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命,何为理?(下)

  桑洛寒着一张脸不着片语, 牧卓却道:“我母亲当日被渊劼这老头子扒光了衣服绑在沙子地之中受尽屈辱, 日日风沙曝晒还不够, 还要让来往的人都看尽她的身子,”牧卓的声音因着心中的愤怒变得极大, 却忽的又转过身子看着桑洛,吁了一口气:“她自尽当日,她知道自己总要一死的,我也知道。可我却不想, 你会去看她,还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替她蔽体。”牧卓目光凄楚,颤抖着嘴唇微微吐了一口气:“我虽不喜欢你,我心中惧怕你。可我却因此事感激你。你与渊劼不同, 我知你心中也不喜欢我二人,却仍能在她死前给她一丝尊严。”
  桑洛淡然言道:“此事,只是我依着心中所想随意为之,你大可不必把此事挂在心上。若你想杀我,便是现在,我二人,也无还手之力。”
  牧卓咧嘴一笑,看着桑洛与沈羽:“只要你们应承我一件事。我, 可不杀你们。待我大事成后, 你依旧是我宠爱的妹妹。沈公, 依旧可做舒余的狼首, 我让你嫁入泽阳一族, 开枝散叶,绵延后代,享受无限荣光。”
  “你想让我帮你?”
  “帮我,帮我成就大事!如今的伏亦,只是我手中傀儡,他不能让我舒余一国再复兴旺,只要你帮我,我大事成就的更快。”牧卓说起此事,双目之中都泛着光彩:“春分之时,同我一起上龙首山,当着八族诸公,与我一起,痛斥这新王种种罪孽,让他们知道,他表面上道貌岸然为国操劳,背地里派人陷害弟弟,杀害妹妹,毒死了先王!同族相残,他的手上,沾满了我轩野族人的血!他本就不是我舒余先祖选定的王!他的王位,名不正言不顺!”
  “毒死先王?”桑洛目光一寒,满面惊愕:“你这是何意!你说父王……是……”她话说到此,却又摇头沉思,片刻,又惶然抬头:“伏亦不可能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儿……”她目光之中晃过一丝惶恐惧色:“秀官儿……是秀官儿给父王下了毒……所以父王才……是你让秀官儿给父王下的毒?”
  “你一口一个父王,你莫忘了,是谁把你放逐昆边!他从不相信自己的子女,也不怜惜你我的性命!难道你不想杀他?”牧卓面上的肌肉都扭曲起来,言语之中满是愤恨:“他让我的母亲那样凄惨的死去,他就该死!他可杀你我,我为何不可杀他?”
  “便是如此,你也不该……下毒弑父……”桑洛万没有想到牧卓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儿,身子都发了抖,她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稳下心神复又说道:“伏亦是父王钦定的太子,方才你已说了,你与我,皆是百姓心中的亡魂。我们的话,谁会信?”
  “他若是真王,”牧卓目光狠厉:“何以南疆会降天火!天火降下,本就昭示天命!”
  “天命?”桑洛笑道:“你口中的天命,不过是你自己骗人的谎话,若说天命,你我皆知,我轩野一族,本也就不该是舒余真王!”
  “我们的先祖可抢来王位,为何我不可以?”牧卓瞪大眼睛嘶吼,“国巫当年早已预言,伏亦,胜而不王!妹妹,何为不王?谁才是王?”
  桑洛但听此语便是神色一凛,脑海中忽的闪过昔日在姚余祖庙之中,国巫姬禾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当时姬禾便断定,伏亦与牧卓,皆非命定之王。如此机密,怕也是秀官儿透露给牧卓的。她看着牧卓那目呲尽裂的模样,心中不由冷笑:谁是王?你与伏亦,怕都不是。若是如此争执僵持下去,只能两败俱伤,而这观虎斗的屠夫,看着鹬蚌相争的渔夫,又是何人?想及此,不由得冷汗直冒。
  若舒余江山真要改名易姓,他们轩野一族日后要如何绵延?此事,怕是比牧卓叛乱,伏亦不王,更可悲的事情。
  她苦笑只道:“如今,伏亦身边有秀官儿,早已成了傀儡。你若想要他的命,也容易得很。你若想当王,只需驱车往皇城,自然有人为你大开三道门。何苦还要在此绸缪?”
  牧卓哈哈大笑,振臂大呼:“我要当的名正言顺!我要做的顺理成章!我要这舒余八族,天下百姓,都知道,唯有我牧卓,才是他们舒余的真王!我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对我俯首称臣!”他说到激动处,拉起桑洛的手紧紧握着,瞪着眼睛盯着桑洛;“妹妹,助我一臂之力。你会知道,我比伏亦,强上千万倍,我可以给你的,比他与渊劼更多!妹妹,难道你不想重回皇城,让伏亦对着你跪下,苦苦哀求,声泪俱下的向你认错,如同一条丧家之狗一般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吗?”
