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无双二年, 春, 三月初五。
  中州大羿越山夤夜袭泽边祁山。
  将士迎击, 忽有龙怪,破山而出, 天地震荡,山石滚落,复有赤火,燃山烧林, 祁山一军,千人皆为火焚。祁山泽边统领柯越率万人退守祈山西侧,命飞骑报泽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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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羽又一次从睡梦之中惊醒,额上冷汗涔涔,双目之中带了些许的惊恐, 不住的喘着气, 许久才平静下来。
  黄昏时分刚刚接了皇城传来的诏令,只道下月国祭,王命诸公刻记时辰,往龙首山参拜。
  她试探的想与来者闲聊两句皇城中事,传令侍从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说了两句近日南岳大祭司入王都, 代卓熙王叩拜吾王,又道白沙地新公希或受封猛将军, 紧接着, 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稀罕事儿, 便也再没了旁的话儿。
  午子阳引着侍从往驿馆休憩,沈羽便径自坐在院中,将诏令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抬手轻轻地、仔仔细细地从那寥寥几字之上摩挲过去,目光变得极其柔和。
  与桑洛分别已近九月,这九个月之中桑洛收回南疆,令南岳臣服,更新改制,削去了许多冗余官职,更分派军权,除狼首、龙弩卫与诸公守军之外,增设三大将军,分西、北、南三面驻守攻防之事。
  于此,午子阳曾有一问,为何三面皆有驻守将军,偏就东泽没有。沈羽却只是苦楚的笑了笑,不言语。
  桑洛增设大将军,除却要护三边安宁,更是要遏制八族中人做大势力。西陲大宛已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北面鄂多人烟稀少却有暴民,南疆刚刚收复,更怕南岳再次作祟,唯有东泽,有她沈羽守着。
  沈羽已然离开皇城许久,桑洛绝不会在此时把沈羽再次放在诸公群臣之中,让她成为被人议论的焦点,桑洛更明了,不论有无将军之职,沈羽也不会懈怠半分。不需再另派守将,也不需再加封官职。
  与沈羽而言,这是极大的信任,也是极难的抉择。但有此足矣。
  这些事儿,从皇城传到泽阳,已从新令变作旧闻,而沈羽每每听到这些,都在心中更添几分对桑洛的钦佩。
  可这钦佩越多,思念越浓。尤在这几日中,桑洛那从未被她淡忘的身影模样更是夜夜入梦。
  梦中,桑洛仍然穿着当日在雀苑之时的简朴素净的衣裳,面上皆是泪,就这样跪在沈羽身前,轻声叨念着她听不清楚的话儿,却又在沈羽心疼如绞要上前将她拥在怀中的刹那之间,站起身子冷着一张面容转身而去,沈羽踉跄追出去,却陷入一片迷雾之中,再瞧不见她。
  每日夜中,沈羽都会因着这循环往复的梦惊醒,醒来之后身上冒着冷汗,眼前一片昏暗,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南疆,还是在泽阳。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缓了缓神儿,抬手握住颈间温热的平安扣。她知道,她是想念桑洛想的极了。这一股心疼的无以复加醒来之后浓烈异常的怅然若失之感让她越来越有趁夜策马往皇城而去的念头。
  也或是今日收到国祭诏令之后,想到国祭之时终于要再见桑洛,心中更是又忐忑又憧憬,乃至今夜的梦更觉真实又更强烈。便就是这样靠在床上缓了许久都觉得心头突突跳的厉害。
  她起身走到窗边,也不点灯,轻轻推开窗子,清爽的风吹入室中,这才觉得舒爽清明了许多。忽的瞧见院落之中,对面陆离的屋内有隐约灯火。
  此时正值夜中,四下一片静谧。离儿竟还未睡。
  沈羽叹了口气,将窗子放了下来,顺手放在了窗前的长剑上。
  自那一日陆离醉酒之后,她每每见到陆离,心中都有一种道不明的情愫。她与陆离从小一起长大,这许多年来都当陆离是亲妹,也当她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却从未想过,这一年一年的过去,离儿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可……
  沈羽心事沉重的蹙起眉头,可她从没想过离儿竟会……喜欢自己。
  她不知道陆离是从何时开始有这样一番情感的,只是终于明白了为何几月前她从皇城回来之后,陆离对自己忽冷忽热,时而亲近时而疏离。
  情不知所起。
  沈羽喜欢陆离,亦将陆离当成最亲近的人护着,可这喜欢绝非是情爱一样的喜欢,这亲近也绝非是对桑洛一样的亲近。
  如同不知陆离这一番情感一样,她更不知道如何面对,如何去解开陆离的心结。
  她只能装作浑然不知,就在陆离第二日酒醒问她之时,也不曾多说多问一句。
  只是这段日子之中,陆离显得更加与以往不同,似是知道了什么一般,再不像过往那样活泼俏皮,笑的也少。昔日,那个总是喜欢跟在她身边聒噪不休的女孩儿似是在一夜之间变作一个安静又懂事的女子。沈羽想及前几个月在这里再次见到陆离的时候她的样子,好似也是这样,安静的如同变了一个人。
  或者,离儿早就变了。
  沈羽长长的叹了口气,兀自摇了摇头。龙泽之役已过去三年,三年前,离儿才十三岁,而今,她已经十六岁了。这三年之中,她跟着自己与陆将西迁,又在战乱之时独自一人被留在西余,担惊受怕孤苦无依自不必说,更被伏亦诏令下嫁凌川,紧接着陆将又离她而去。
  这三年与自己来说辗转难行,与离儿而言更是跌宕坎坷。
  她性情有所变,实属正常。
  沈羽忧心忡忡的坐在窗边,自己当离儿是妹妹,可这三年里却未能让离儿好好的过几天安稳的日子,更未能及早知道她的心事,与她好好说明自己与桑洛情深弥坚让离儿能解开心结再许他人。
  脑中复又闪过梦中桑洛的样子,她怅然的叹了口气,双手握了拳头,闭目靠在窗边,再无困意。
  几阵闷闷的声响自远传来。
  沈羽神色一凛,当下睁开眼睛,在昏暗之中侧耳细听。
  又是几声闷闷的声响。
  是剧烈撞门之声。自城门之处而来。
  她心头一揪,起身开门行至院中,快步往府中正厅而去。刚入正厅,便有城门侍卫飞马而来,翻身下马跑入府中。
  入门之后见到沈羽便当即跪落:“少公,祁山飞骑传书,夤夜被中州大羿所袭!”
