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失踪了, 你怎么知道?”长孙冲不解问, 他二弟一直在家, 突然得了个这样的消息, 长孙冲自然要先确认消息的真假。
  “是常怀远麾下的侍卫说的, 人下了马, 腿还有些站不稳。因瞧他着急回禀公主, 我就好心替他代传。”长孙涣道。
  李明达忙问侍卫人在哪儿,立刻起身去问,却见侍卫正被人从门口搀扶进来, 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
  侍卫一见公主,忙强打精神跪地赔罪,“今晨天刚亮, 属下几个一路远远跟着尉迟郎君从西山回来的时候, 有段路要穿林子。谁知尉迟郎君一进去,就碰见一波赶羊群的过来, 堵住了的属下们的去路, 因此耽搁了些时候, 再去追人, 官道上竟没了他的踪影。属下们就分拨搜查附近的林子, 结果找了一个时辰,愣是没找到尉迟郎君的踪影。”
  李明达立刻命人去通知房遗直, 转即见这侍卫精神不好,脑袋迷迷糊糊, 拼命在睁眼皮保持清醒, 遂问他是否觉得不舒服。
  侍卫扶头请罪,“却也不知为何,头晕犯困。”
  “会不会是骑马太快所致。”长孙冲叹道,随即让人赶紧搀扶侍卫去休息。
  李明达瞟眼侍卫被刮坏的衣袖,还有手腕上的浅伤,对长孙冲道:“还是请个大夫看看,凭他的身手,骑一个时辰的快马不至于如此,有些反常。”
  长孙冲应承,当即就吩咐下去。
  李明达因要等房遗直汇合,就顺便先看了长乐公主的信。她五姐离开长安城才有月余,必定还没到她的海边宅院。而且算上送信人返回花费的时间,这信应该是在长乐公主离开长安城大概十几天的时候写的。
  信纸上的墨字有些花,看起来是边哭边写,内容有点感人,认错加醒悟,希望长孙冲能够原谅她的任性。同时也解释了她与高正风的关系,并非是长孙冲所想那般,她只是为了气一气他罢了。
  李明达忙把信放下,看着长孙冲:“这信不应该给我看,都是给你的,便是连父亲她也没提一句。”
  “其实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胆子冒出诈死的想法。”长孙冲苦笑,随即将信收起。
  “事后想想,我也觉得……如果仅仅是因为在乎姐夫,因为冲动之言出口得不到回应,她便一点点走到诈死那步,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李明达看着长孙冲。
  长孙冲皱眉深思,点了点头。“你五姐对我是有情意,但她其实更在乎她自己。为了我放弃她的公主之尊,我也有些难以相信。”
  这时候来人又报与李明达,王长史和两名押送他的衙差都死在发配的路上。王长史和两名衙差的尸体被掩藏在路边的树丛下,被野狗拖了一条胳膊出来,三具尸体才被人发现。
  “难不得去追王长史的人,搜不到他的下落。”李明达又问命案现在谁来负责,可有派仵作验尸。
  回话的侍卫摇了摇头,表示还不清楚,“发现尸体后,属下就立刻来回禀公主了。此时命案也才刚报到京兆府,该是不久之后就能派人。”
  李明达应承,那厢听说房遗直已经来了。李明达就告知长孙冲她不等长孙无忌了,先去找尉迟宝琪。
  “那我们也一起去。”长孙冲看眼长孙涣,见其也有此意,就对李明达说道,“宝琪也是我们的朋友,他遇危险,我们自然要出一份力。”
  李明达应承,三人出了府门,正要上马,就见长孙无忌骑着马带着一队随从回来了。因瞧见李明达,他十分高兴,叫李明达下马来说话。
  房遗直等人也忙见礼。
  长孙无忌见房遗直也在,笑着对他打量一番,点了点头,这才想起问正事。
  “你们一群人怎么这般着急出去,可是有急事?”
  “宝琪失踪了。”长孙涣道。
  长孙无忌愣了下,挥挥手,那你们赶紧去。
  李明达看长孙无忌一眼,和房遗直道:“你们先去他失踪之处看看,我随后就到。”
  房遗直点头,就和长孙冲、长孙涣兄弟来一同骑马去了。
  长孙无忌看看四周,觉得在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过他知道李明达有急事,遂就将就了,只把闲杂人打发站远一点。
  “舅舅让你打听的事,结果如何?”
