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怪

  祁山与泽阳城并不算远, 中间隔着一片茂密的林子,林中复有小泽,午子阳带人从林中官道星夜疾行,晨间已接近了祁山西侧。天色暗沉大风呼啸,似有大雨要来。
  将士们逆风而行, 一个个皆按着头上的帽盔, 低着头快速的跟着午子阳走着。却听得前面一声大喝,道了一句:“停。”
  午子阳下了马,迎风而立。抬起手微微的悬在半空风中, 眉头皱的愈发的紧。
  风中裹着热气。
  而这热气之中, 还带着焦灼与腐臭的味道。
  这腐臭不是尸身腐烂之后的味道, 而是火烧之后那一股腐肉之气。
  他低声咕哝两句, 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祁山隐约的轮廓。巨大的风吹的他瞧不清楚, 只觉得前面似是有烟, 仔细的定眼观瞧,竟还能瞧见闪动的火光。
  他心中一惊, 当下抬手, 对身边传令侍从言道:“所有人,搭箭而行。”
  侍从复又高声大喝:“搭箭!”
  身后将士一声又一声的将这二字军令往后传着,队伍之中更是蒙上一层紧迫之感。
  此时春日, 又在林中,本该有鸟兽踪迹。而今一路行来, 却丝毫不见虫鸣鸟叫, 将士们各个心中本就觉怪, 听得搭箭令后,更是神色谨慎,拉弓搭箭又环视四周,不知前头究竟发现了什么,是否这林中会有埋伏。
  林中应无埋伏。
  但午子阳心中却觉得寒意侧侧,越往前行,越觉得这气氛诡异。眼看就要入山,本说着不信有什么怪异之说的他此时也担心,担心入山之后忽的就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突袭而来让人防不胜防。
  一众人便就这样将箭搭在弓上,边四下观瞧边快步走着。众人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毫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入山之后,山道渐窄,走的更疾。眼前的烟火之气更浓,便是周遭的山壁都发着烫,在这清晨本该清凉的山中,四周腾起一股烟尘雾气,加之天色阴沉,更觉诡异。
  前方忽有几声响动,随即便有一人疾奔而来。午子阳抬起左手示意大军停下,此人已到近前,正是祁山将士。这人跑的跌撞,到了午子阳身前一个趔趄便要往前扑倒,口中却不断咕哝:“走……快走!”
  午子阳上前一步将他扶住当下便问:“战况如何?”
  此人竟与那传令兵一般,周身也微微发着抖,头发蓬乱,身上衣衫更有灼烧之痕,见着午子阳便低声呜咽:“死了……死了许多的弟兄……有龙……有龙……”忽的抬头晃着午子阳的胳膊:“柯将有令……让……让少公……快走……”
  午子阳眉头拧着,复又急问:“柯将何在?”
  “在……就在临营之中。”
  午子阳沉静的思忖片刻:“带我们去。”
  这人频频摇头,跪落身子不住磕头:“柯将有令,让……让……让弟兄们快走!”
  “走?”午子阳凝目看着他:“不久之前刚有传令兵往泽阳报信让我们来援,何以我们来了,却又要走?”
  “有怪龙吐火……”兵士咬牙言道:“人不能敌,柯将命我速往泽阳再报,他带余下弟兄拼死护泽,让少公快些离去,再做打算。”
  “我们泽阳族人,”午子阳淡然一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莫说我不会走,便是少公,也不会退却半分。龙又如何?”他说着,将那人拎了起来往旁边一推,高声言道:“走!”
  一众人便又在这山中疾行,又过一刻,终于入了祁山之中,越走,越听的隐约哀嚎之声,越走,越闻到那一股熟悉的烧腐之气。待得午子阳率人终究入了山西的临营之时,面前的场景竟让这久经沙场的人都不由得心头狂跳眼前发黑,身后的将士更是众声低呼。
  此地是祁山之中一块平坦林地,其中扎着矮小的帐篷,因着天色昏暗本该有火堆点起,却没有一人生火,几千将士就这样歪歪斜斜的或靠坐着或仰躺着在这林地之中,口中不断的发出痛苦嘶哑的哀嚎。
  午子阳下马快走几步,到了两个兵士身前,蹲下身子细细看去,这两人之中一人,半边的身子已然被烧的发黑,白森森的骨头裸露出来,面上早已看不清面容,头发也烧掉了不少,一身的轻甲都碎裂开来,另一人身上满是血迹,闭着眼睛靠在树边,已全然没了力气睁开眼睛。
  耳边脚步声响,午子阳起身观瞧,但见柯越一瘸一拐的朝着他而来,周身盔甲几乎全毁,更骇人的是,他左臂从肩头齐齐断了,左臂那断口处胡乱的用布条紧紧的包着,此时还不住的往外流着血。
  柯越对着午子阳微微拜了拜,面色惨白的看着他摇了摇头:“看来,这第二报,还是晚了。”说着,又叹了口气:“我顾莽了。”
  午子阳蹙着眉命人扶着柯越坐下,摸了腰间酒袋咬开塞子递给柯越:“喝一口。”
  柯越感激的扯了扯嘴角,抖着右手接过酒袋,仰头便咕咚咕咚的喝起来,似是渴的极了,片刻,吁了口气。
  “此一战,折损多少弟兄?”