  沈羽面容一窒,当下凝目问道:“祁山?”
  侍从起身指着外头:“是!柯将命人飞骑传书,属下赶来报信!”
  沈羽将他扶起:“柯将传信何在?”
  “无信……唯有一人,此时就在城门之处。”
  “既然有人来,为何不带来?”沈羽古怪的看着这侍卫。
  “只因……”这侍卫也蹙着眉,面色除慌张之外更添了一抹怪异:“此人说的事儿……颇为古怪,属下们不知是真是假,只能请少公定夺。”
  沈羽沉思片刻,抬步便走:“带我去。”
  侍卫慌忙跟上,不过多时便与沈羽一同到了城门之处。
  城下火把尽燃,一城通明。沈羽还未下马,便有一人,穿着泽边军服踉跄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趴伏马前,喘着粗气带了哭腔一般的哑声说道:“少公!少公救命!”
  沈羽瞧着他身上军服便知这是祁山泽边传令兵,只是这军服破烂不开,似还闻到了些许灼烧的味道,当下翻身下马,蹲下身子扶住此人,惊觉此人周身都发着抖,待得他抬起头,更见他面上皆是血污,头发蓬乱,目光涣散,当下轻声言道:“莫慌,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柯将何在?”
  这传令兵似是根本没听明白沈羽所言,只是忽的双手紧紧地钳住沈羽的胳膊,发着抖紧紧地抓着,双唇抖着不断叨念:“火龙……是火龙……”
  沈羽双目一眯,看了看周遭将士,瞧着他们也是面带不解,轻声问道:“中州大羿,用火龙突袭祁山?是也不是?”
  传令兵却又不断摇头,此时便是沈羽都听见了他牙齿不断相碰颤抖的声音:“不是火龙……是……是龙……是龙怪!是龙怪!”
  沈羽面上神情更加古怪,纵不知这传令兵是否因着受了伤以至神志恍惚才会如此,她停了片刻,复又言道:“我且问你,中州大羿夜袭祁山,是也不是?”
  “……是……”
  “大军多少,你可知道?”
  “约有……”传令兵嘴唇动了动,“约有五千。”
  “柯将麾下万五守军,可曾迎战?”
  “柯将当机立断,率军而迎。”
  沈羽没在言语,只是等着他再说。传令兵周身抖着,目光游移:“大羿军且战且退,我军将其退至龙骨山……”
  “之后如何?”沈羽凝目追问。
  “之后……之后……”传令兵叨念着,忽的身子一惊,那一直游移的目光终于定在了沈羽面上,目中尽是惊恐:“有龙!有龙从山中窜出……地动山摇天地震荡……口喷大火……是大火!是火龙!”他说着,复又松了手对着沈羽不断磕头:“柯将率军退至祁山西侧,以待少公驰援!少公救命!少公救命!”
  沈羽紧紧地皱着眉站起身子,看了看一旁刚刚赶来的午子阳,轻声问了一句:“子阳可信,这世间有龙?”
  午子阳阴沉着面色定定的看着趴伏在地的传令兵:“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可若说有龙,我实也不信中州大羿之辈能亲眼所见,还能御龙吐火,可从他身上衣衫伤痕来看,确有火烧痕迹,”他沉吟半晌,咕哝一声:“莫不是中州大羿做了个什么巨大的物件儿,故弄玄虚?”
  沈羽叹了口气,她与午子阳所想略同,可眼瞧着这传令兵怕是被吓得不轻,再问怕也问不出什么。但无论他所言真假,祁山被袭之事是坐实了。
  沈羽握紧了手中长剑,皱着眉深思片刻,当下走入一旁军房之中,拿了纸笔,快速写下:“大羿夜袭祁山,祁山不敌,泽阳沈羽率军驰援,以保四泽安宁。沈羽,再拜稽首。”
  写完,却又停了停,目光晃过一抹忧虑,复又在其中加上了几个字。便拿了印盖其上,交于传令侍从,命他七日之内疾报皇城。
  侍从去后,沈羽吐了口气,开口只道:“子阳,即刻整军,你为先锋,率五千泽军先去,我率大军,随后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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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新篇章,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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