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屋内一片静谧,床榻上的两人依偎在一处,沉湎于各自的梦中尚未醒来,被褥大都盖在云清净身上,余下的都被无情地撇落在地。
  云清净在睡梦中将被子迷迷糊糊地往上拽,微微右/倾,下颚抵在风醒额前,毫无察觉。
  “主上?主上!这都什么时候了!快起床看谁来啦!”
  祥瑞在外晃荡良久,眼看天光大亮,却还见不到半个人影,急得趴在门上大声嚷嚷。
  云清净睫羽微颤,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了外面的呼喊,可意识始终混沌不清。
  他睡得很沉,四肢绵软,好像从未如此放松过,一口气将前段时日的疲累都清了个干净,久久不愿从那个满眼青山绿水、繁花似锦的美梦中醒来……
  “主——!上——!”
  “灵上尊者来了哦!来罚你了哦!”
  祥瑞故意压粗喉咙,狐假虎威地吓唬了几句,结果却是石沉大海,一丁点儿水花也没榨出来,它卯足了劲往门上挤,快贴成了一纸窗花。
  “汪汪!”小土狗在门前乐得来回疯跑,江信见这一鹤一狗玩得正欢,笑得直摇头。
  祥瑞出师不利,只好硬着头皮蜷缩成一团,一鼓作气,棒槌似的撞开了房门——“嘭!”
  “主上你怎么都不理理人家——”
  祥瑞紧接着便是一个大喘气,险些没倒回去呛死自己,这、这这这这什么情况!这孤魔寡仙的!这衣衫不整的!还……还相拥而眠!
  那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破门声险些震得人魂飞魄散,云清净猛然惊醒,连心跳都吓停了片刻,他惊魂未定,顶着一头越烧越旺的起床气,转过头来大骂道:“你找死么!!!!!”
  “啊……”祥瑞倍感委屈,立马滚落在地,“我我我我错了,主上,我我我不知道你和风……”
  “你给我等着!!”云清净想起身将它的脖子拧断,一动身才发觉自己的右胳膊被压得失去了知觉,酥麻的疼痛感如闪电般迅速蔓延。
  云清净只好僵在原地,再低头一瞧,这疯子昨晚蹭来蹭去,竟蹭掉了他右肩的衣裳,此刻还一脸清清白白地枕在自己肩上!
  脸色“唰”地一下红出了天际,云清净窘迫地抬起左脚将他踢开:“装什么死!起来了!”
  风醒翻身狠狠撞在墙上,茫然地虚开眸子:“什么时辰了……”
  “巳正。”江信赧然站在门外,不敢擅入,一脸非礼勿视的模样。
  听见熟悉的声音,风云二人才算彻底清醒,纷纷坐起身来望向他,须臾过后,雨过天晴。
  “江信?真的是你!太、太好了!”
  .
  穿戴齐整后迈出房门,只见满院的暖阳普照,闲适惬意,而江信白衣胜雪,此刻正鲜活地站在庭院中央,灿烂的阳光缀上这一身洁白,竟是璀璨夺目。
  他莞尔一笑,两颊透出红润的血色,眼神里尽是抖擞的光,手握长剑,一如当初。
  云清净遥遥注视他,总算深切体会到柳暗花明的喜悦感,他忐忑万分,禁不住回头瞥了眼风醒——他正笑盈盈地倚在门边,平静又欣慰地对他点头致意,仿佛在告诉他,一切放心。
  云清净这才汲取了足够的勇气,缓步朝江信走去,靠近的那刻,他能明显察觉出一股原本不属于江信的气息萦绕在四周,只稍加思索,他便明白了那死疯子究竟瞒着他做了什么。
  此时,先搭话的是江信:“这段日子,真是多谢云少侠和醒兄了!”
  江信一边道谢一边俯身作揖,瞧上去一板一眼,云清净笑着嗔怪道:“怎么我就不配叫两个字了?”
  江信微微哽住,扬起半个赧然的眼色,酝酿一番,又支支吾吾道:“云、云兄!”
  “哼。”云清净得意地挑了挑眉,心道,这还差不多。
  风醒伸着懒腰慢悠悠地走上前来,祥瑞趁机躲在他肩后,卑微地缩着脑袋,只探出尖尖的嘴:“少盟主你真的真的已经好起来了吗?”
  江信咧嘴笑道:“真的真的。”
  “好耶!”祥瑞欢喜地展开双翼,飞至半空盘旋庆祝,引得地上的小土狗不停叫唤,云清净原本还揣着火气,现在也只当这胖鸟还有些可爱之处。
  风醒见江信恢复得不错,心中无尽宽慰:“那个法阵对人的消耗可不容小觑,你是何时醒来的?”
  “破晓之前便醒了。”江信答得诚恳,不懂是好是坏,只得挠挠头。
  风醒盘算了一下时辰:“还行,不过反噬并未结束,你这两天尽量不要到处走动,待所有气息归元,身体的变化应当会翻天覆地了。”
  江信对此心知肚明,笃定万分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今后的心性控制会比以往艰难许多,若是旁人倒也罢了,但少盟主你是有前车之鉴的,还请务必将此事放在心上。”风醒有意在暗示过去江信做的一些伤人伤己的蠢事,江信觉得惭愧,两人会心一笑,霎时间犹如春暖花开,雾释冰融——尽管眼下还只是秋意正浓。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外人听来就像普通的寒暄,而云清净认真听了几句,心弦却是一根紧一根松的,总觉得不太/安分。
  待江信带着那头小土狗离去之后,云清净望着他的背影良久,略显伤感:“没想到像江信这般秉性纯良的如玉之人,最后竟是以入魔来收场……”
  风醒故意反问道:“怎么?入魔就不能是秉性纯良的人了?”
