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命,何为理?(上)

  圣主对着月使摆了摆手, 这月使惶然退下。待得殿门关上, 他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走了两步到了桑洛与沈羽近前,抬手将面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沈羽惊得一声低呼, 桑洛却闭目轻叹,蹙了蹙眉:“牧卓,果真是你。”
  牧卓哑声问道:“我知妹妹心思缜密,可我却不知, 你的思虑能如此深远,便是就同我说上这样几句话,就可分辨出我。”
  桑洛睁开眼睛看着牧卓,但见牧卓原本清秀的面庞上挂满了胡茬, 左面之上有几道伤痕,便是眼神都比过往更加诡异突兀,不由的又叹了口气:“声音可以变化,容貌或能改变,但你说话的语气从未变过。况……”
  她直视牧卓,一字一句说的顿挫铿锵:“舒绒天火之事,本就只有我轩野族人知晓,如今国中, 伏亦不说, 我不说, 便也只有你。我与沈羽一路自南疆至此, 便是有人要查探我们的底细, 也不会如此轻易的便知道我与她的身份,若非故人,绝不会来的这样快。”她说着,复又摇头:“我本以为是我轩野族中还有旁人,只是我不知晓,可……”她怆然一笑:“可我既可不死,你,为何一定要死?”
  牧卓听得挑了挑眉,竟不自主的抚掌而笑:“真不愧是我最聪明的妹妹,就凭着这细枝末节的蛛丝马迹,便能猜出是我。”他说话间,目光定在沈羽身上,端详片刻,“只是我没想过,素来于国忠诚肯赴万死的沈公,竟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了妹妹,违抗王命。想来,沈公在昆边,也经历了些苦战。”
  沈羽此时还陷在这牧卓未死的震惊之中,听得牧卓此言,不由微微一笑:“我也没有想到,曾经骁勇智慧,深受先王宠爱的王子卓,对这万里江山的执念如此深重,竟会自甘堕落,沦于邪教。”
  “哈……”牧卓仰头干笑:“如今,你我三人,都是国人眼中的亡魂鬼魅,谁又比谁执念更深?谁又比谁高贵几分?”他看看桑洛,“昔日,你问我这是何苦,我也问过你,这是何苦。如今,你可看明白了?”
  桑洛满面淡然,眼光之中透出一抹清冷之色,她心中明了牧卓所言为何,却依旧不怒不悲,开口言道:“你们个个都以我为眼中钉,不过就是因为你们智计皆不如人,可我却从未想过要动你们眼中的舒余江山一分一毫,我所思所想,皆为我们轩野一族计,为舒余一国百姓计。若你们可将夺王位的心思用在这些事情上,又何须担忧一个女子?”桑洛轻叹:“牧卓,昔日,父王如何喜爱你,什么最好的东西都是先赏赐给你,可你却做出如此反叛之事,难道还要怪如今的众叛亲离?”
  牧卓古怪的看着桑洛,冷哼一声:“父王?”他走到桑洛身前,低着头凝视桑洛:“你还叫他父王,他想杀你,也想杀我,难道,你受的折磨还不够?难道众叛亲离的,只我牧卓一人?没有你?”
  桑洛抬头迎视牧卓,咬牙言道:“他想杀我,你又何曾有一日不想杀我?”她惨然一笑:“我受的折磨,便是梦中都如鬼魅一般缠绕不绝,可若不是你造反起事,惹出这样的大祸,我轩野皇族,又怎会沦落到要被舒余百姓看笑话?”
  “笑话,”牧卓往后退了两步,张开手臂高声大呼:“如今的新王伏亦,才是舒余百姓的笑话!”他干哑撕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荡,双目之中迸射着凄厉愤怒的光,“妹妹或许不知,你一直尊重又寄予厚望的伏亦王兄,在走上八步金阶之后,正做着何等荒唐的事儿吧?”他弯着嘴唇,勾出一抹诡异邪魅的笑容:“吾王,宠爱南岳狐媚女终日沉沦床榻之间,不念旧情发落蓝氏一族,不纳老臣谏不理朝政,这些,还只是九牛一毛……”
  桑洛听得后背发凉,心中凄冷,却冷笑摇头:“没想到,你蛰伏于此,手脚伸的如此长,看来,皇城之中,有你之人。”她说着,沉思片刻,当下抬头,看着牧卓面上笑意,目光之中晃过一丝迷茫不解之色,却依旧开口言道:“昔日你在罚过园中服毒自尽,做不得假。据我所知,父王之后并未再去看过你。你若不死,定有人相助。而此人,定是父王信得过的人。”桑洛说着,眉头紧皱,看了看沈羽,复又看向牧卓,牧卓却在此时对着她点了点头,耸了耸肩膀。
  桑洛当下恍然大悟,瞪大眼睛看着牧卓,“你方才所言伏亦之事,是他自己决断,还是你的人引诱他为之?”
