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就闹了这么点事, 全都被英明神武的父亲发现了。”李明达对着李世民眨眨眼。
  李世民瞥眼李明达, 心已经软了, 坚决不能再往这丫头的脸上看, 遂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仍保持着帝王肃穆的威严。
  “少在这嘴甜讨好我, 没用。只管老实交代, 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干系。”
  “干系可大了,阿耶真要听?”李明达此一句话就勾得李世民立刻正眼看她。
  这孩子一笑起来,嘴瓣儿像弯月, 脸上的笑意就跟抹了蜜似得,能让人见了甜到心里。
  李世民心里已然缴械投降了,却嘴硬不减威势, “痛快说, 别卖关子。”
  “他是我跟班。”李明达道。
  李世民让她好生解释‘跟班’为何意。
  “就是让他臣服于我,替我干活呀。”李明达明澈的眸子熠熠生辉。
  李世民怔了下, 面色由惊讶转为失望, 最后用十分疑惑地目光瞧李明达。
  她歪着头, 看李世民的目光略有审视的意味, “阿耶这是怎么了, 看起来好像有点失望?”
  “什么失望,你眼睛糊涂了。”李世民立刻正色, 收回刚刚不自觉流露出的表情。
  “眼睛只有不好使,哪有糊涂的。”李明达笑着纠正他父亲用错的词。
  倒有意思, 父亲竟在她跟前慌了。
  “你这孩子, 长大了是不是,倒开始嫌弃父亲说话不对了。”李世民皱眉感叹,他边说边在心里反思自己想法为何如此矛盾。明明他是有意质问女儿,想确认房遗直对女儿有意后,就警告女儿以后不许和房遗直走得太近。但当他听说女儿和房遗直只是主人和跟班的关系,似乎还不到什么男女轻易,他怎么反倒失望了?
  糊涂的自然不是兕子的眼,而是他的脑子。
  李世民心绪复杂地看着他最为珍爱的女儿,一张可人的脸,笑起来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他这么优秀的女儿,怎么会没有人觊觎,肯定会有大把的世家子弟喜欢她。但是这房遗直当初信誓旦旦的话,还言犹在耳,他们房家人也非出尔反尔之辈。兕子和房遗直的事,该是自己多想了。但尉迟宝琪那孩子绝对不是,他对自己女儿的觊觎,早就已经全然表现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看穿。
  至于房遗直这里,李世民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比起房遗直的‘信守承诺’,他此刻似乎更愿意见到他的‘出尔反尔’。遂李世民还是会确认问李明达:“那你们为什么要互送礼物?”
  “阿耶不也时常赏赐表现好有功劳的臣子么,他是我跟班,为我办事出力,我若不拿点小恩小惠贿赂他一下,他哪里会真心好好为我干活。至于他送我金兕,这就像是阿耶的臣子遇到了好东西,就会把好东西从地方呈送上来孝敬给您。”李明达满脸认真地和李世民解释,一双眸子清澈的可以照见人影。
  李世民没理由不信,她女儿说的太诚恳了。
  那既然房遗直那边是自己多想了,就先从尉迟宝琪抓起,让他适当地和兕子保持距离。虽说尉迟宝琪喜欢兕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他的女儿才貌兼备,太讨人喜欢了。但他女儿还小,不让这些图谋不轨的少年靠他女儿太近。特别是尉迟宝琪,风流无二,花言巧语一流,兕子单纯不懂事,很容易就会着了尉迟宝琪的道,被其给拐跑了。到那时候,就剩他一个人在立政殿孤独的活着,会很寂寞,无趣,无聊。
  李世民搓搓下巴,定了尉迟宝琪的命运后,随即又开始琢磨再找哪个世家子弟,多和兕子走动。毕竟比较出真知,只尉迟宝琪一个不行,选择太少,至少要再凑七八个来。
  李世民随即琢磨着人选,有些出神。
  李明达就轻轻地伸手,把李世民手里的羊舌玉佩拿了回来,连同金兕一并交到田邯缮的手里。
  而后李明达就从方启瑞手里接了葡萄汁,奉给李世民。他刚吃了油炸之物,此时必然口渴。
  李明达把葡萄汁一奉上,李世民果然就接了过来,喝了数口,接茬就叹李明达错过了乞巧节。
  “那天可是个热闹日子,不少世家郎君和娘子聚在一起,吟诗作赋,行酒令。我瞧着你们年轻人玩得真好,倒有些艳羡。”
  “太热闹了。”李明达叹道,“阿耶也不必为兕子遗憾,兕子而今不怎么喜欢热闹了。”
  往年的乞巧节,李明达确实觉得热热闹闹很有趣。但坠崖之后,眼睛看得太清楚了,耳朵听得太清楚,热闹的地方反而更是反应人心人性的地方。李明达见识太多逢场作戏,虚与委蛇,诸多双面人……倒没觉得不太熟悉的大家凑到一起会玩得有多好。与其热闹是虚假的热闹,倒不如几个合得来的朋友,真心在一起相聚,随便聊天来得有趣。
  “这是为何?”李世民不解问。
  李明达:“太多寒暄了。”
  李世民笑起来,直叹:“兕子大了,懂得更多了。”
  “是阿耶教得好。”李明达靠在桌案边,看着李世民还没有批阅完毕的奏折,“定州刺史也贪污?”