  李明达怔了下,方想起来长孙无忌上次委托自己帮忙看魏家二娘品德如何的事。
  李明达转转眼珠子,凑到长孙无忌跟前,笑着小声对其道:“我还真用心查了,不仅在她生辰的时候亲自去看了她,还问了很多和她有过来往地郡主公主小姐妹,从多个地方探听她的品行。”
  长孙无忌点点头,“还是你们女孩子心细,这样很好,不会有遗漏和误判。”
  长孙无忌随即把耳朵凑向李明达,让她好好说说。
  “舅舅可收到父亲的旨意了?”李明达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
  长孙无忌愣了下,立刻想起圣人下旨要给兕子官做的事来,本来轻松的表情立刻转为肃穆,皱眉对李明达道:“我以为只是圣人一时兴起,你还真惦记做官?像什么话,你个公主,在朝廷的府衙出入,倒叫其他官员怎么看。”
  “他们不会怎么看,见了我都得下跪,不敢看我。”李明达反应十分机敏的回答道。
  长孙无忌皱眉:“和你说正经,你却胡说八道。好好地尊贵公主不做,非要领个杂事压肩的活计就有趣?”
  “当然有趣,不然我问你干嘛。”李明达不解地看长孙无忌,问他到底同不同意自己去做官,“朝廷可举贤出仕,这不违制。而今我父亲举荐我了,舅舅到底同不同意?”
  “你也说了,你父亲举荐的你,你父亲可是圣人,我哪敢说不。”长孙无忌道。
  “舅舅是什么人物,在圣人跟前,舅舅当然敢说不,提出很多不赞同的意见。而今父亲让你提交一份长安城空缺官职名录给他,舅舅可不许落下,把好的都给偷偷漏下了,只把那些不好的,叫人看不上的交上去。不许耍心眼,被我发现了,我就跟圣人告状,说舅舅欺君。”李明达半开玩笑地‘威胁’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怔了下,哈哈笑两声,但却难掩嘴角的尴尬,他嘴上说不会,但在心里他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有一双机灵眼,竟然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好好好,我不糊弄,有你监督,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欺君’。”长孙无忌顿了下,然后探究地问李明达,“那你想做什么官职。”
  “比大理寺少卿级别高点就行了。”李明达道。
  长孙无忌怔了下,吃惊地打量李明达,“小丫头,你才多大,野心不小啊,大理寺少卿已经是正四品了。你知道有多少寒窗苦读的进士混一辈子,也未必能做上这长安城内的四品官。”
  “干嘛跟那些比,在这大唐盛世,展现才华的机会应有尽有,真正有才华的人自不会埋没。一辈子熬不到四品,是有他自己的缘故的,我又不像他们。”李明达背着手,故作很自信的样子,她要在气势上压一下长孙无忌刁难。
  长孙无忌吸一口气,略有些惊讶和惊喜地打量李明达,“你这小丫头倒是厉害了,以前竟没发现你嘴巴这样伶俐。之前你在舅舅跟前可是一直乖顺安静的。”
  “舅舅答应帮忙,让我做个大官,我以后还是会在您面前乖顺安静。”反正平常也见不到几次面,这点李明达做得到。
  “便是说这事我要是不答应你,你就不告诉我关于魏二娘的事了?”
  “不敢威胁舅舅,”李明达对长孙无忌扯嘴一笑,就在长孙无忌露出满意神色的时候,李明达立刻道,“不错,确实不会告诉。”
  长孙无忌脸垮了,对李明达瞪眼:“想和舅舅杠,你必定输。这魏家二娘不管是好还是不好,也不过是个选择罢了。大不了不要,还有更多可选。”
  “本来是可以这样的,但舅舅却是个总想选最好的人,更何况舅舅爱子,给自己宝贝儿子选妻,舅舅哪舍得糊弄。您会眼睁睁错过一个最好的,而要个次等好的么?”