  牧卓却笑:“便是我的人有通天之能,他若不愿意,谁又能将吾王怎样?”他眯着眼睛看着桑洛:“可你我皆知,伏亦素来没有自己的主意,不过就因着他是嫡出长子,得了这王位。若论权谋计策,怕是,”他看了看沈羽:“怕是连沈公之万一都不如,更何况你我?”
  沈羽闻言且笑,不由言道:“王子卓说的甚是,如你这般假死苟活,操控邪教,夺人性命的卧薪尝胆之举,羽,是真的做不来。若如此论,羽自愧不如。”
  “我知沈公对我,深恶痛绝。”牧卓却也不恼,缓着步子走到石阶旁边,弯腰坐下,双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抬头看着沈羽:“可沈公为了我王妹,不也假死苟活,不理国事?若非如此,泽阳一族又怎会因着宗脉断绝,要让龙弩卫统领凌川入泽阳一族,娶陆昭之女,延绵泽阳一脉?”
  沈羽当下一惊,步子都踉跄起来,竟往前走了两步开口言道:“你说什么?凌川要入我泽阳一族?娶……”
  她话未说完,手被桑洛紧紧的捏了捏,住了口看了看桑洛,桑洛却道:“能不能入泽阳一族,是伏亦说了算。可能不能有命往皇城,泽阳一族终会落在谁手中,”她凝目看着牧卓:“想来,是你说了算吧?”
  牧卓的目光之中终究划过一丝惊愕,不过这惊愕却转瞬即逝,他咂了咂嘴,吁了一口气,双手互相搓着:“没想到,你连这一点都看的这样通透,我还真是不该留着你的性命。”他歪着头眯眼看着桑洛:“妹妹,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就要怪你实在太过聪明,你活着,让我害怕。”
  牧卓这话说的悠闲淡然,若不是这话语之中藏着浓重的杀机,旁人看来,怕是真要以为这一对兄妹尚算和睦。可便也就是用这样悠闲的语调说出这般直接又冷血的话,才令人胆战心惊。
  沈羽咬牙蹭了两步,她倒想抬手将桑洛护在身后,可她身体酸软,便是这样站着都觉得摇晃,哪里还抬得起胳膊?她却沉声言道:“你休想动她。”
  牧卓撇了撇嘴,双手放在下巴上拖着自己的脑袋,竟对沈羽眨了眨眼:“沈公对妹妹的情谊,真是深厚。这也便是为何,我敬重沈公。于国,可担的起忠勇二字,于情,可当的起痴心一词。沈公放心,我既请了你们来,自然不会杀你们。”
  沈羽眉心一蹙,桑洛却转而言他:“如你方才所言,想来,助你假死逃脱,你在皇城之中这内应功不可没,剔除大宛蓝氏一族的主意,怕也是他给伏亦的建言。若我猜的没错,让凌川入泽阳一族,还是这个人的主意。先除蓝氏公位,再将泽阳收入手中再不构成威胁,你才好行事。”她冷眼看着牧卓,却又淡淡一笑:“你这几步棋,下的可谓漂亮。”她说着,面容之上染上一抹浓重少见的阴沉之色,竟略带了些痛楚:“没有想到,父王疑人一生,却终究没有看清身边这最亲信之人的面目。”
  沈羽听得心惊胆战,尤在听到桑洛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低呼了一声,侧目看着桑洛,讷讷开口:“洛儿说的是……是……”她颇为不确定的断断续续终究道出此人姓名:“秀……秀官儿?”
