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不好,不管是你娘取的,还是你自己取的,都是大凶。这样吧,我帮你重取一个,你现在既然跟了我,便跟我姓吧。”
  她笑了笑:“我姓叶,叫叶之凝。昨日我翻遍了书,给你想了一个,叫叶青幽。青指‘青天’,意思是你抬头就能看到天,这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冤枉,幽指‘沉静安闲’,师父希望你改一改现在的脾气,能成为一个沉静的皎皎君子,这一生都不要遇上什么大事,能安全、闲宁的过完一生。”
  她眨了一下左眼,对抱手而坐的孩子道:“怎么样?”
  星彧冷冷哼了一声:“不怎么样,难听死了。你休想我叫这个名字,谁理你!”
  “还有,”他指着右手边的一块尖石,道:“我就是一头碰死在那块石头上,也绝不会叫你这个妖女一声师父。”
  这个妖女,确实厉害的很。
  她腰间有一把二指宽的长剑,剑的名字叫惜叹。只要星彧一跑,这把剑就会自己从剑鞘中出来,追着他把他赶回来。
  星彧从没听说过剑会自己动,还能飞,怕到不怕,只是恼得很。
  他一恼便会骂:“妖女!放我走,要不然总有一日我定叫你知道后悔!”
  叶之凝总道:“后不后悔,今后再说吧。不过,总有一日,你定会心服口服地叫我师父。”
  有时他不听话,叶之凝便会吓他:“你要是再不听我的,等这个月的月圆之夜,师父就一口吃了你!拿你做补品,怕不怕?”
  想星彧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怕鬼的。
  可星彧哪里都是个例外,叶之凝吓他,他不怕反而嗤道:“要吃便吃,扒皮抽筋都可以,啰哩啰嗦像个老太婆!”
  星彧确实是个极难管教的孩子。
  每天都在做错事,时时刻刻都是个小流氓。
  你好好和他说,他不会听你的。你要打他,他随你打,仿佛不会疼一样。
  软硬不吃,难以管教。
  他偷了东西,被叶之凝亲手抓到。好说歹说不听,叶之凝一气之下,叫他伸出手,拿着戒尺在他两只掌心上狠狠打了三十下。
  打完,一双小手也肿了,人却还是那副样子。
  他斜着眼睛看叶之凝,骂她道:“妖女。咱们走着瞧。”
  叶之凝可能真是他命里的克星,总有各式各样的手段让他破功,令他屈服。
  他生气不理人,叶之凝就挠他,让他笑。
  他讨厌背书,叶之凝就施些妖法将他困在书桌前,不抄完背完就走不了。
  星彧天天被她逼得哇哇乱叫,她却无动于衷。
  这妖女还亲手做了把小木剑,每天天不亮就提他起来,叫他练剑,夜间逼着他打坐。
  她是这么说的:“只要有一天你能打败为师,为师就放你走。”
  星彧:“呸!”
  管教之余,叶之凝也没忘小孩子天性.爱玩。
  别的小孩爱玩,星彧这样的小孩更爱玩。
  “要吃糖葫芦就跟我说,你何必抢?咱们又不是给不起那几个钱?”
  星彧道:“我从小到大,吃东西就从来不给钱……”话未说完,手中就被塞了一个青颜色的小钱袋。
  叶之凝:“从今天起你不管买什么,都要付钱,听到没?要是不听话,再被我抓到一次,就罚你将剑谱抄一百遍!”
  星彧怒道:“你!你……妖女,迟早我要弄死你!”
