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忧故友难决断
望月阁上, 四处通透, 若在秋季, 确是个赏月听风得好所在,而至今时, 那纱幔已换成厚绸布棉帐,内中点着炭火,却依然觉得有些寒冷。
沈羽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正在矮几之前盘膝而坐, 手中捧着茶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炭火,眼神定着, 不知想着什么,便是听到脚步声,都未抬头。
桑洛走至近前, 轻声的叹了口气。看着沈羽那发着呆的样子, 心口便堵起一块大石一般憋闷的难受。
沈羽身形晃了晃, 似是刚刚回过神来一般, 抬起头看向桑洛,眼光安静澄澈的一汪湖水,她抿嘴一笑,拉了桑洛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顺势将她搂在怀中, 轻声问了一句:“冷不冷?”
桑洛未想到沈羽会丝毫不问, 反而一如往常, 微微一愣,心中忧虑更甚,紧紧地靠在她怀中,轻轻摇了摇头。
沈羽一手揽着桑洛的肩膀,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手这样凉,还说不冷。”她笑了笑:“这些日子我没有好好守着你,你便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天气这样冷,还不知多穿些。”
桑洛闭了闭眼睛,心头突突直跳。若是沈羽开口直问倒也好了,眼下这般样子,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说,还是该等。可她心中明了,事情已然到了这般地步,不论是说还是不说,问还是不问,结果都不会有所不同。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轻声言道:“时语,是否有话问我?”
沈羽侧过身子,双手搭在桑洛肩头,定定地看着她:“那洛儿,是否有话要与我说?”
桑洛眉心微微一蹙:“我……”她摇了摇头,又是重重一叹:“让离儿与那龙遥往中州之时,我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
沈羽拉了桑洛的手,双手轻轻地握着:“那洛儿可否告诉我,荀邵回来,都说了些什么?离儿与子阳,他们……”沈羽说到此,双唇微微抖了抖,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忧虑:“如何?”
沈羽如此轻柔询问,让桑洛想及中州之事更觉心中憋闷,可事到如今,便是她不说,沈羽自己去查去问,总也能发现些端倪,眼下,唯有和盘托出。她长声一叹:“自你我离开泽阳至今,我也一直在等穆公消息,但中州与舒余相隔甚远,他们入中州之后便杳无音信,直到荀邵忽然回返泽阳,同穆公说明状况……之后,穆公便修书一封遣了荀邵前来,在此之前,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更多。”
沈羽眉头深锁,听得迷茫:“荀邵,带回了什么消息,穆公信中说了什么?”
桑洛低垂着眼睑,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将当日收到穆及桅信中的内容告知沈羽。
沈羽面色忽的煞白,周身都不由的发起了抖:“碎石……塌陷,龙鳞火痕……那离儿……离儿与子阳他们……”她紧紧的抓着桑洛的手:“可……可有他们的消息?”
桑洛闭上眼睛,“与穆公这封信一同送来的,是中州的国拜贴。”
“国拜贴?”沈羽瞪大了眼睛,但闻此三字便是心中再次重重一沉,这答案已然呼之欲出,可她紧紧地盯着桑洛,依旧不敢说出口。
“中州龙祸。”桑洛睁开眼睛正对上沈羽那浸满了惶恐焦虑的眸子:“他们并未将龙引走。依着种种消息看来,望归龙遥,怕是把我们骗了。或许,她在遇到离儿的时候,便已然想将离儿带在身边,诓入中州。”
“那……”沈羽坐正了身子搅着眉头:“那眼下……可有消息?”
“魏阙与哥余阖已带了五军精锐入中州过三月,”桑洛微微摇头:“消息迟滞,穆公那边,并无信来。”
“已过去三个月……”沈羽轻声叨念,心中更是担忧,想及三月之前,正是桑洛让自己与涂烈去修葺地宫之时,而涂烈此前说道荀邵也是他们入地宫之前回来的,时间正巧对的上,细细思索,心中明白,旋即苦笑着看向桑洛:“洛儿让我去修葺地宫,也是……不想让我知道此事?”