  “我说沈公的智计不若妹妹,实不为过。”牧卓哈哈大笑:“不错,确是秀官儿。”
  “可若此人早为你所用,何以你皇城起事,会被父王戳破?”桑洛凝眉,咬着嘴唇看着牧卓。
  牧卓笑道:“这一步棋,是我失手。本来万无一失,可我却忽略了老头子的多疑,他便是连你我都不信,哪里会相信我母亲?纵使我母亲是他宠爱极了的妃子,在那时回去,也还是引起了这老不死的疑窦。我实在没有想到,他竟会为了引出我,默不作声的喝下我母亲加了□□的汤食。”
  “可秀官儿定然知道父王已然起了疑心,你为何还会前往?被我们所擒?”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牧卓说起旧事,想起莲姬,那怪异的面容之上还是浮起一层哀怨之色:“只是可怜我的母亲,因着此事,要断绝了自己的性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桑洛将牧卓这八个字轻声叨念着,叹道:“莲姬下毒,孟独回返,桩桩件件的事儿都指向你。你若在南疆,虽或可苟活,却终究成了父王与伏亦心中的一根刺,父王不除了你,伏亦登王,也定对你下手。”
  她冷然一笑:“你说的有理,若是我在伏亦身边,也会劝他除了你。只有你死在皇城之中,才可解了所有人的忧虑,还可一纸血书递送父王,冤枉构陷与我,父王本就对我疑心疏远,伏亦因着王位,也会对我加以防范,如此,你便可一石二鸟,既保全了自己,方便日后暗中行事,又除掉了我,”她顿了顿,惨然一笑:“除掉了我,便是除掉了伏亦身边的一个可以以真话给他建言献策的人。”她抬眼看着牧卓:“你一步一棋,运筹帷幄,这棋局之中唯一的意外,怕就是我。”
  牧卓古怪的笑,笑的凄然又奇怪,他站起身子,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不错,我本以为,昆边大火,你死在其中。却没想到,在天火之后不久,你与沈公,竟出现在了翠羽村中。我的教众呈上你二人画像之时,我,”他蹙了蹙眉,眯着眼睛转了转眼珠,抬手在空中起起伏伏,时而握拳时而张开,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似是想要选一个最为合适的话儿来形容,许久,才开口言道:“我竟不知心中是个怎样奇怪的情愫。我本该杀了你,你们只有两人,纵然沈公功夫超绝,我教众人数众多,杀你们,也易如反掌。”他偏着脑袋看向桑洛:“可我,又不想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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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非常喜欢这一段兄妹的对话。牧卓有些话说的不对,但有些话直切痛处。桑洛也是看的非常明白了。
  这一章和下一章基本上揭露了前面很多的伏笔和大家的疑惑。断了的线头正在逐渐被接上。这些隐线和伏笔我埋了几十万字,真的好累啊╮(╯_╰)╭揭露真相什么的,写起来真的很爽啊。
  说实话,其实有很多文,写的很直接,很快速,剧情切的很快。我也知道我写文的风格一向是慢,剧情走向也不快,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够把每个人物都丰满起来,这是我的一个毛病,也是为什么我一写就会变成长篇。尤其是这一篇《卸甲》,本身就是一个很庞大的背景,剧情,和故事。每个人的变化,性格的改变,感情的升华,都不是一两笔就能写明白的。(当然有的人掌控的很好可以写的非常清楚)。所以一开始我就说过:能写完卸甲我觉得自己是真汉子。能跟着一起看完卸甲,我的读者也都是真英雄。因为真的很长。但我沉浸其中,虽然最近更新的有些慢,但我会保证剧情是流畅的,不脱节的。套路是一层一层的,不会一眼就看穿的。每个人物的性格是分明的,起码我用力的去争取让他们分明的。
  还是那句话:写故事和看故事,讲故事和听故事,是要看缘分的。
  每天都可以和我小说中的公主将军各色人等在一起,也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情啊。
  牧卓这句话:你活着,让我害怕。写起来真是酣畅淋漓。对啊,我就是害怕所以我要杀了你。在这一点来说,牧卓比伏亦和渊劼强一点儿,起码他直说。不找理由。
  桑洛那句:若我还在伏亦身边,也会让他杀了你。也说的非常坦诚了。
  这俩人其实都可以称王,可惜纵观历史,太聪明的人,总是很难称王。太聪明又可以卧薪尝胆知道保存自己性命的人,才有一线生机。
  公主,我看好你。公主就快要登上女王之位了,但这仅仅还只是一个开始,仍旧不是结束。
  最近的评论好少。
  因为文章太长,字数太多,申榜太勤,所以我的文已经把榜单都上了一个遍了,感觉新读者估计都不会发现我了。所以我的小天使们你们快在这个寒冷的冬季给我一丝温暖吧嗷嗷嗷哦啊。
  不过放心,当然会继续写下去的。哈哈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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