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
琉璃当然不知道范垣心中在想的是什么, 但却明白了他低头一吻的用意。
手背湿湿润润的一点, 他并没有用力, 蜻蜓点水似的一碰, 却又将她的手压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琉璃身不由己地望着面前的范垣, 看着他长睫低垂, 双眼似开似闭, 仿佛人在梦中并没有醒,却偏用这样近乎依恋的姿态贴着她的手。
这几乎给琉璃一种错觉,不是她僵直无措地伏在范垣背上, 而是他在全心全意地依靠着自己。
琉璃怔了怔,然后缓缓地放松下来。
她趴在范垣背上,如果没有太师椅隔阂, 就像是范垣在背着她一样。
琉璃笑了笑, 原先的那些惶恐,惊悸, 不安等等都不翼而飞, 只有无尽的踏实。
琉璃道:“师兄, 你记不记得, 那次我们出城玩, 我扭了脚,你也这样背过我。”
范垣也笑了:“怎么会不记得。”
凤眸光转, 他停了停又说道:“每一次你惹祸,都以为你会吸取教训, 从此应该再不会犯傻了, 谁知以后依旧一个样。”
琉璃笑道:“你那时候气的脸都红了,我以为你要打我哩。”
细嫩的手指在脸颊上抚过,范垣道:“有时候我真想打你,只是心里知道,就算真打了你,只怕你也不会长记性。”
何况,他本也不舍得动她一根手指。
就算在范垣对琉璃至为失望的时候,也只望她好而已。
***
那天他本想跟陈翰林提婚约之事,老师也看出了他的来意,只是望着范垣脸上按捺不住的浅浅笑意,陈翰林的脸色却很奇异。
范垣是个敏感的人,蓦地发现老师的脸色不对,心弦就像是被人大力一扯,绷紧到几乎要断裂的程度。
他似乎预感到了老天不会对他如此善待,但又不能立刻接受这个预感,还怀着一丝微弱的希冀,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直到陈翰林开口:“垣儿,有一件事,为师有些难以启齿。”
范垣几乎想当即阻止陈翰林说下去,他想要先说出自己的所愿,但……
他只是极至平静地说道:“老师请说。”
他的脸色波澜不惊,跟心底的惊涛骇浪简直是冰火两重。
陈翰林道:“琉璃……唉!琉璃她……”
“师妹怎么样?”
陈翰林重重叹息:“琉璃有了心上人了。”
就像是眼前所有景象,都在瞬间被撕碎了,纷纷扬扬地在他面前飞舞飘乱。
“这、这是何意,”冷静如他,瞬间也有些慌乱,“师妹的心上人……又是谁?”
他先前实在是太笃定了,觉着一个月而已,又有恩师的默许,绝不会节外生枝。
毕竟同琉璃相处了这么多年,她认得的人他几乎也都认得,更不见她对任何人有什么情愫。
此刻突然听陈翰林这样说,心头乱跳之余想:难道是小章?
小章对琉璃的心意范垣是知道的,但是琉璃不可能喜欢上他,难道在自己备考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意外?
突然范垣惊心:他只顾坚定地一心一意地往自己的目标进发,浑然忘了琉璃这些日子都没有主动来找他,难道……
可如果是小章,他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以他对琉璃的了解,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不可能突然发现她是喜欢小章的。
范垣似是落水的人捉到了最后一丝救命稻草,定睛看向陈翰林。
陈翰林微叹了声,说道:“琉璃……喜欢的是端王爷。”
就像有一道雷从天而降,自天灵盖劈落。
范垣在瞬间从头到脚都化成了一缕青烟。
“怎么可能……”
陈翰林道:“是啊,我原本也不相信,不过,前日端王府派人请了我过去,我还以为是因为科考之事,谁知道……端王爷亲自见了我,说他……”
范垣的心跳的太快,擂鼓似的在他耳畔狂响,让他几乎无法听清楚陈翰林的话,断断续续地,只听老师说:“……我也是不明所以,回来后便问了琉璃,谁知她竟承认了。”
那个“心上人”,突然从小章变成了端王,也把范垣最后一点慌乱的希望给彻底摧毁。
当时,他其实没有听明白琉璃如何会跟端王有瓜葛,但隐隐知道,端王已经亲自向老师开口,而且琉璃竟也是答应的。
陈翰林走到他身旁,抬手在他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垣儿,你知道我是看好你的,可是……”
可是琉璃喜欢的是端王。
范垣从旁观者的角度,能看出琉璃对小章无意,但现在他突然惊悸地发现,也许从别人的角度来看,琉璃对他也是无意的。
而对方是端王……他怎么能比得上金枝玉叶的王爷呢?