  长孙无忌怔了下,盯着李明达,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晃手指了指李明达。
  “罢了,就冲你这机灵劲儿,舅舅就帮你一回。不过你若想做大官却是不容易,身居要职的四品以上官员,是要上朝议政。以你女子的身份,只怕难。就是我这里同意了,还有房公他们,就是你能把那几个老臣都给对付了,魏征那里你也过不去。”
  长孙无忌之所以答应的如此轻松,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太喜欢兕子这个外甥女了,反正这件事也有魏征兜着不会同意,他此刻倒不如卖个好,省得叫这小丫头闹得不高兴,以后就不和自己亲了。
  长孙无忌是极为在乎李明达的,没办法,谁叫他家阳气太盛,不管亡故的妻,还是小妾,统统只给他生儿子。而今他已经陆陆续续有十二个儿子了,愣是没有一个不带把的出现。长孙无忌怎么都没想到,活了一把年纪了,什么富贵风光都有了,但就是在要女儿这事上,成了奢望。
  长孙无忌很早以前还没那么惦记女儿,毕竟年轻,自己体力好,还有机会。但随着年级的增长,一个个儿子呱呱落地,这才让长孙无忌意识到女儿的重要性。而兕子出生的时候,刚刚巧就是在这时候。所以长孙无忌经常把自己对女儿那份发泄不出去的喜爱,寄托在李明达的身上。当然也有这丫头乖巧机灵,刚好符合了他对女儿的所有幻想的缘故。
  常年累月下来,长孙无忌对李明达,自然是有比别的嫡出公主更为深厚的情分。以至于而今这事,依照他的性子完全是不能商量不会同意,却被兕子三言两语闹一闹,他也就松口了。
  “多谢舅舅,舅舅帮忙对我很重要,至于魏公那里……就随缘吧。”李明达叹一声,然后跟长孙无忌小声道,“舅舅之前相中的那位似乎不太合适,总之他必定必定不是舅舅想要的那种好儿媳。”
  “哦,具体哪里不好?”
  “具体的说不清楚,但人不简单,有些城府,而且我保证她的心不在你们长孙府上。”李明达道。
  长孙无忌心头一震,皱眉看李明达,心里已然明了,这魏二娘是心有所属了。
  “既是如此,那就作罢,本来和魏家结亲我就有些犯嘀咕,不过要是他家姑娘好,我也愿意委屈些。如此结果就痛快了。”长孙无忌哈哈笑一声,谢过李明达后,便嘱咐李明达路上小心,又命程处弼等人一定要万分谨慎的护卫公主。
  程处弼领命。
  长孙无忌随即目送他们去了,然后无奈的摇摇头,含笑转身进府了。
  “公主和赵公说了什么,逗得赵公一会儿严肃一会儿高兴?”程处弼还从没见过素来以凌厉霸道著称的长孙无忌,有这样‘抽疯’的时候。
  “谈了谈做官的事。”李明达道。
  程处弼惊讶,“公主真打算当官?”
  见李明达点头,程处弼禁不住又问,“为何?公主已有尊贵的身份,为官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我是女子,女子可以做官了。”李明达对程处弼笑一声,就挥鞭策马疾驰。
  程处弼怔了下,随即明白,公主谋求做官的目的,竟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想破了女子不可为官的惯例。
  女子做官。
  程处弼想了想,觉得太不可思议。不过若真开辟了此先例,以后朝堂衙门内外,多了些女子走动,倒是件令人觉得颇为新鲜的事。
  程处弼望着公主已经远去的背影,正色挥鞭,急忙追赶。
  李明达等人骑马近半个时辰的时候,终于追上了房遗直和长孙兄弟。
  “十九郎,你骑术真的是越发精湛,比得过我们几个男儿了。”长孙涣叹道,“却是为何?我们比她多学了几年,反而不如她。”
  “公主身姿轻盈,马好。”房遗直直戳重点。
  长孙冲温润地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
  长孙涣恍然,“原来如此,马驮着她,却跟没驮一样,撒欢跑,自然比我们的快些。”
  “王长史的事,十九郎知道了?”房遗直问。
  “嗯,消息已经传给我了。你们大理寺要管?”
  房遗直点头,表示他已经派人去京兆府沟通,打算亲自负责此事。房遗直还特意跟李明达说明,这次他用的仵作,是个老经验很是细心的人,绝对不会出现上次在刑部的情况。
  李明达笑着点点头,然后抬眸看着前路,“该是快到了,我们快些走,尽早找到宝琪,别等到天黑。只怕耽搁久了,他更容易出意外。”
  众人都应承,一同策马疾驰。
  又半个时辰,一行人就到了前往西山必经的那片密林。这林子是两座山链接之处的平坦地。中间开了一条官道,直通往西。道两边就是郁郁葱葱的林子,有坡有沟,杂草荆棘丛生,看和路很不好走。林子再往里大概四五百丈的距离,就可以上山,山不算是高,也不算大,但却是连绵不断的,一座跟着一座。
  李明达骑着马在路上慢走,打量路边的光景,路边的草丛倒是有很多踩踏过得痕迹,而且还有不少羊蹄印。诚如侍卫之前回报的那般,确实是有羊群路过。林子深处又有不少人用刀斧开路过的痕迹,甚至有一条干净的林中道,通往山上。
  “这地方蘑菇野菜多,还常有野兔出没,所以附近的农户们经常在农闲时来这几座山里弄东西。”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惊讶看他:“这你都知道?”
