去地狱,被火烧,被烙铁烫,被开水浇,被阎罗殿里的大鬼小鬼欺负,我也要从阎王手里把她拉回来!”
看着陈振中坚毅的眼神和捏成拳头的手,秋玲把自己纤细的手掌覆盖在上面,以手心的温暖来安慰他,她的口气有着女侠特有的坚定:“振中,我能进吴府一次,就可以进第二次,我会去那里陪着月眉,尽力保护她,等到姓吴的放松警惕时,我们一定能把月眉救出来!我卢秋玲今日把话撂在这里,就算是杀了姓吴的和他同归于尽,我也要救出月眉妹妹!”
陈振中回头看看秋玲,她的眼神如此坚毅,她对自己的情义如此深重。一直以来,对于秋玲的侠骨柔肠他发自内心的欣赏,虽然了解她对自己的心意,却不想她可以为自己赴汤蹈火到此等境地。她真的是个女侠,其胸怀之广阔不是凡人能及!
谢字太轻了,大恩不言谢,可是不谢心里又郁积着歉疚,看着秋玲那双和眉儿一样清秀又清澈的眼睛,陈振中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唯有轻轻握住秋玲的手,对着她微笑。秋玲愣住了,除了那次背陈振中去医院,他们还从未有过这么亲近的接触,她那一颗侠义如磐石一般的心瞬间柔软若丝绸。
面对陈振中无言的感谢,秋玲说道:“振中,不必谢我,我们江湖人就是这样,义字当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和哥哥,我们拼命也不为过。”
当年,初识沈月眉的陈振中常常来捧青云班的戏,当年的卢海大哥和妹妹秋玲,其实同沈月眉一样,并不算热爱戏曲,只为了生计。陈振中和卢大哥虽然年纪相差很多,知识水平也不相当,脾性却很合得来。说起来,他们也算是老乡。陈振中祖上在济南,是清朝闯关东时去的奉天,卢大哥就是济南人。两人一见如故,几人便同去一家叫做“济南春”的山东菜馆吃饭。路上,遇到一个外国大力士摆擂台,几个中国壮汉都输在他手下,他傲慢地说中国人是东亚病夫。这可惹火了卢海大哥,上去擂台,三下五除二把他打得满地找牙。陈振中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卢海大哥功夫如此了得,而且是一个这样有骨气的中国人。
“济南春”菜馆里,陈振中对卢海赞不绝口:“卢大哥好身手,也为咱们中国人扬眉吐气了一回。”
卢海大哥说:“我最看不惯这帮洋鬼子,在咱们的地盘上住着租界,气焰还这么嚣张,动不动欺压中国人。还有这帮子军阀,天天寸土必争,连年混战,搞的民不聊生。哼,以前我们住乡下时,你不知道那班人多么嚣张,天天逼着交军粮,老百姓都快饿死了,女眷连门都不敢出!好了,不说这些了,老台弟,我早就该来谢谢你了,最近你和陈宗洋少爷没少打点我们戏班。”
“卢大哥客气了,我也是觉得你们唱的确实好。”
“老台弟,可以喝酒吗?”
秋玲觉得不妥当,连忙拦住哥哥说:“人家还是学生呢。”然后,抱歉地对陈振中笑笑说道:“我哥哥就是这个样子,酒瘾一来,什么都不管了。”
陈振中倒是毫不在意,说:“为什么不可以,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就陪卢大哥喝一点。”
卢海哈哈一笑,伸手拍了一下陈振中肩膀,说:“老台弟,你可真爽快,一点也不像是世家子弟。”
陈振中说:“我就是佩服那些有真本事有气节的人,那些纨绔子弟、千金小姐,仗着祖上留下的家底,挥霍钱财也就算了,有的还仗势欺人,这种人不交也罢。倒是卢大哥,不但有真本事,而且这样侠义,这样有民族气节,我实在佩服的很。那日,我同月眉妹妹去天桥,我费尽力气也拉不开的弓,听说卢大哥可以一口气拉开四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这人从来不懂奉承,要是赞一个人好,就是真心觉得他好。”
陈振中一席话,听得卢海舒服极了,他们这样地位的人,是从来没有少爷瞧得起的,卢海有一种相见恨晚,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一拍桌子道:“老台弟,你太痛快了,我从没结识过你这样的少爷。”
粗犷的卢海大哥当时完全没有察觉出妹妹的心事,她对陈振中其实不报任何希望,他们地位悬殊,她不是课堂里受过教育的新式女子,可以大胆追求自己的恋爱,也不是大家闺秀,和他门当户对,亦不是青楼女子可以肆意挑逗留下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只是没想到陈振中喜欢的人,不是千金小姐,或者他的漂亮女同学,而是和自己一样身为下九流的沈月眉。秋玲不怨恨沈月眉,只是心里不舒服,因此也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独酌着。
那晚,酒越喝越多,卢海有点醉了便打开心扉:“我一直想着,等到赚够了钱,就不在戏班打杂了,我就开个武馆,广收门徒,教中国功夫。今天听了那个洋鬼子管咱们叫东亚病夫,这个想法就更加坚定了。我看过一个四合院,很宽敞,适合做武馆,可惜呀,我手里那两个大子儿,就能买那四合院屋顶的几片砖瓦,哈哈!”
陈振中笑笑说:“卢大哥,这钱我来出吧,等你收了徒弟赚了钱再慢慢还我。”
卢海清醒过来,连忙推辞,怎么能让你一个学生出钱呢。
陈振中说道,“卢大哥,你是个爽快的人,你听我说。我呢,一个是为了咱们的朋友之情,咱们虽然相差十几岁,可是也算是意气相投的忘年交了。二则呢,我也很爱武术,你办了武馆,我还承望做你第一个徒弟,跟你学些真功夫才是呢。三则,也是最重要的,我和卢大哥心意相通,不愿意外国人再说咱们是东亚病夫。卢大哥,你答不答应?”
就这样,在陈振中的资助下,卢海的武馆很快就办了起来,振中和宗洋还帮忙把四合院布置地井井有条,各种兵器码地整整齐齐,卢海看着一班人在院子里一招一式地练功夫,心里便乐开了花。看着专心练功的陈振中,回头看看开心的哥哥,秋玲的一颗心都给了这个热心又专注的少年。
吴府大门前,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出现在护兵眼皮底下,韩景轩从驾驶室走出来,看着眼前这幢熟悉的府邸,韩景轩的心里有几分紧张,他希望可以尽快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