  “怎么说‘也’。”
  “江夏王算一个,到他这里就是‘也’了。”李明达接着道,“他运走得那十八箱金子,去的正是定州,会不会太巧?”
  “李道宗确实在定州有一间府邸,十年前他兼任定州刺史的时候就置办下了。可能只是巧合,不过倒是可以查一下,确保二者之间没有关联。”李世民合上奏折,叹一口气,“近来贪腐的事颇多,前两月也有两个州的刺史,因为贪污弄权令百姓怨声载道,被巡查都督发现上报后我这才知道,好生惩治了他们一通。”
  “许是权力大了,受不住诱惑,自古以来就不缺贪官。”李明达叹道。
  “此言不错,”李世民随即把奏折批阅下去,命人详查这定州刺史与李道宗的关系。
  提及李道宗,李世民禁不住感慨:“普通的官贪,倒是可以理解,但李道宗我竟有些闹不懂。他郡王爵位身兼刑部尚书,俸禄恩封诸多,前段时间吐蕃赞普进贡大唐,还让使团特别留了几箱宝贝给他,必然是些贵重之物。赫赫地位,生活富贵,他何必贪?除非……他想要更大的权。”
  李明达见李世民的眼深邃莫测起来,知道他有些怀疑李道宗贪钱的动机。
  “要看这钱是不是真的运往定州了,如果真运过去,定州那边也没什么其它的事,那他可能就是喜欢钱。但如果没有运过去,在京城附近筹谋什么,就有事了。”
  李世民点点头,问李明达:“那而今是谁负责追查十八箱金条的下落?”
  “跟班。”李明达道。
  李世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跟班’是房遗直。既然是房遗直办事,李世民自然放心。
  “你倒是不错,收了这么个有才华的跟班,必然给你增添不少能耐,嗯?”李世民笑问。
  “任人唯贤,宁可不要,要就要最好。”李明达诚挚地和李世民交流用人心得,然后她就笑嘻嘻地看着李世民,眼睛里充满希冀。
  李世民点头附和女儿之后,感觉到李明达眼神里的别有意味,叹口气,用充满无奈又有些宠溺的语调道:“有话就说。”
  “阿耶忘了?”李明达对李氏眨眨眼,笑得更甜了。
  李世民瞧她一副所求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了,你想和我讨官。”
  “君无戏言。”李明达笑着悠悠说道。
  李世民看一眼她。
  李明达还笑,眯着眼对李世民。
  李世民就忍不住跟着笑了,更加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命人去吩咐吏部尚书,将朝廷而今空缺的官职都罗列出来,他要选个合适的位置安排给公主。
  旨意就是这般直白传达下去之后,李明达觉得吏部尚书听了后,必然觉得他阿耶疯了。
  李明达忙去问李世民,而今吏部尚书是不是之前的那个侯尚书。
  “不是,你回来之前刚撤换了他,”李世民埋头继续批阅奏折,“而今的吏部尚书是你舅舅兼任。”
  “那敢情好!”李明达惊叹一声,就立刻和李世民请安告辞。
  “做什么去,案子不是忙完了么?”李世民显然更习惯自己批奏折时,女儿在身边陪伴。
  “金条,我去打发人嘱咐房遗直,别犯傻让人在定州傻等着,尽早拦截。”李明达道。
  李世民见是正事,点了头,方允李明达去。
  李世民随即埋头批阅了十本奏折,忽然想起什么来,看了眼自己的手,又往桌案上扫一眼。
  方启瑞立刻就瞧出端倪,笑着上前回禀:“金兕和羊舌玉佩被公主取走了。”
  李世民怔了下,随即笑起来,“这丫头倒是机灵。”
  没一会儿,就有小太监端着个瓷盅来,告知李世民:“这是公主从宫外弄得臭豆腐,味道有些特别,但公主觉得好吃,遂还是打发奴来问问圣人是否要尝尝。”
  “这孩子就是懂事,孝顺。”李世民笑哈哈地让人打开,随即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立刻捂着鼻子。
  小太监见状忙盖上。
  “什么东西?”李世民皱眉问。
  小太监又说一遍:“臭豆腐。”
  “怎么像是在茅房里泡过一样,竟还有人爱吃这个,快拿下去。”李世民摆手道。
  方启瑞赶紧打发了那小太监去,又命人打扇,熏香。
  李世民想了想,“让他回来。”
  方启瑞愣了下,就忙叫那太监回来。李世民用筷子取了一块塞进嘴里,立刻放下筷子,摆手示意小太监赶紧带着东西走。
  李世民灌了一碗葡萄汁才算舒坦些。
  方启瑞伸脖子问:“圣人觉得味道不好?”