  “吃一堑长一智,尽量做好自己的本分。”房遗直小声对李明达的左耳回道。
  李明达挑了下眉,想起上次出远门的时候,有次自己拿‘山里长了什么东西’的问题‘刁难’过房遗直,没想到他竟至今还记得。
  “有太多痕迹,分不清他到底是从哪里下马人失踪的。”长孙冲和长孙涣站在另一侧路边,一面打量林子里的情况一面感慨道。
  长孙涣不解的搓搓下巴,“那马呢,随从呢,都一起失踪了?”
  “他只带了多福一人。”房遗直道。
  长孙涣惊讶,直骂尉迟宝琪是个呆子,竟然就带一个随从出门,“西山尉迟家那座宅院早荒凉了,他去那地方干什么。还有他怎么连点贵族架子都不摆,就带一个随从出门,啧啧,真给我们贵族子弟丢人。”
  李明达、房遗直和长孙冲同时看向长孙涣。
  长孙涣被大家瞧得不自在,理直气壮地反问他们:“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李明达勾勾手,让长孙涣近身说话。长孙涣立刻笑着颠颠来了。
  “诱饵,密事。人多了不可信,也不容易引坏人上钩。”李明达说罢,见长孙涣还有要发问的意思,李明达忙道,“言至于此,不许再问。”
  “好……怪不得宝琪失踪,你们都这么紧张。”长孙涣应,但控不住自己满脸好奇的表情,转而他笑嘻嘻的凑到房遗直身边,求他给自己讲讲。
  房遗直更加不会理他,只随和对他道,“何不等你找到宝琪时,再亲自问他。”
  “也对。”长孙涣立刻转移注意,带着一队人马指着最东边的方向,“我去那边查。”
  随即长孙涣也选了另一个方向,带人去了。
  李明达则还是顺着路右边,一边走一边往路边和林子里看。
  房遗直则跟着她走,因知道李明达是在用眼睛找别人不知道的线索,可能需要全神关注,所以房遗直并没有吭声,也打发随从们都远远跟着,不要扰了公主。
  李明达却是可以分心的,她眼睛看,不耽误听,遂边走边对房遗直道:“我看了你写的日常。”
  房遗直偏头看她。
  “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上面一共写了八次。从你回到长安之后,我四哥拜访你八次。”李明达说罢,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也有偶遇。”
  “是什么偶遇,我清楚。”李明达探究问,“故意写给我看得?”
  “只是依命‘事无巨细’。”房遗直回答得很坦然。
  李明达在他脸上看不到一点别的神情。
  “那你觉得我四哥是不是有野心图谋什么?”李明达非要房遗直说点不同的话。
  房遗直闻言也懂李明达的意思,抬眼刚刚好和李明达的目光碰撞。这一次他没有委婉表述,而是很干脆地答了个“是”。
  李明达怔了下,忽然得到这么肯定的答案,她竟有些不适应了,转而问房遗直:“那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可表明他的野心?”
