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冒着白烟的热水注入盆中。
  叶之凝拿了一块雪色的帕子在热水中洗了洗,她眼睛红红的,床上趴着一个满背是血的孩子。
  星彧趴在床上,上半身的衣裳被叶之凝小心脱下,又为他换了一条干净的裤子。她将柔软的被子盖在他的两条腿上,扭干帕子坐到他的身边。
  “你这个孩子……”话还未开口,眼泪便已经滴下,“怎么那么要强,偶尔示弱一次难道就不行吗,你这样今后是要吃苦的……”
  苦什么的,星彧吃的已经太多了。
  似是也察觉到这一点,叶之凝没有继续说下去,闭上了嘴红着眼小心为他擦拭血迹。
  小小的人,皮肤很白很嫩,本来这具身体应该是光滑雪白,不该有任何伤痕。
  可偏偏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伤痕布满了这具躯体,新伤旧伤纵横交错,有被鞭子树枝打出来的,有被野狗野狼咬伤的,触目惊心,竟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叶之凝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颤抖着,咽喉间发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应该是早就习惯了,即便是沾上酒抹在鞭痕上消毒,趴着的孩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叶之凝的眼泪落的更凶了,她似乎是想将星彧没滴过的眼泪一起哭出来,将手上的动作放的越来越轻。
  再开口,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疼吗,小彧疼吗?”
  如果是以前,星彧肯定会说不疼。
  这有什么,比这更重更疼的伤他都受过,疼什么疼?
  但是现在,有什么东西充满了他的内心,怪怪的,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也正是这种感觉,叫他从生下来就麻木掉的感官突然一下被唤醒了,背上的伤口被酒咬得火辣辣的疼,钻进肉里,咬进心底!
  在星彧的记忆中,他从不知眼泪是什么。
  所有人都哭过,只有他,连哭的滋味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但是此刻,他鼻子一堵,还没吸两下,眼前就模糊了起来。
  第一次,这张让世人害怕又厌恶的小脸上留下两道泪痕,第一次,这个让很多人咬牙切齿,连做梦都想弄死的小混混露出一个孩子该有的脆弱。
  他吸着鼻子,小声道:“师父,我疼,我疼……”
  这世上,哪有不怕疼的人呢。
  叶之凝避开他的伤处,小心搂住他,流着泪安慰道:“乖,不疼了啊,等明天师父给你买糖葫芦。”
  这次后,星彧和叶之凝的关系近了好大一步。
  从前不管叶之凝怎么逗他,威逼也好,利诱也好,他都不肯叫她一声师父,还天天想着逃跑,总给她找麻烦。
  可现在,不用她怎么逗,他也愿意叫她师父,愿意跟着她,听她的。
  时间长了,叶之凝想,星彧虽是个小混混,可再厉害也只是个小孩。
  不但是个小孩,还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他要的太简单了,一个爱他的人,永远吃不完的食物,便足矣。
  只要两个小小的条件,他就愿意收起所有的锋芒,乖乖做个爱笑的小孩,从恶魔变为顺服忠臣的小狼。
  从前叶之凝是真的没发现,星彧很爱笑,不止爱笑,还特别爱玩,想象力也很丰富。
  他喜欢坐在夜空下,抬着头看天上的星星,喜欢在睡前听故事,喜欢用泥巴、木头做出一个个精致可爱的雕像。
  这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而已。
  一次,叶之凝带他去放祈愿灯。
  那夜,满空都是慢慢升起的橘色灯火,将夜色衬得惊艳繁华。
  星彧识了字,握着笔在一张字条上刷刷写下一行字,片刻后放在祈愿灯中,用一双小手将那盏明灯缓缓送上天际。
  师徒二人一起仰头看着那盏慢慢上升的灯,叶之凝道:“你许的什么愿呀?”
  星彧仰着头,满眼印着的都是暖色的灯火,一双眼睛亮亮的。他道:“师徒同心,不离不弃。济世救人,初心不负。”
  叶之凝笑了,甜甜的。
  她在万盏明灯下蹲下来,和星彧平视:“小彧,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星彧笑着,朗声道:“我今后要做一个仙首,当一个好人,名垂千古,叫后世都赞颂我的事迹!”
  “呐,小彧,师父告诉你。想当一个好人可不容易,好人要会忍,你能忍得吗?”
  星彧道:“当然!”
  叶之凝:“人分三种,一种是真正的好人,纯纯粹粹。一种是普通人,非好非坏,会害人,也会起怜惜之心。一种是大恶人,坏进骨子,能毁天灭地,杀人如麻。”
  “这三种人中,普通人最多,纯纯粹粹的好人很少,而大恶人最少,少到哪种程度呢……我给你做个对比,就像修真界逆灵根的天才,一个时代恐怕只能出一个那样的人。”
  她抱着星彧,温声道:“‘初心不负’这四个字说起来很容易,可实际上却是世人几乎都做不到的事,人小的时候没什么烦恼,可一旦你长大了,普通人为了家而奔波,修士为了提高修行,男子为了喜欢的女子,帝王为了皇位……总有那么多的无奈和变化,也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偏离自己的初心,变成很麻木甚至你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可能,也正是因为那么多的无奈,才造就了那么多的坏人吧。”她摸摸星彧心脏的位置,“不过呢,师父还是诚心的希望,你能真正做一个最好的好人。”
  她亲一亲他的脸,慢慢甜甜地道:“祝你,初心不负。”
  春去,春又来。
  转眼,两年时光悄然而过。
  初见她时,星彧六岁,如今,时光一晃他已经八岁了。
  八岁,星彧本以为这将和他七岁时一样,时段温馨快乐的回忆。
  不曾想,这根本就是一个噩梦。
  两年,他和叶之凝走过一座又一座城。
  叶之凝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地,也不说自己的过往,她不说,星彧也不问,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只要有她的地方,对他来说,就是家。
  一月前他们落脚在一个叫惜琼城的地方,和以前一样,叶之凝找了一个小木屋,就在这处暂时落了脚。
  如果,如果星彧知道后面将会发生什么,他会马上走,拉上叶之凝跑得远远的。
  可惜,他并不知道。
  “师父,我出门买糖葫芦去了!”和往常一样,星彧拿了几个铜板,和屋里的人道别。
  叶之凝在屋中缝着一件小衣,满眼都是温和的笑意:“好,早点回来。师父在家等着你。”
  “嗯!就回来!”一晃眼,那抹暗红色的身影就跑得没影了。
  他刚走没一会,叶之凝便又听见开门的声音。
  想起这孩子丢三落四,叶之凝不由轻轻一笑,马上回过头去:“怎么啦,又有什么东西没……”
  话未说完,看清来人是谁,她不由双手一颤,手中缝制的小衣瞬间落在了地上。
  宛如一片破败了的旗帜,摔在了地上。
  一个女子从人群后方走出,傲慢地一翘唇角,扬高了下颌:“好久不见啊,叶之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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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写到这种剧情,我就想说大家别跑,马上就甜了,还有,我是个好人!
  下章回忆就结束了,又能甜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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