  “不好,”李世民皱眉厌弃道。
  方启瑞笑起来,“这东西本就如此,喜欢的人就会爱得不得了,不喜欢的厌弃至极,嫌它太味儿。不过公主也是心思单纯,只一心想把自己喜欢的好东西分享给圣人。”
  “她是这样的人,不过她怎么会喜欢吃这东西,不随我?”李世民疑惑了。
  方启瑞笑着不说话。
  ……
  那厢李明达打发人去知会房遗直后,她就独自在屋里,执笔琢磨说辞。她把自己想到的觉得还不错的话,都写下来,然后再斟酌数遍。
  李明达得知吏部尚书是舅舅长孙无忌担任,心里是又高兴又担心。高兴是因舅舅对她一向好,很宠着她,或许就看在这层关系上,答应配合父亲。担心则是因为舅舅为人有些古板刚烈,可能对女人做官这种事持但反对意见,若一旦他认死理,倒不太好劝。她可不能打无准备的仗,所以一定要好好准备。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房遗直那头的回话来了,但没想到来传话的人却是李泰。
  “遗直对曲江村方向前往定州的几条路都很熟悉。已经分了三路人马去追。金条贵重,押送的人马势必不会少,且因分量重,马车的行进速度不会很快。只要马车真是走在前往定州的路上,稍加打听便能得到一些线索。等有了消息,他会再派人通知你。”李泰道。
  “四哥什么时候大王做腻了,改做跑腿传话的了?”李明达笑问。
  李泰乐呵呵扫一眼她,撩起袍子,惬意地坐下来,“碰巧遇见了,聊几句,正好你打发人吩咐他。我左右也要来找你,就做一回好人,帮他传了。”
  “是么,我倒觉得四哥像是特意找他似得。他和我分开之后,要么去大理寺,要么回家,两条路都不路过平康坊。四哥在平康坊那地方吃臭豆腐,能偶然吃到房遗直眼前去?那可真了不起!”李明达拍手赞道。
  李泰被戳穿老底,尴尬不已,立刻没有了悠闲之态,对李明达瞪眼,“宫人们都在,你就不能给你四哥留点面子?非要当场戳穿我,以后不和你玩了,也不照顾你。”
  李泰说罢,就起身作势要走。走了几步,发现李明达竟然没拦着她,连声都不出一下,就好奇地回头看一眼。却见他的宝贝妹妹手托着下巴,捧着个小脑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早料到他在玩诈她的把戏。
  “唉!你了不得!”李泰一脸认命状,复而回身走回来。他偶然扫一眼,瞟见桌上的金兕,还有九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这东西眼熟啊。”李泰盯着玉佩,伸手要去拿一块,被李明达立刻打了回去。
  “不许碰我东西。”李明达把玉佩划拉到自己跟前,然后命田邯缮取匣子锁好。
  “上三道锁。”李明达想了下,特意嘱咐道。
  “不过是看看,你瞧你那小气样,而且我瞧这玉料还是我那块,我会贪你的?”李泰一屁股坐在桌案的一角,弓着身子看李明达。
  李明达:“不给你看是怕你乱猜,这锁盒子却不是为了防你。”
  “那你防谁?那九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又送谁?”李泰问。
  李明达看眼他,只坦率回答后一个问题,“给房世子的。”
  李泰恍然一愣,笑着指了指李明达,“我懂了,你和房遗直的事怕被父亲发现是不是?”