  多数时候都是叶之凝气得星彧乱叫,乱吼,但少数时候,星彧也能让她气的发疯。
  星彧这种小混混,衣裳动不动就会变得破破烂烂,时常要修修补补。
  叶之凝也不是非常有钱,他故意把衣服弄破,气归气,罚归罚,却还是帮他把衣裳补起来。
  有一次,叶之凝给他缝了一件青色的新衣。
  结果刚穿一天,他就和隔壁的小孩打架,袖子被扯出好大一个口子。叶之凝将他臭骂一顿,他一脸笑嘻嘻的,都快让叶之凝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当夜,星彧夜起上茅房,路过叶之凝的屋子时,他见那么晚了,她屋里还灯火通明,便扒着石阶支起身子向屋里看。
  没想到这一看,却是一愣。
  只见一盏油灯下,叶之凝正在引线穿针,为他缝补白日打架撕破的衣裳。
  从前的六年中,从没有一个人为他缝补过衣裳。吃靠抢,穿靠抢,夜间不像现在能在一间小木屋中盖上温暖柔软的被子,只能睡在角落里亦或是山洞里。
  木屋很小,也只是暂时住住。不像瓦房,大且漂亮,更不像有钱人家的宅院,还有下人伺候。
  可是足够了,已经足矣了。
  星彧感觉自己心中突然溢满了某种东西,感觉很奇妙,却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出来。
  他趴在窗边,哪能逃过叶之凝的耳目。
  叶之凝笑着用针穿过衣裳:“要进来便进来,躲在窗边有意思吗?”
  没听到窗外人的回答,倒听到一声冷哼。
  星彧动作干脆地跃下去,他拍拍手,本想直接走人。眼睛却是一转,鬼使神差地进了叶之凝的屋子。
  他走过去,坐在叶之凝对面。暖橘色的光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正是寂静间,突听星彧道:“哎。你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
  如果只是因为他摔了她的石埙,这不太可能。
  叶之凝手上的动作没停,用眼睛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小流氓倒是挺聪明,那么点小年纪,比一般的男人有担当多了,你要是性格能再好点,只怕比某些仙门大门派精心培养的小少爷还要优秀。”
  星彧太小了,又常常混迹在俗世街头,哪听说过什么仙门世家。
  小孩子都对神神鬼鬼,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星彧当然也不列外,他歪着头,坐在凳子上荡着腿上下摇晃:“什么仙门,什么大门派?”
  叶之凝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极有耐心:“不要摇,不要晃,好好坐正。另外,要叫我师父,不是‘哎’。”
  星彧偏不如她的愿,张口依旧是:“哎,什么是仙门,什么是大门派?”
  叶之凝放下手中的小衣服,将油灯推开一点点:“仙门也就是修真界,修真界里的人可腾云驾雾,也可千变万化,凡人只有一百年的寿命,而修真者们却有千余年的寿命,甚至更多。若有造化,还能飞升为仙,与世长存。”
  星彧:“真的?”
  叶之凝:“当然。为师我就是一个修真者,如今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很快就要突破后期了。”
  她看看星彧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你爹娘……一定也是位修士,并且灵根修为绝对不低,说不定还是某个大门派,大世家的掌门或家主。”
  提到自己生身父母,星彧并没有多少感觉。说难过并不难过,说恨也不恨。
  他只笑笑:“为什么这么说?”
  叶之凝说的很小心:“仙门中分六等灵根,第一等人称逆灵根,这类算上天的宠儿,突破每个境界时完全不会有任何瓶颈,修炼的速度也是最快的。第二等叫天灵根,和逆灵根一样,修炼不会遇到任何瓶颈。”
  “第三等叫双灵根,第四等叫三灵根,这两种灵根算中品灵根,如今大部分门派里的天才和长老都是这两种。最后两等,就是下品灵根,四灵根和五灵根。属于人最多,也是最不好的。”
  星彧并不在乎自己的父母,他只关心自己:“你跟我说这个,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是有灵根的人,而灵根这种东西,如果我猜的不错,肯定不是人人都有。”
  叶之凝早说过他聪明,很赞赏道:“是的,是这样的。”
  星彧道:“那我呢,我是什么灵根?”
  叶之凝:“我这样跟你说吧,如果一千个修士中出一个三灵根,一万个修士中出一个双灵根,十万个修士中出一个天灵根……而一百万个修士中,才能出一个逆灵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星彧想一想:“知道。你是在说我是逆灵根的天才,当今世上仅此一个,独一无二。”
  叶之凝:“不错。”她右手指向一个方向,“当代最强的门派,最强的人,是星云派的掌门,沈玄英。就连他也只是天灵根而已,也许有一天你会超越他。”
  她又问:“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星彧盘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我懂。这意味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代替他成为星云派的掌门。又或者我会推翻星云派,再重建一个,自己当掌门……哎哟!嘶……妖女你打我做什么!!”