  他那捏着桑洛的手因着心中激动力气极大,桑洛的左手被捏的生疼,手腕处的伤口更是又裂开,一跳一跳的疼着,可这疼痛却让她心中更觉牧卓已然毫无人性,变得更加的阴冷残暴。可她却无法反驳,甚至在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竟莫名的觉得有几分畅快。她被自己心中这怪异的念头惊得又冒了一层冷汗,此时却又觉得沈羽握着自己的右手,手还发着抖。
  这一左一右的力量悬殊,让她心中明了,对于牧卓的邀约若拒而不受,她与沈羽,皆难逃一死。
  许久,桑洛抿了抿嘴,开口言道:“你之所言,却有道理。可于我来说,抉择艰难。”她看看沈羽:“我们一路行来,疲惫异常,”她目光定在自己左腕伤处,“又遭你的月使怠慢,伤痕累累。你给我几日,我需好好思索。”
  牧卓眯起眼睛瞧着她左腕,挑了挑眉,松开手:“我这属下,确实没有规矩。妹妹大可放心,若你同意助我,此事,兄长,定帮你报仇。只是,我们五日之后便要往龙首山而去,妹妹需要快些想。三日,我给你三日。”
  桑洛点头:“那便三日。”
  牧卓复又大笑,大力的拍了拍双手:“来人。”
  殿门一开,进来两名鬼使。牧卓只道:“带公主与沈公,往我大殿东边最安静的雅苑休息。一日三餐,需伺候妥当。他们,是咱们的贵人,不可有丝毫的怠慢。”
  桑洛却又说道:“我这几日,一直未见疏儿。我让疏儿伺候惯了,离不开她。让你的人,放了疏儿。带她来见我。”
  牧卓只道:“妹妹放心,一个丫头,还入不得我的眼。”他转而叹道:“只是妹妹能得沈公这样的英雄相伴,又能有这样衷心的仆从生死相随,实在,也让人羡慕。”
  桑洛不再多说一字,扶着沈羽,看着沈羽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对她摇了摇头,随着那鬼使出了殿门。
  牧卓转过身子,看着那复又关上的殿门,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
  桑洛与沈羽被两名鬼使带入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之中,内中布置简单却典雅,竟还焚着淡雅的香。推门之时,但见内中一人正在房中徘徊,待得门开,正瞧见竟是疏儿。
  疏儿惊得一声大呼,小跑着到了桑洛身边满面的担忧:“姐姐,你可还好?”她说着,看了看沈羽,帮着桑洛将沈羽扶到桌前坐着:“这几日不见你们,我担心死了。”
  桑洛看了一眼那两名鬼使,竟见那鬼使身后复又进来三个妇人。低眉顺眼,躬身垂手,头发花白。
  她蹙了蹙眉,自从那月使假扮村妇将她们掳劫至此之后,她便心有余悸。当下言道:“我有疏儿一人伺候便可,这些人,我不需要。”
  鬼使却道:“此是圣主吩咐,小人们做不得主。言罢,转身关门而去。”
  桑洛言道:“你们几个,去取些热水来,我要沐浴。”言罢,又道:“我饿的厉害,去给我拿些吃的来。”
  待得将那三人遣走,看了看疏儿,只道:“你看看,外面可还有人?”
  疏儿小步走到门边,开门往外瞧瞧,院中无人,只在正门之处,有两个鬼使守着。她转回来,复又推开窗户,左右看看,也没发现别人。关上窗户对着桑洛与沈羽摇了摇头。
  桑洛只道:“你去门外守着。我们有话要说。若有人来,便大声禀报。”
  疏儿转了转眼睛,当下言道:“是。”便出了门。
  沈羽叹道:“没有想到,牧卓……竟背地里做了这许多的事儿……”她疲惫的看着桑洛,无力的趴在卓上:“可惜我周身无力,做不了什么……洛儿早就猜到是牧卓,为何不同我说?”
  桑洛抬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有些事儿,我也只是心中猜测。却没有猜到他竟真的假死。”她蹙眉深思,低声言道:“昔日在凤羽山中,我与陆将在那谷地之中与孟独狭路相逢,当时我便觉孟独言语怪异,说话总透着一股奇怪的感觉。如今想来,与这月使和辰月教众说话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的相似。”她看着沈羽:“看来,牧卓操控这辰月一教,绝非几个月,怕是有几年了。”
  沈羽蹙眉不解:“可牧卓贵为王子,又怎会操控邪教?行这怪异乱事?难道他未卜先知,早就预料到后事?”
  “牧卓自十七岁起,一直替父镇守南疆。每年只回返皇城一两个月。便是迁都之时,他都身在南疆不得抽身而返。他在南疆有势力,倒是不奇怪。”桑洛沉吟只道:“况秋猎之后,伏亦被立太子,他被放逐南疆建木别院,想来,自那时开始,他便早已绸缪。”她慨叹:“只是我实在没有想到,秀官儿此人,竟早就暗通牧卓与莲姬。细细想来,实在令人胆寒。”
  “可此事也怪。”沈羽摇头只道:“秀官儿在吾王身边几十年了,若是暗通莲姬牧卓……”她叹了口气,更是迷茫:“我想不透,便是牧卓能称王,对他又有何好处?他一个寺人,又能有什么作为?”
  “不管他有何目的,春分之时,定见分晓。”桑洛沉着面色,声音平淡。
  沈羽眼中闪过一丝愁绪:“洛儿,你真的要……帮他?”
  “如今他为刀俎,你我为鱼肉。我不帮他,他便会杀了我们。”桑洛叹道:“我知你不怕死,我也不怕。”她搂住沈羽胳膊,靠在她肩膀上,:“我怕的是死的毫无价值。就算我不帮他,他也不会放弃他的大事,况牧卓现在,早已没了人性。为今之计,只能耐下心来,忍辱偷生。再想法子。”
  沈羽只道:“他假死脱罪,下毒弑父,已是违抗天命,违背理法,妄图称王,根本就是镜花水月,终究成空。如此大兴干戈,受苦的唯有百姓与忠臣良将。”
  桑洛淡笑只道:“何为命?何为理?我父王放逐我,是我的命,还是他的理?伏亦要杀我,是他的理,还是我的命?”她闭目叹道:“这世上,命之为命,是因为命握在自己手中,若是你我之命握在他人手中,便无理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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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命之为命,是因为命握在自己手中,若是你我之命握在他人手中,便无理可讲。
  记住这句话。
  它会是以后公主当上女王的关键。
  1月21日1点21分更新——祝我的偶像钟欣潼,生日快乐。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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