  “什么叫我和房遗直的事?”李明达质问。
  “你们两个不是这个么?”李泰把两个大拇指凑到一起给李明达看,然后赞叹李明达道,“眼光不错,四哥也欣赏他。”
  “别胡说。”李明达瞪他一眼。
  “不是么,那我刚刚听房遗直说……”
  “他和你说什么?”李明达见李泰拉长音吊着半句话,接茬问他。
  李泰对李明达眨眨眼,“说他对你有意。”
  李明达眯起眼,立刻意料到这是李泰开玩笑试探她。依房遗直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对李泰说出这样的话。
  “四哥还是这么爱开玩笑,我可没工夫陪你瞎聊。”
  李泰笑起来,也默认了前话是玩笑。
  他之所以那般试探兕子,是很希望李明达和房遗直有什么,做兄长的高兴不说,房遗直那里他也可以走近一些。以前这厮与他们这些皇亲贵族总是刻意少来往,便是以皇亲的身份叫他,他虽次次都会来,但每次都是淡淡应对,过得去,却也不走心。房遗直这人,是个‘看得着,却够不着’的天上闲云。任凭你怎么努力,使软硬把戏,都会被他无声漠视,令自己无法与他深交。
  李泰再与李明达说话,却受了冷遇
  “瞧瞧,几句玩笑话,你就不爱搭理四哥了?”
  “这哪里是玩笑,兕子又不是傻子。”
  “瞧你说的,怎能用傻子这话,你当然不是傻子。”李泰乐呵呵道,随即他发觉李明达没有笑,而是用她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自己。
  李泰立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这个妹妹给看透了,也不好笑了。
  李明达顺手整理桌案上的书,把房遗直给她的那两本日常记述塞在最底下,以免李泰顺手翻阅发现。
  “前段时间四哥是不是收了几名十分有贤明的门客,还与吏部和吏部的两位侍郎来往的火热?”
  李泰怔了下,问李明达怎么知道这事。
  “我能怎么知道,”李明达瞧了眼立政殿的方向。
  李泰脸色唰地白了,随即又尴尬的笑道,“我们都爱写字,平常就切磋一二。至于门客,三人行必有我师,既有贤明,那必然有值得我学习之处。怎么样,四哥勤奋吧?”
  李明达点点头,很诚恳地赞美李泰确实勤奋。
  这会儿宫女端了‘雪婴儿’来,李明达忙请李泰尝尝。李泰见李明达笑得无邪,心神方定了定,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却也不知道什么味道,随即咽了肚,和李明达托辞告别。
  “四哥,咱们明天去断崖?”李明达忙道。
  李泰怔了下,才想起来自己带李明达去断崖的任务还没完成,随即笑着点头应承,这才去了。
  出了太极宫后,李泰心神总算定了,缓缓地松口气。他随即骑马回府,叫管家给前些日子请来的门客都打发了。
  “大王您早上还说这几位贤人请进门极为不易,让奴们好生伺候。怎么而今回来忽然就要打发了?”
  “我留那么多贤人做什么,过好自己日子就够了。”李泰挥挥手,然后兀自地回房,坐下了饮了一杯酒后,手指敲了敲桌子,琢磨了好一会儿,就提笔写了一封奏折,请旨外调,然后命人送到宫里去。
  李明达在屋里琢磨完自己的事后,听到立政殿那边传来说有魏王的折子过来的话。李明达忙出门,去立政殿,凑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自然要优先打开亲儿子的折子,瞧瞧他要说什么事。
  这一瞧,李世民就骂他胡闹。
  “怎么呢?”李明达问。
  “你四哥竟请旨外调,可不行,”李世民叹一声,“你们兄弟姊妹几个,我谁都舍不得,留在长安就是,官职又没有少他的。”
  李世民说罢就把奏折一丢,想要叫人传话给李泰,告诉他不批。
  李明达:“四哥想出去历练历练是好事,看看阿耶治理的大唐江山,长些见识,丰富阅历。四哥刚还和我说呢,他要奋发进步,阿耶可不好拦着四哥的志向。不如让他去,阿耶若舍不得,令他不去长就好,一年半载就是。”
  李世民皱眉默了片刻,觉得李明达说的不无道理,小鸟总有长大的一天,要靠自己飞,他确实不该太过束缚李泰。李世民遂点了点头,“倒不该因我一己私欲,就硬留你四哥在家坐井观天。你说得极是,他该出去走走。如为父当初,那也是在外疯跑了数年才有而今这般光景。”
  “父亲若担心想四哥,就给他安排个近点的地方。正好定州刺史贪污事发,便让四哥去那里,从定州到长安城就只有几天的路程,想见一面也容易。”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李明达此提议很好,随即就拿起李泰的奏折,大笔一挥,批复了,改为让他去定州上任。
  李泰正用晚饭,听宫人传消息来,说圣人批了他的折子。李泰立刻丢了手里的筷子,一脸不可思议。李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以退为进的招数,变成了真退了。
  依照父亲以前宠爱他的习惯,见他有意离开,该是会把自己叫过去,好生挽留一番,不舍得他离京才是。
  但瞧而今父亲批复折子的态度,再结合兕子之前对自己所言,看来父亲是真发现了他的野心,开始监察、怀疑他了。
  李泰动了动眼珠子,背着手在屋内徘徊,转而吩咐管家准备收拾行李。
  次日,李泰就借着要陪李明达去断崖为由,赶早来到了立政殿,他立刻先行去拜见刚刚起床的李世民,表示自己已经开始令府中人筹备行李,争取十天内就出发。
  李世民挑眉,“这么急?”