  叶之凝的拳头还放在他头上,她愤愤道:“你这个小流氓,为师教了你那么久,你还是那么坏。沈掌门可是个好人,你要是把他杀了,师父会被你气死的,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是你师父,你也不要来见我!”
  星彧扳着她的手,边吸气边呲牙:“拿开!妖女,谁说你是我师父?谁承认了?你原来收我是有目的的啊,你占我便宜!”
  “好啊,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知道师父的厉害!看我不挠死你!”
  她一手摸上星彧的腰,轻轻一捏,星彧就乐得左摇右晃:“哈!走开!离我远一点,妖女……哈哈,哈哈哈……”
  二人打闹结束,星彧整个人趴在桌上,累得口吐烟魂。
  他歇了一会,突然督见叶之凝脖子上的黑色石埙。
  这个石埙她天天都带着,有时一天会擦拭好几遍,似乎是个不得了的宝贝。
  “哎,”他依旧趴着,抬起一只手指向她的颈间:“你天天带着这个,这是什么东西?”
  叶之凝拿起小石埙,轻轻一笑:“这叫石埙,是一种乐器。”
  星彧:“能夺人性命或是魂魄吗?”
  叶之凝:“不能。”
  星彧:“能用声音治疗伤处吗?”
  叶之凝:“不能。”
  星彧:“那它能做什么?”
  叶之凝:“什么也不能做,只是个乐器而已,和凡界的石埙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星彧:“你那么珍惜它,是谁送你的呢?”
  孩童的话语有时候真是挺扎心的,叶之凝表情一怔,却也不想骗他:“一个心上人所赠。”
  星彧差点又要笑了,要不是刚刚笑的太厉害,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狠狠将这个妖女嘲笑一阵。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那种话剧里演的,痴男痴女?
  星彧可真是完全没想到,这种懒到大街的剧情,竟会发生在妖女身上。
  他道:“既然是心上人所赠,也就是说你喜欢他咯,那他呢,他喜不喜欢你?”
  叶之凝淡淡一笑,笑容中略带苦楚:
  “肯定是不喜欢的。”
  又过几天,星彧犯错,叶之凝要罚他,他不服管教和叶之凝大吵了一架,半夜翻墙跑了。
  第二天他偷了东西,被十几个会功夫的人勉强抓到,对方没讨到一点好处,他也被马鞭抽得整个背部鲜血淋漓。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歹毒地望着下起小雨的天空,他半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在无人的街道淋着冰冷的雨水。
  他命硬,伤得再重都能活下去。
  现在只不过是血流了半个身子,满背皮开肉绽有些累而已。
  曾经受过比这还要重的伤,他都一个人挺下来了。
  疼什么的,对于别的人来说,还能喊喊,可他不同,习惯了,麻木了。
  哪怕更小的时候,被人捅了一刀,也能麻木的嘻嘻哈哈,不会掉一滴眼泪。
  况且,喊也没用。
  人人都说他活该,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活该。
  可有什么办法呢,混混本色,不偷不抢,他早就死了。
  在雨中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回头望去,走过的路上满地都是血。
  再一次重重砸在泥潭中,这次他是真的累了,反正爬起来还要摔下去,倒不如在这趴着,等着天晴。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再不习惯也早就习惯了。
  雨水滴滴答答下个不停,他保持着摔下去的姿势,趴在泥水中。
  正是困倦疲惫之际,却听头顶传出雨滴砸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勉强抬头一看,用沾满泥水的袖子擦一把脸。
  不奇怪,一张小脸越擦越脏,眼睛更是被泥水侵得看不清东西。
  但是,朦胧中,他看到一把白色的伞停在自己上方,为他挡去所有冰冷到刺骨的雨滴。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就在自己身后,弯着腰,尽管是她自己淋着暴雨,也要将手中的伞从自己头顶移开,为趴在地上的孩子遮住风雨。
  刹那间,一向麻木的感知,从不知疼痛为何物的身体,暴发出难以忍耐的疼痛感。
  从背部,到手脚,再蔓延进皮肉里,骨子里……
  最终,抵达到内心深处,连幼小的灵魂都疼得发颤。
  “你呀,”叶之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很小很小,“怎么那么让人担心,果然是小流氓一个,一点都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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