离开书房,范垣往回走,他失魂落魄,双足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意低头的时候,看见自己特意穿了的那双琉璃亲手做的鞋子。
此刻,竟是这样刺眼,像是嘲讽的笑话。
他呆站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一阵狗叫,是圆儿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冲上前来,咬住他的衣摆,摇头摆尾的撕扯。
范垣知道有圆儿的地方多半就会有琉璃出现,他想立即见到她,询问她为什么会喜欢端王,但是看见自己脚上的鞋子,却又突然害怕见到她。
怎能叫她知道,他苦苦的巴望不过是空,也许还很可笑……
圆儿咬住他的袍摆不肯松口,范垣几乎听见了琉璃的脚步声在靠近,他着急之下用力踢了圆儿一脚。
圆儿吃痛,呜呜叫了两声,总算松开嘴,转身向着主人跑去。
正好琉璃进门,也正好看见了他踢圆儿这一幕,果然她并没有留意他的鞋子,只是震惊地看他一眼,同时又心疼地把圆儿抱起来。
“师兄……”她不解又惊疑地望着他,“圆儿是跟你闹着玩的。”
范垣当然知道,只是现在他着实没有心情跟谁闹着玩。
他就这样直直地盯着琉璃看了半晌,并不知道自己的眼角隐隐泛红。
然后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琉璃叫道:“师兄!”
范垣不想理她,加快脚步出了院门。
再往后,就是一干师兄弟们他们吃酒,小章喝醉骂他的那一节了。
***
恍若隔世。
范垣握着琉璃的手:“你那时候……喜欢的人真的是端王殿下吗?”
琉璃正恍惚,闻言一怔。
范垣道:“喜欢他,喜欢到了要进王府当侧妃的地步吗?”
琉璃不知如何回答。
喜欢端王?答案……好像是肯定的。
端王朱睿琮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
一来是琉璃赌气不再跟范垣见面的时候,二来正是琉璃那时正心里空茫迷惑,不知所措,三,范垣正也心无旁骛着呢。
端王的出现,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不管是在街头为了泥人相见,相约,还是在曾侍郎府里的及时出现解围。
端王殿下仿佛就像是从天而降的那个人,恰恰好的填补了琉璃那一段时候的空白。
那天在侍郎府内,他轻描淡写地打发了郑媛,而琉璃见他把玉佩拿了过去,忙问:“我的泥人呢?”
端王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他十分开心,笑容明朗之极。
琉璃纳闷,又因现在这许多双眼睛在跟前儿,更是气闷,却又醒悟对方是王爷之尊,只好默默地低下头去。
端王适时地止住了笑:“你随我来。”
他转身往外,琉璃只得随着跟上。
出了院子,端王负手而行,一边对琉璃说道:“答应你的事儿,我自然不会辜负。只是我不知道今儿能在这里遇见你,当然不会把那东西随身带着了。”
琉璃道:“那你……”忙又改口,小声地问:“那王爷什么时候才能给我?”
端王思忖了会儿:“不如你现在随我去王府,我取了给你如何?”
琉璃虽想立刻把泥人拿回来,可是对方是王爷,又要带她进王府,简直是天方夜谭,当下忙摇头。
端王笑道:“那么,不如我们再约到邀月楼?”