  “事情既然定了下来,儿臣不敢耽误太久,”李泰恭敬道,随即他便垂泪扑跪在李世民跟前,感慨自己对父亲有很多不舍。
  李世民垂眸看着他,眼圈也红了,摸了摸李泰的头,“好孩子,既然决定了,该去就去,不必顾念阿耶,阿耶和你的兄弟姊妹们就在场长安城等你回来。”
  李泰见李世民没有松口挽留自己的意思,心里更凉了半分,然后老实地应承,接着就抽了抽鼻子,和李世民作揖告辞。
  李明达早已经换好了衣服,靠在自己屋的房门口等着。她眼瞧李泰一脸失意地走出来,眼睛泛红,李明达忙去拉他进屋喝茶,歇一歇再走。
  李明达用帕子擦了擦李泰额头的冷汗。
  李泰看着自己妹妹这般对自己,心暖不已。
  “四哥去定州潇洒了,多好的事,我听说那里有很多地道的小吃,我羡慕都来不及。”
  李泰被哄笑了,邀请李明达得空就去定州看看他。
  “定然去,就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李明达有些愧疚地看一眼李泰,然后用笑容掩藏,随即欢快地叫李泰一块去断崖。
  兄妹二人一路骑着马有说有笑,到了断崖后,李泰再三嘱咐李明达切莫登高重蹈覆辙。
  “早说了,我又不是傻子。摔了一次,哪还有摔第二次的。”
  李泰听李明达这话却高兴不起来,看着断崖,狠狠攥拳头,“苏氏倒是真狠心,竟然生生地松手,把你放了下去。这种人怎配为我们大嫂,早该死了。”
  李明达和李泰讲起苏氏所言的石子一事。
  “原是说她在抓住的那刻,本要救你,却因为一颗石子的‘提醒’,才及时地松了手?”
  李明达点头。
  “这倒蹊跷。”李泰遂扬首,看了看山上头,满目的翠绿,地上皆是厚厚地黑土,这山除了这处断崖陡峭了些,其余地方都是斜缓的坡直通向山顶。而且断崖附近都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从山顶那么高远的地方,偏偏有个石子吹下来刚好砸到苏氏的脑袋,几乎不可能。
  “我事后只问过苏氏身边的宫人,给她梳头的宫女。宫女说是在这地方肿了。”李明达比量了一下自己后脑靠近左耳后的地方。
  李明达站在自己坠崖的地方,也便是房遗直发现的碎布块的位置,然后通过苏氏被打得地方,判断石子来源的方向。
  李明达指了指南方,那边的树长得最茂盛,枝叶几乎可遮天蔽日,若是树上藏个人,不被发现实属正常。
  “可有是谁会这么无聊,跑到那树上,等着你和苏氏发生冲突的那一刻,丢个石子下去?说不通。”李泰摇摇头。
  “确实说不通,只能说这人本没打算这样做。当时我发现苏氏的事是偶然,那这人发现我和苏氏在悬崖,一定也是偶然。他必然是碰巧看到这场景了,所以随手捡了个石子,爬树观望。”李明达分析道。
  李泰点点头,然后仰头继续看这些树,“若真如你所言,查一下此人为谁确有必要。不过能爬这样高的树,必然是男子,女子的话,光穿着的裙裳就成阻碍,必定不行。”
  李明达:“却也不排除还有穿着男装的女子。我觉得在没有明确线索之前,先不要限制是男是女,不然很容易走错路白费功夫,但那天所有穿裙的女子倒是可以都排除嫌疑。”
  “你这个推测谨慎,我喜欢。”李泰哈哈笑道,随即想到自己的事情,又问李明达,“兕子,你常在父亲身边呆着,四哥有个事和你打听,你可一定要如实回答四哥。父亲近来有没有抱怨或是训骂过我?”
