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王

  杨嗣昌出京,在大明是最后的垂死挣扎,最少在对付农民军上头确实是最后的机会。他要对付的不仅是张献忠和革左五营,亦有现在销声敛迹的李自成。
  崇祯对他寄予厚望,有所要求,都是立刻答应。
  最后时刻,杨嗣昌两眼通红,趴在地上叩首道:“臣,世受国恩,此前寇乱、虏警不断,臣中夜推枕,忧思难解。此次出京视师,远赴戎机,当竭尽全力,为圣人扑灭陕寇,还大明畿内清平,若不效,唯死而已!”
  崇祯听到“唯死而已”的时候,心中只觉一寒,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
  这么多年,除了对温体仁和周延儒有这种有限的信任和倚靠感外,也就是眼前这“杨先生”算是他真心依靠的人。
  加练饷,练劲卒,内剿陕寇,外抚东虏,还有什么四隅八正的剿贼之法,都是眼前这个长相清秀,谈吐雍容自信的中年男人给他的建议,现在这个要在自己的意思下去征剿流贼,万一要是剿贼不顺……
  崇祯的心里一紧,忍不住道:“先生此去,没有万全的把握么?”
  杨嗣昌一楞,行军打仗,哪里有万全之说?但为了宽慰皇帝,只得答道:“只要饷械俱全,将士用命,官兵无有不胜者,流贼,到底只是贼。”
  “当多方设法,以策万全。”
  “是……”
  看到皇帝模样,杨嗣昌梗在心头的话,终于是忍不住了:“臣的意思,是一定要有精兵良将襄助于臣。”
  “先生不是要赐左良玉平贼将军,以激励其有忠义之心?”
  “尚不足。左良玉虽忠勇,但看他与献贼交手情形来看,一旦准备不足,人数不够,就可能打败仗。今若想万全,唯有再调精锐与臣一同南下。”
  “先生想调宣大兵或是辽镇么……这个,怕是有些难啊。”
  从这两个镇调兵,北方防线必然出现漏洞,在以前,也是有过调辽镇或宣大兵的做法,事实证明了,只要这两镇调兵出来,则东虏那边必定也会出事。
  现在崇祯已经在不停的调集边兵往蓟辽,统一交给洪承畴提调。洪承畴已经在剿贼战争中证明了自己,崇祯对他的能力也是十分倚重的。
  在议和之前,崇祯希望能稳固锦州到宁远并大凌河的防线,切断朵颜三卫和察哈尔蒙古至东虏的路线,使之运输费用和入关的路线加倍,最大可能的将东虏锁死在辽中和辽南等地。
  等剿贼成功,国家恢复元气,腾出手来再对付东虏。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战略构想,一旦成功,确实是把明朝脖子上的绞索给放松了不少,但这样关系到国运的大战事,皇帝和百官没有明确勾通,没有拼死一搏的决心,也没有真正的进行全国范围内的总动员,甚至在粮饷准备上都是有很大的问题。
  但在此时,筹备中的对东虏的大战自然是重中之重,比起流贼来更重要的多。
  如果杨嗣昌要从北方防线抽调精锐南下,崇祯还真舍不得。
  “皇上现在正抽调精锐北上,臣岂能不知……臣想奏调的是登莱镇副总兵张守仁及其麾下各营。”
  “他?”
  崇祯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之后,才微笑道:“此人刚犯小过,到底年轻,准其带兵立功,一举两得,先生举荐部将,不以私怨为先,高风亮节,朕心实在欣慰。此事,朕便准了先生,着兵部拟旨吧。”
  “臣,叩谢天恩。”
  此时已经有二更天了,杨嗣昌叩辞皇帝,在太监打着的宫灯照亮下,退出宫外去。
  崇祯处置了这一件大事,心中也是份外高兴,脸上也是露出罕见的笑容。杨嗣昌出京一事,至此算了有了定论,各衙门在皇帝的督促下,也是开始筹备督师辅臣离京前的准备工作,但如此重要之事,没有一定时间肯定不够,预计到九月中旬之前,督师可以从京师离开,赶赴襄阳。
  ……
  ……
  杨嗣昌即将奉命出京的消息,如野火一般,迅速烧遍了大江南北。
  “球,杨嗣昌算个球!”