  “求贤若渴,成大事。这两个词足已经证明了。”房遗直简练总结道,然后对李明达道,“十九郎若关心这位兄长,该给他提个醒,而今圣人龙体康健,英明神武,身边又不乏诸多能人贤臣。这时候心存妄念,结果终究会是一场空,白算计。”
  李明达愣住,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我已经提醒过他了,他不日就会去定州。”
  “离开一段时间也好。”房遗直低眸看着李明达,视线从她如玉般白嫩的额头擦过,到了眉眼间。公主长而浓密的睫毛,刚巧掩住了她眼中的情愫。便是如此,房遗直也能感觉得到从她身上散发的一种沉重的情绪。
  谁能想到这么可人的小女孩,平时温婉灵动,言笑晏晏,真到大事上,本该是柔柔弱弱受保护的人物才是,但她偏偏在这时候,却比谁都冷静、沉着和隐忍。
  房遗直知道公主是在为他四哥离开的事挂心,圣人如何宠爱李泰,满朝文武皆知。他会忽然舍得把李泰放走,这其中必定有公主的功劳。房遗直想公主该是耍了点小聪明来促成这件事,所以而今公主对李泰该是在心里抱有很多愧疚之意。
  “短暂离开一段时间,从长远看,反倒是对他极有好处。”房遗直目色柔和地望着李明达,“你是为了他好,真心好,所以不必愧疚。”
  李明达眨了眨眼睛,然后眼底发红的抬眸看房遗直,浅浅笑了一下。
  显然房遗直的话,对她起到了很好的安慰作用。
  “十九郎帮了兄长,现在又有一位朋友等着你帮忙。”房遗直引话转移李明达的思绪。
  李明达想到尉迟宝琪,笑了下,然后皱眉道,“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没事。”
  李明达一直顺着官道走到林子的尽头,与林子交接的地方,是大片的高粱田,风一吹,就如又红色的浪翻滚一般。
  高粱田与树林交接的地方,有大概半丈宽的土路,路上长满了矮草。李明达在一块裸露的土地上看到了马蹄印。
  她和房遗直互看一眼,就带着程处弼等侍卫下了这条土路,往高粱日田那边去,一直走了二三百丈远,就到了山边,再往左看,有两匹马拴在高粱田劲头的一颗树上。树与山边交接的地方,刚好有一处泉眼,水不多,但饮马足够,而且泉眼周围的草也很茂盛,俩匹马吃吃喝喝倒是很悠闲。
  李明达走到马边看了看,也闻到了尉迟宝琪身上的熏香味道。
  “是他们的马。”
  程处弼忙命属下就近看住马,然后观察这四周的环境,“并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李明达指了指山边的那头,“瞧着有条路。”
  众人仔细往西一瞧,在树荫的遮挡后还真有一条小路往山上去。
  李明达留几个人在此看马,随即就带着大家顺着小路一通上山。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路断了,前头是一大片带刺的树丛。
  房遗直忙伸手拦着李明达,让她距离这些带刺的树丛远点。“这是毒乌桃,刺有毒,刮破人的皮肤后不久就会致人全身无力,头脑发昏。”
  李明达恍然叹道:“怪不得那个传话的侍卫只是骑了一个时辰的快马,就跟累得昏厥过去一样,原来真的是中毒。”
  李明达佩服房遗直的博学,随即问他这毒可有解。
  “忍一忍,多喝些水,自然就过去了,倒不致命。”房遗直道。
  李明达放了心,然后就命人顺着这片毒乌桃走,看看有什么其它地方可以上山。很快就发现在最西边的尽头,有一处凹沟,凹沟上有个吊桥。刚好可以通过这片毒乌桃的区域。
  众人忙一个个上桥过去,再继续往山上走,却见一处山洞。山洞的洞口长了很多树,而且被枯枝遮挡得很严密,若非李明达眼厉,大家很可能就掠过去,注意不到。这山洞从外看,能瞧见深处有些光亮,该是两边都通的。但程处弼等侍卫们还是担心里头不安全,他率先带着几个人起了火把进去,不一会儿就回来禀告,这山洞通向山的另一边。
  李明达等人随即就穿过山洞。这山的另一边,大概景致与前头无二,唯独在半山腰下靠近山边处另有一幅景致。那是一处平坦地,盖了一间木屋。木屋附近还圈了一处不大的菜园,里面种着菘和落苏,菜园和木屋周围有很多菊花,正是花开时节,金灿灿的,衬得这衣服小天地景色更美。清风而过,隐隐飘着一些淡香,令人闻之颇觉得舒适宜人。
  “这地方好啊,没想到咱们长安城外,还有这种绝佳隐世之所。”随后赶来的长孙涣,刚出山洞见此光景就惊呼不已。他随即和身边的大哥长孙冲商量,回头他们兄弟也弄一个这样的。
  “在闹世待久了,来这种地方住一住,静下心也好。”长孙冲附和道。
  李明达伸手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长孙涣不要太大声。随即她就挥挥手,打发程处弼等人先下山围住那木屋,先看看里头什么情况。