  柯越微微摇头,目中怅然:“少说……也有七千。”
  “七千?”午子阳惊得瞪大了眼睛:“你麾下守军一万有五,听你传令兵所言,中州大羿不过五千。难道他所言之龙……”
  柯越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属下活了四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会吐火的庞然大物。那中州大羿来时只有五千,我却有万人,但见他们且战且退,便命五千先锋驱其至龙骨山西,欲将其退回龙骨山去。却不想,飞沙走石,山摇地动,那不知名的东西便从山中破山而出,吼叫之声振聋发聩,还未看清,便是一团大火从它口中喷涌而出,霎时间将我先锋五千人湮入火海。”他说话间,身子抖了抖,胡须微微颤着:“我在其后,当下命人疾撤。可在这一片火海龙鸣之中,许多的人又因着被这东西吓得蒙了,根本动不得步子。”他眯起眼睛苦笑:“我也怕的厉害,率军疾退之时,被火烧了左臂,那火窜的极快,只得当机立断抽剑断臂,带着余下弟兄撤到了此处。”
  午子阳凝目深叹,沉吟只道:“中州大羿眼下可还有动静?”
  柯越摇头:“并无。半个时辰之前,我回去瞧过,便是那怪龙,也不见了踪迹,只留的满地焦尸,远远望去,还能瞧见龙骨山上那被龙冲破了的大洞。”
  “柯将可确信,那真是龙?”午子阳古怪地看着柯越:“世间有龙,只是传闻,谁也不曾见过,更况龙在海中,何以入山?”
  “属下并不确信。想我泽阳,草木茂盛灵兽众多,什么样的怪东西咱们没见过……只是,那东西实在庞大诡异,身形如蛇却有爪,头上两角,双目如电,那血盆大口里面还有白森森的尖牙……”柯越越说,声音愈发的多了几分颤抖:“尤是那几声吼叫,震天彻地,令人胆战心惊。若非是龙……又是什么山中的怪物?”他说着,抬起迷蒙的双目看着午子阳,右手却微微的捏着拳头,哑声言道:“若真是龙……只怕……莫说是你我与少公,便是舒余一国,又如何敌得过……”
  午子阳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是以,你才又命人报信,让我们不要来?”他说着,神色一凛,当下只道:“若我们真不来,你要如何?”
  柯越叹了口气,淡淡一笑:“不过就是摧山裂石,封其出路罢了。”
  “便是你可带人摧山裂石,那东西便是龙骨山都能撞破,难道还怕这小小的祁山?”午子阳摇着头,陷入沉思。不过多时,忽的嘶了一声:“前几月,我收到咱们安插在中州大羿的探子来报,中州大羿将东海望归一族收入国中。东海之滨本属莽荒游民,我便也就没有做个什么大事儿……”他眨了眨眼,沉吟道:“难道海滨数族之中,真有人能御龙?”
  柯越的目光从一众将士身上一个个看过去,越看,目光之中的哀伤忧虑越浓,听得午子阳此言,更至深深一叹:“且莫说是否有人真能做这样古怪的事儿,只是如今,战事忽来,猝不及防。将士们死伤惨重,一个个都被吓得不轻,若要再战,怕也只是困兽之斗。”他转过身子对着午子阳,抬起手放在午子阳的胳膊上用尽了力气捏了捏:“听我一言,你速带人回去吧。告诉少公,切莫前来相助。待得我将他们困住,再做绸缪。或许,我舒余国中,能有人想出应对的法子,千万不要……”
  他话未说完,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忽的地面剧烈的摇晃起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吼叫之声,一道明火就在不远处腾空而起,照亮了半边的天。
  林地之中的将士们几声惊呼,已然有人惊得大叫起来。午子阳惶然起身,抬着头看向东边的天空,烟尘四起,烈火滔天。他低呼一声,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听柯越颤声急道:“来了……他们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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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子阳: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作者要把我和老柯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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