桑洛抿了抿嘴,反手握住沈羽的手,只觉沈羽的手还微微发着抖,心中终究有些忐忑:“我……我知你牵挂离儿与子阳,你的伤刚好,我不想让你太过担心。”
“洛儿……”沈羽叹道:“此事,你不该瞒我。于公,离儿、子阳他们,是泽阳族人,我不可不管,于私,离儿是我妹妹,子阳是我兄长,我亦不可不管。他们在中州生死不知,我却在皇城之中高枕无忧,若他们……”她说着,心中更是繁杂,想及离儿他们在中州已然失去踪迹这样久,若穆公与荀邵所言不假,他们定是遇到黑龙,更是生死难辨,想及此,她不由红了眼眶,喉中酸涩,紧紧地皱着眉:“若他们,若他们真的有事,我该……如何自处……”
“我已告知哥余阖,让他入中州之后专寻离儿与子阳他们的下落,他定能寻到。”桑洛慌忙说道:“时语,你要信得过他。”
“我……”沈羽看着那烧旺的炭火,轻声自语:“我答应过陆将,好好照顾离儿。可她去时,我浑然不知,她有事,我无能为力。眼下,我便是知道了这些,也毫无助益……”她说着,频频摇头:“我还能做什么?”
“时语,”桑洛只道:“此事,错不在你,若是要怪,”她咬了咬嘴唇,苦笑道:“那便怪我吧,怪我当日,让离儿随龙遥走。”她轻轻的拉了拉沈羽的衣袖:“可眼下我们并未得到离儿的消息,起码说明他们尚在人世,只要一息尚存,定会想尽法子回来。”
沈羽没有言语,只是径自的发着愣,桑洛看的心中难过,却又不知如何劝解,只怕沈羽虽然口中不说,心中,也还是在怪责自己没有早将此事告诉她。她叹了口气:“不将此事告诉你,我确有私心。”桑洛怅然地看着沈羽:“你我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好容易才能安安稳稳的待在一处,你我都见过沙场,见过流血,祁山一战我至今想起犹觉后怕,你从祁山之中捡回一条命,我不想……我不想你再卷入其中,我只望你能无病无灾,长久地陪着我。若是你真的心中有怨有气,那便怪我吧。”
沈羽闭目慨叹:“我不怪你。我知道洛儿心中是怎么样想的,从始至终,我都并未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
桑洛被她说的语塞,她想到了沈羽知道此事之后的种种表现,或许会生气,或许会怨怼,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开始怪责她自己。可即便如此,桑洛心中依旧忧虑难言,她始终无法告知沈羽,自己究竟为何要让龙遥带了离儿去往中州寻那黑龙。而今不论陆离究竟在中州遭遇为何,龙祸一起,中州大乱,无暇西顾舒余,国拜贴既出,几年之间两国便可相安无事,更是给了她更多的时间稳固内政,休养生息。
这一切都在她掌控预料之中,她却分毫高兴不起来。
她忽的想起疏儿曾对她说,少公陪在她左右,自然可让她内心安稳,可许多的事儿,也正是因着少公就在她左右,才让她举棋不定,左右掣肘。
此时她看着径自发呆的沈羽,心头重重一沉,恍惚忆起当日临城城下她与蓝盛提及媚姬之事时,在夜风之中,蓝盛曾问她若无沈羽,媚姬之事,她的处置会否有所不同,彼时,蓝盛也曾说过这一番类似的话——
——“飞鹰在天,总不能永在笼中。一如桑洛,本就是凤凰,终有腾空之时,自然不会久栖梧桐。而眼下,吾王口中左右为难掣肘一说,究竟是因何而起,您心中自然明了。大位得来不易,百姓数年辛苦,为江山,还是为一人,吾王,可自行抉择。”
桑洛微微打了个寒战,忽的握紧沈羽的手,紧紧地握着,“时语,我们……”
沈羽微微偏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桑洛,而桑洛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再说下去。
她本想着同沈羽说,我们离开此处,寻个如南疆雀苑一般的地方安稳度日。可她话到嘴边,却又忽的停下了,转而变作微微一笑:“我们……我们下去,让疏儿端些吃得来,可好?”