  “一旦屋子里没人,你们就近埋伏。”
  程处弼应承,与长孙涣、长孙冲这就先去了。
  李明达和房遗直等罢人就后慢慢下山。山坡时缓时陡,而且因为早上露水大,山上的土还有些湿滑。李明达因为容易分神观察周围的环境,再去听声,所以常会偶尔滑一下。左青梅见状,就一直搀扶着李明达。
  忽然,李明达听到木屋那边传来尉迟宝琪的声音,她一着急,脚下就滑大了,左青梅忙拉住李明达,但因为她刚好也没站稳,身子随即也倾斜了。左青梅随即用另一手就近抓住了树枝,但因为自己身体失衡了,她无法拦住那边身体早已经倾斜的公主。
  李明达则撞了前头房遗直一下,随即就被侧身的房遗直抓住了胳膊扶稳了。
  李明达的额头刚打在房遗直的肩处,她又闻到了房遗直身上的明庭香。早上也闻了这味儿,因为着急出发,他也没多想。倒是险些忘了,之前房遗直已经停用这种香了,今天怎么又有了,而且还特别的浓。
  “十九郎,你没事吧?”左青梅喊着,忙过来赔罪。
  李明达立刻分开与房遗直的距离,用手弄了下耳边的头发,对左青梅道:“没事。”
  李明达看向房遗直,“我们快走吧,宝琪可能就在木屋里面。”
  房遗直听李明达此言,自然就确认了尉迟宝琪就是在木屋内。看公主没有太大的慌张之色,说明尉迟宝琪的声音还算美好,至少没遭受什么痛苦,传出鬼哭狼嚎之类的叫声。
  房遗直遂也就放心,不那么着急。看到有坡抖些的地方,他依旧是走在前头,即便是公主真滑倒了,左青梅扶不住,他也扶不住的时候,他至少能保证自己先着地,让公主摔在他身上。
  就在他们快要到山下的时候,那厢已经入木屋,又复而出来的长孙涣对李明达等人挥手喊:“人找到了,宝琪和多福都在这潇洒着呢!”
  尉迟宝琪有些慌张地看向公主和房遗直,尴尬地连退了几步,让后行礼作揖道歉。
  “你怎么回事?”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半路上碰见个姑娘受伤,我就寻思把她带回家去再走。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却也忘了有要事在身。”
  “你以前办事可没有这般不牢靠。”房遗直冷淡批评道。
  尉迟宝琪连连赔罪,“我瞧那姑娘实在可怜,半条腿都是血,好容易从山里爬到路边求救,我若不管她,荒郊野岭的,天再黑了遇狼或是碰到坏人,都不大好。”
  “半条腿都是血,从山里爬出来的?”李明达问。
  “对,她在山上采野菜,结果不小心猜了不知哪个恶人设的陷阱,伤了小腿,流了很多血。我见到他的时候,她左腿伤的都是血泥混合在一起,上面还沾着草叶,人一直哭,见了我们便是一番恳求,真叫人不忍心。”
  尉迟宝琪说着心酸了一把,直叹那姑娘可怜。
  房遗直狐疑扫一眼尉迟宝琪,不做评判。像这种山林边,且是在做“诱饵”最紧要的时候,刚巧出现的人物,不论男女,都不该去理会。但宝琪对柔弱的女人,向来没有抵抗力,这是他的本能。这件事是他性子使然,倒阻止不了。
  尉迟宝琪看到李明达后,就异常高兴,他请李明达进木屋看看那受伤的女孩。
  “她家是猎户,父亲死了,她自己没什么太大本事,就打兔子挖野菜养活自己。”
  “你把我们一群人折腾上山找你,担心你,你还笑得出来?”李明达头一次有些恼见尉迟宝琪嘴上的笑。
  尉迟宝琪怔了下,忙给公主下跪,再次行礼道歉。
  长孙冲皱眉看他:“知道我们为找你多着急么,你却这样没轻重。”
  李明达这时候听到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接着就嚓嚓声。李明达扭头,看向声音源头的小木屋。
  不一会儿,果然从屋门口冒出一张异常令人惊艳的脸来。
  李明达看到这女子面容的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尉迟宝琪为何会忘了前事,一心就要救这女孩了。
  “请不要怪尉迟郎君,是我,是我,咳咳……”女子竟连咳嗽的声音都十分婉转好听,她趴在地上,双手抓着门,真的是可怜至极。
  这女子虽人在草野着一身粗衣,却干干净净,肌肤若白莲瓣一样,雪白无暇,一张脸也如那出水的荷花,美到清澈至极,可谓是天间仙子。
  长孙冲和长孙涣这时候也注意到门口的动向,看了过去,也俱是一愣神。
  房遗直的目光则一直顺着李明达的来,所以他也是和李明达一样,早一步看到这名女子。此刻他的目光仍停留都在女子身上,不过他看得却不是脸,而是看她那双手,纤长白嫩,哪里会是在山里挖菜干粗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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