  云清净没工夫跟他争辩,只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也修过这个魔阵?”
  须臾间,唇角那抹的笑变得似有似无了,晦涩难明。
  风醒迎上他坦荡而赤诚的目光,由衷地觉得他的仙尊确实有些变了,不过短短数月,就变成了一个不好蒙骗的人,个中滋味,五味杂陈。
  风醒还选择垂死挣扎,敷衍道:“我本就是魔,又何必修这……”
  “半魔与魔不同,”云清净漠然打断,“我起初就十分好奇,你一个人族和魔族生出来的后代,怎会有如此强悍的功力,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倒与自己的经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云清净身世繁杂,也不知体内都掺了些什么古怪的血脉,母亲虽为仙,却出身于蓬莱的偏远部落,并非正统仙族,而父亲更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族,最后阴差阳错地成就了他这么个天生灵力的怪胎。
  风醒闻言陷入缄默。
  “你如实告诉我,这魔阵可有什么弊病?”云清净紧盯着他,炽热的目光教人无处遁形。
  风醒也不答话,油嘴道:“仙尊这是在担心少盟主,还是在担心我?”
  云清净神情掠过一丝局促,转而变得暴躁起来:“自然是担心少盟主了!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风醒笑得更深,睑下却藏着朦胧的水雾,他朝云清净靠近了些,格外恳切。
  “我既决定用这个解决办法,自然是权衡过利弊的,堕魔虽是一种捷径,可最后能撑下来的人寥寥无几,远没有肉眼看上去那么简单,少盟主这一次,不亚于走了一趟鬼门关,若没有透彻的觉悟和死生不灭的执念,仙尊也再见不到他……”
  我也再见不到你。
  风醒挪开视线,悄无声息。
  云清净心下微凛,不再咄咄相逼。
  风醒怕他就此胡思乱想,便伸长胳膊圈住他的肩,故意戏弄于他,云清净将他推搡开来,却又被缠上。
  “哎,你这人烦不烦?少拉拉扯扯的!”
  “昨晚,多谢仙尊不嫌弃,”风醒半搂着他,脸皮极厚,“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云清净:“……”
  无赖。
  此时有一只不愿透露姓名的仙鹤闭着眼睛默默地飞远了。
  .
  城东,武宗堂。
  庄怜搁下笔来,仔细检查了账本的各处重要数目,越看越心烦,索性锁进柜子里,眼不见为净。
  正巧兄弟们都在院子里忙着清洗库房里的兵器,她推门而出,却见霍刀一人拄着拐杖,眼巴巴地守在门口,不免觉得好笑。
  “哟,这谁啊?老大没回来,都快望穿秋水了?”庄怜大摇大摆地凑了上去,故意放开了嗓门,其余兄弟听了纷纷投来揶揄的目光。
  霍刀一时心乱如麻,掀起拐杖大骂道:“臭婆娘!谁说老子在望霍潇湘那王八蛋了!再、再说了!他不是要回来吗?这都什么时辰了!他人呢?还有贺星璇那小子呢!前段时间莫名其妙地走了,连一句招呼都没打!气死老子了!”
  贺星璇的事并未公之于众,霍潇湘也从没向武宗堂的兄弟们解释过什么,庄怜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能够体会老大和江家的一片苦心,故而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老大有老大的事,你有你的事,管这么多干嘛?咱们又不是济民院,有的人走便走了,正好还能节约一口粮食!”
  霍刀嘶了口气,怒火浮了又沉:“……不对啊!庄怜,你平日不是鬼心眼儿比筛子还多么?老大最近早出晚归,贺星璇又不告而别,你当真没有一点怀疑?”
  “怀疑又有何用?”庄怜神情陡然一沉,“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么?以前我们大家有事都藏着掖着,不愿让老大知道,如今老大有事,自然也不愿让我们掺和进去。说到底,老大和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整个武宗堂好,可你看看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庄怜越发克制不住心间的翻涌,声音几近颤抖,霍刀霎那间慌了神:“你、你给老子打住!怎么像是老子欺负了你似的!你听着,老子不管哪个眼瞎心脏的人要来找咱们武宗堂的晦气,来一个就打一个,今后哪怕成了武林公敌,老子也敢发誓,这武宗堂绝对不可能倒!”
  只一瞬,周围所有兄弟的手脚都顿住了,神情各异,不少人眼里还结出了晶莹的泪花。
  庄怜没想到霍刀会说得如此慷慨激昂,一时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霍刀实在摸不透眼前这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窘迫地架起拐杖出门了,庄怜急忙呼道:“你又要跑哪儿去!”
  霍刀颇为不屑地回过头来:“城西的夺魁之战要开始了,你来不来?”
  庄怜忿然背过身去:“别人夺魁有什么好看的!我心里的魁首永远只有老大一个!”
  话音未落,一帮年轻兄弟从堂里冲了出去:“我要来!我要来!”
  庄怜:“……”
  “哈,女人就是麻烦!”霍刀没心没肺地咧开嘴,得意地率着弟兄们往城西去了,时不时还回头瞥了几眼,暗自在心里骂道——
  他娘的,霍潇湘这混蛋上辈子一定是把命里的桃花树给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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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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