  一个满脸大胡子,大热的天,戴着一顶竹笠,在树荫下遮阴取凉意的大汉箕坐在树下,身后是五六个妙龄女子正在给他打扇,递酒,挟着吃食。在大汉身边,则是几百名盔明甲亮的骑兵环伺左右,还有几十个男子,有做书生打扮,也有穿着大明官袍的官员,还有士绅打扮的,人人都是一脸阿谀的笑容,弯腰躬亲,站立在大汉的四周。
  大汉啃着鸡腿,再大饮一口酒,哈哈笑道:“咱起兵近十年,纵横南北,凤阳皇陵烧过,也破过中都,刚打跑了左良玉这滑贼,杨嗣昌他名头是大,他还能带什么兵马过来?朝廷那点家底,谁不知道?防着东虏和西虏都不够,能带多少南下?不带兵来,他不过是个空皮囊,打仗还得靠老左他们,我呸,老左他算个球!”
  “左良玉这一次元气大伤,听说多年老卒死了不少啊。”
  “军旗,马匹,军械甲仗,几乎全部丢弃了。”
  “大帅勇武天纵,寻常将佐,哪里是大帅的对手?便是杨嗣昌来,也不过是多送一颗督师辅臣的人头给大帅当球踢。”
  众人在奉承张献忠,说的十分热闹,只有一个戴着头帽,一袭青衫在身,人也生的瘦弱,肤色有点病态的惨白的三十岁不到的青年微微一笑,摆动手中的折扇对张献忠道:“老左一回到襄阳一带,他便拉壮丁补人,不过,没有半年以上,恢复不了元气。没有了老左,湖广并四川和河南,都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任意进出。”
  罗猴山一战,确实是把左良玉打的比较痛,实力大损。
  此人的一惯做法就是强行拉丁,一拉便是整村整镇或是整个城市,头天他三万兵,被打剩下五六千,隔半年后,他又有二十万“雄师”在手。
  用这一套,他是把明朝朝廷和对手都唬的不轻,以为左良玉实力强悍,其实也就是和普通军镇差不多,要稍强那么一点。
  在朱仙镇一战后,左良玉损失全部家丁,只剩下五千人都不到的实力,没有两年,又是号称有百万大军,最少也是五十万的兵额。
  南明朝廷被他唬住了,对他十分警惕小心,东林党则是拿左良玉当救命稻草和强力后盾,结果左良玉最后和朝廷撕破脸皮,顺江而下,到南京附近和黄得功狠狠打了一仗,结果是左部大败,溃不成军。
  最后是阿济格清点左部兵马,实际人数,也就是三万左右勉强算是战兵。画皮揭下,世人才知真相。
  张献忠和说话的徐以显,无疑是对左良玉实力较为了解的。
  判定之后,两人眼中都是笑意,徐以显问道:“大帅,咱们究竟是往哪儿去啊?”
  “先他娘的在房县休整一阵儿再说,不急。”
  “总得有个去处?”
  “还是你说的,避实捣虚,以走制敌,咱老子看,若是官兵来的急,咱们就奔四川去。”
  “四川……”
  “嗯,到时候再说。能在湖广呆,就不走。”张献忠吃罢了饭,拿着毛巾擦嘴,那种故意做出来的豪杰之态已经敛然无存,他对徐以显,也是对自己道:“杨嗣昌这狗日的来势凶猛,现在各处也是有张网等咱的官兵,俺要在湖广看看杨嗣昌的章法,什么四正六隅,咱就是要破他这网,看他能咬了老子的鸟!”
  这对应其实是没对应,不趁着大胜之余,赶紧寻一善地建立基业,而是仍然在湖广一带继续流窜,坐等别人来剿,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想法。
  但徐以显也是知道,张献忠刚纳的第八房小妾已经有了身子,还有几房妾都是湖广人,不愿离开故土,而张献忠志得意满骄傲自大的毛病也是发了,若是以情形紧急,宜早准备的理由来劝他,怕张献忠会发火。
  而建立基地,稳固后方的想法,不仅张献忠没有,各家义军的头领都是很淡薄。流动最好,义军不怕走路,到一陌生地方就是有数不清的金钱和牛羊猪鸡粮食入手,走开一阵,就能过一阵好日子,呆在原地,反而要抚境安民,十分烦恼。
  看着眼前骄傲自得的张献忠,徐以显也只能沉默下来,空有一肚皮的想法,却是连开口的机会也是没有。
  “老徐,咱老子知道你想什么,再等等吧,时机还不到,等咱老子打败杨嗣昌,收伏了老左,就在襄阳建立宫室,设官守境,抚驭地方,到时候你老徐是咱老子的丞相,大家都有官做!”
  这会子张可旺和张定国等亲将都过来了,陪着张献忠一起喝酒,张献忠喝的兴发,站起来与被俘的副将罗岱连饮三碗,罗岱是老将了,不善饮,但被俘之身也不敢拒绝,只得苦着脸饮了。
  “喝喝,使劲的喝,咱老子不和自成学,苦的要死,酒肉有的是,想要女人自己看中了便去抢,哈哈,可旺,定国,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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