沈羽勾了勾唇角,勉强的笑了笑,迟疑片刻,说道:“洛儿,我有件事,想你应允我。”
桑洛但听此语便知道沈羽有何事要说,当下摇头:“不可。”
沈羽面容苦恼,祈求的眼光落在桑洛面上:“洛儿,我知你心中担忧我,不想让我再至险境。可离儿与子阳他们生死未卜,便是有哥余阖在中州寻他们,可多我一个,总也是多个帮手……三个月,我定回来。”
桑洛站起身子,语调坚定:“我说了,不可。走吧,我们去吃些东西。”言罢,便往外走。
“洛儿!”沈羽站起身子走到桑洛近前拉住了桑洛,语气之中已然带了一丝急迫:“我只想为他们做些事儿!就算做不到,我也想试试。”
“如今中州龙祸,生灵涂炭,人人避之不及,况且……”桑洛抬头看着沈羽,眼光之中是琢磨不透的情愫:“若是连哥余阖都寻不到他们,你又如何肯定,三个月就能寻到他们?若是寻不到,你又如何?不回来了?”
“洛儿之心时语心中再明白不过,可离儿与子阳,他们都曾救过我的性命,也是我的亲人。他们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洛儿,三个月,若寻不到,我……我定会回来!”
“他们已然几个月没有消息,中州何其大,你要如何找?”桑洛不解地看着沈羽:“我知你担心牵挂他们,可你一己之力,要寻两个人,谈何容易?”
桑洛此语让沈羽怔愣片刻,哑声说道:“那我也不能不管。”她说着,便双膝一弯跪落在桑洛面前:“臣请吾王旨意,让沈羽往中州去。”说着,俯身磕头。
桑洛被沈羽此举惊得后退了两步,旋即一叹:“你可还记得,上一次,是何时跪在我面前的?”她苦笑说着:“当日,你跪在我面前求我,让你回返泽阳,此情此景历历在目。祁山之战你生死攸关,我不畏千里奔波赴泽阳寻你,是你,是你亲口同我说,此次同我回来,再不离开我。而今,你为了陆离,故技重施,是这偌大的皇城让你害怕,还是我,根本留不住你?”
沈羽跪正身子,抬眼对上桑洛那满目忧愁的目光:“并非我要离开你,我只是想做我该做之事。我不能就这样呆在皇城之中,等着未可知的消息。”
“那我呢?”桑洛的气息因着沈羽这话变得乱了,面容冷了下来:“我就该呆在这里,一日日的为你担惊受怕?”她说到此,心中更觉委屈,“我收了大羿的国拜贴,派了那么多人往中州去,你当为何?若不是为了寻到离儿他们,我大可以作壁上观,让中州一国毁于黑龙之祸,何苦还要派兵前往助他们一臂之力?如今你做了好人,我却成了冷血之人?”
沈羽摇头只道:“我并非此意,我只是……”
“此事不要再说了。离儿,我定替你寻回来。可好?”桑洛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软了语气的拉了拉沈羽:“起来,我这一日还未吃东西,觉得饿了。”
沈羽拧着眉头,却未起身,片刻,仍旧说道:“洛儿,我一定要去。”
桑洛当下冷了面色,眼神之中满是忧郁:“沈羽,你为何总是如此固执,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我明白。”沈羽言道:“但我是泽阳之公,泽阳族人,我不能不管。”
“时语,”桑洛眼眶微红,偏过头去,“我可为了你,放弃这一国天下,可你,却不能为了我,舍下任何一人。或许,这就是你我不同吧。”
“洛儿,我不是……”沈羽慌忙想要解释,却见桑洛已然背转身去,缓步走到了门边,她张了张嘴,还未说出半字,便听桑洛说道:“你若要去,我拦不住你。但今日你出了皇城三道门,日后,也不要再进来了。是去是留,你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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