  “没有。”李明达道。
  李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是有点琢磨不透君心。
  “四哥,你这时候离开京城是好事。”李明达道。
  李泰打个激灵,“你……是知道什么?”
  李明达挥挥手,把随行人员都打发远了。
  树下兄妹二人,一起望向断崖的方向。
  “四哥对皇位,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
  李泰愣,看着李明达:“你说什么?”
  “连我都看出来了,父亲、朝臣哪个会瞧不明白四哥的野心?”
  李泰正色看着李明达,觉得自己真不能再把她当小孩子看了。
  “那你帮不帮四哥?”李泰目光咄咄逼人,既然他的心思已经被戳破,就必该先了解清楚对方的立场。
  “这不是我帮不帮四哥的事,这大唐天下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阿耶的。大哥是皇储,将来如无意外该是他的。”
  “然后呢?”提及李承乾,李泰面容里有几分不屑。
  “我在此处坠崖,自己再来一定会小心,不止我自己小心,像四哥等人见了,都会提醒我小心。”
  “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意思?”李泰皱眉,满眼疑惑。
  “玄武门。”李明达紧盯着李泰。
  李泰动了动眼珠子,聪明如他,立刻明白了李明达的意思。兕子是在告诉他,玄武门事件既然已经发生在了他们的父亲身上,那他们的父亲就绝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儿子们的身上。当年的事,在父亲心中一直是个忌惮,他不可能不以此为警醒。再说便是父亲意识到不到这些,他身边那些眼光精明的臣子们,也会提醒他。
  兕子所言不假,父亲不会眼睁睁纵容他僭越。
  李泰心头震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白活了,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一直没有参透,还被眼前的权势诱惑蒙了眼,真成了瞎子。还以为父亲人宠爱自己胜过太子,那自己就必然有希望。他以为自己和父亲一样,都是排行在次的嫡子,父亲是会把他当成了第二个自己……
  李泰而今皱眉想想,自己的这个念头太蠢了,这些年竟半点不曾自省,行径还越发纵容恣意,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当然也因为父亲对此从未有过意见,令他更加前所未有的信心爆棚,自我认定父亲必然是想让他继承皇位。
  “四哥,出去散心一段日子,对你百利无一害。”李明达道。
  李泰背着手沉默了会儿,然后转身眸光深邃地看着李明达,“倒多谢你和我交心,说这些实话。”
  “我知四哥心不坏,就是有点脾气罢了,谁没有脾气。”
  李明达用‘脾气’二字把事情轻描带过,令李泰颇感舒适。
  李泰随即拉住李明达的手腕下山。
  “四哥,你这是干嘛?”
  “走,去我府上,我那还有很多宝贝,你不是喜欢钱么,随你挑。”
  李明达随即就随着李泰回了魏王府。她背着手在魏王府的宝库走了一圈,只拿了一方墨砚出来。
  “怎么只拿这东西?”李泰纳闷道。
  “这是好物。送礼不必送最贵,却要送最合心意的才好。这墨砚正好借花献佛,贿赂舅舅。”李明达笑道。
  李泰讶异,“你要去瞧舅舅?”
  “对,有要事求他。”李明达对李泰神秘一笑,然后就和他告辞。
  李泰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目送李明达去了后,他就侧首问管家,在外人看来他的野心是否明显。
  管家没料到问题这么直白,愣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罢了,知道了。”李泰摆摆手,踱步回房。
  ……
  李明达骑马到了长孙府后,听说长孙无忌不在,就喝茶等着他。
  长孙冲这时候拿着信过来,“长乐公主给我来信了。”
  李明达:“说什么?”
  “你自己看吧。”长孙冲把信放到李明达跟前。
  李明达正要拿起信,就听到很急切的脚步声。
  片刻后,长孙涣气喘吁吁跑进门,满头大汗地对李明达道:“宝琪失踪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