琉璃听提起邀月楼,忙解释:“先前不是我故意失信爽约,是因为我爹病了,我在家里照顾了几天,后来再去找您,却……总是没等到,且也不知道您就是、就是端王殿下。”
端王道:“这个不怪你,是我没有说清楚,其实本要再多等两天的,只是皇上传我进宫伴驾,所以竟没有等,害你白跑了。”
琉璃见他毫无责怪之意,又说的这样动听,心里感激:“是我失约在前,跟殿下您没关系。”却并不提去端王府找他的事。
端王笑吟吟地:“你瞧瞧我们,我等你的时候你有事,你找我的时候我也脱不了身,如今却又在这里不期而遇,却不知这是什么样的缘分,你既然不肯去王府,那我们不如再在邀月楼上约?”
琉璃正要答应,突然想到这段日子总是往那楼上跑,店掌柜跟小二都认得自己了,却有些难为情。
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忙问:“王爷,那天我去楼上找你,为什么那掌柜的知道我姓陈?可是你告诉他的?”
端王道:“是呀,正是我说的。”
琉璃睁大双眼:“王爷怎么知道我姓陈?你认得我?”
端王冲着她眨了眨眼,笑道:“我有未卜先知之能,你信不信?”
琉璃当然不信。
琉璃索性道:“王爷既然知道我姓陈,只怕也知道我爹是谁,也知道我又住在哪里,那不如就劳烦王爷,派人把泥人送到灵椿坊可使得?”
端王挑了挑眉,突然说道:“其实那泥人我虽然画好了,可却不知画的对不对,倒要你赏鉴评点看看是不是哪里不像了要改的……”
琉璃心头一动,果然她也有这担忧。
端王见她面露犹豫之色,趁机说道:“明日下午我无事,不如我去府里找你?”
琉璃忙道:“不不……我爹不知道我认得您,突然前去,岂不是吓坏了?何况,我也不敢劳烦殿下亲自去,又不是什么大事。”
端王又略忖度:“我又想到一个地方,我听说慈恩寺的杏花已经开好了,近来一直想去赏花,只不得空,不如明儿下午我们在慈恩寺见?”
他到底是个王爷之尊,为了个不打紧的泥人百般屈就,琉璃无法再推拒,便答应了。
次日午后,琉璃果然又偷偷跑出府里,便往慈恩寺而去。
慈恩寺在城内,平日里香火最盛,寺庙后院沿墙栽种许多百年的杏树,一到春日,杏花开的沸沸扬扬,望去如同粉白色的雪,又像是九天上飘落的云。
每到这时候,便会又许多香客等闻风而至,一为上香,二为赏花,每天慈恩寺门口都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
琉璃先前本想约范垣一块儿来玩耍,谁知出了那件事,就把这念头死死埋在心里了。
马车在慈恩寺门口停下,琉璃下车,环顾周围,却见门里门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人,只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分列两侧站着。
她还当是自个儿来的不是时候,香客们都散了,却忐忑地猜,不知端王是来了还是已经走了。
才入内,就有个僧人合掌迎着,道:“施主请,殿下已经等您多时了。”
琉璃心中不安,忙跟着僧人望内,走到后院,果然见那如云似雪的杏花树下,端王殿下正负手站在那里。
今儿他穿了一身天青色的缎袍,跟粉白的杏花一衬,飘然出尘,犹如画中人般。
琉璃把脚步放轻,几乎都不敢擅自靠前,端王却好似听见了动静,缓缓回头。
当看见琉璃的时候,朱睿琮挑唇,微微一笑。
星眸朱唇,长身玉立,倜傥风流,又有天潢贵胄的尊贵气质,简直惊艳。
那一刻,琉璃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很急促,手心似乎也隐隐有汗渗出来。
也许……那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
就算此时此刻想起当时那幕,都好像身临其境,而端王也仍风姿卓绝地站在那杏花树下,向着自己明朗而惊艳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