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不用管家, 于莹月是松了口气, 但诸人没料到的是, 薛珍儿也不太愿意管。
  薛珍儿的念想在报复, 把洪夫人赶走就遂心了, 至于要接手她走后留下来的这摊子事, 她跟方寒诚至今连房都没圆, 心态其实是有一点点类似莹月刚替嫁进来的时候,压根没把自己当方家人,又替他管的什么家?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比较诡异的情况, 在别家能抢到打破头的所谓管家权,到平江伯府里成了乏人问津。
  薛珍儿每天只是舒舒服服地呆着,有下人来问事回话, 她愿意管的才管, 琐碎嫌烦不想管的,就一句话:“找二爷去。”
  可方寒诚也没管过这些细务。
  没几天, 就闹了个焦头烂额——得亏此时方伯爷已经停灵, 要紧的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 就这样, 余下的事宜也烦到够把他逼去找薛珍儿理论。
  “你若是不想做方家妇, 就乘早回你们薛家去!”方寒诚脸色晦暗,进门就撂了狠话。
  本来他没想这么凶, 但是他要累死了,衣裳一层层汗湿在身上, 没个工夫换, 进门一看,薛珍儿却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甜瓜,他在胸中燃烧的一把火立刻就窜到了头顶心。
  “行啊,二爷给我休书,我马上就走。”薛珍儿只是冲他冷笑一声。
  把方寒诚噎的,他和薛珍儿如今是心知肚明,再不乐意,这三年孝期是得绑在一起了,薛珍儿固然不好提和离,他也不好在孝期休妻,这个妻子是方伯爷在时力持己见替他娶的,方伯爷一去,他就休妻,他的名声也要烂了——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那么摊子事,你不去管,就在这里躲懒!”方寒诚又发怒。
  薛珍儿气定神闲地道:“我管了啊,谁说我没管?不过一些我拿不准的事,不敢瞎拿主意,只要叫他们去找二爷罢了,若是我瞎管出了乱子,二爷又该埋怨我了。”
  方寒诚听她怎样都有理,堵心无比,若是从前还好搂个小妾羞辱一下她,现在父丧还在七七,他一个孝子万不好干这等事,没得还报,气得把脸憋成紫色。
  薛珍儿见他这样,心怀大畅,她心情好了,才款款起身道:“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去前面看看。”
  诸如此类情景一而再,再而三,东风不觉压倒西风,方寒诚这夫纲,日颓一日,及到方伯爷终于出殡下葬,后事完备,已是再振不起来了。
  而直到这个时候,顺天府也没把溺毙方伯爷的凶手给找出来。
  再离奇的故事,京城纷纷扬说了一阵也就过了,时令渐入初夏,平江伯府因守孝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与口舌,方伯爷窝囊又离奇的死不再为人提及,城里各处茶馆酒肆,换上了另一股风潮。
  《余公案》作为一本公案传奇类话本,发行数月,口碑稳步上扬,热度持续攀升,终至引爆。
  与更为通俗的艳情演义类话本比,公案这个题材受众没有那么广,这是《余公案》口碑酝酿期比较长的缘故,但同时,三山堂打出招牌后不过半天,初期刊印试水的两百本余公案就已抢完,又表明了这个读者群体虽然不那么广泛,但是阅读需求非常稳定,饥渴——并且能吹。
  对的没错,就是能吹。
  这是一种比较奇特的现象,那些艳情演义风行坊间,但许多人看完就丢到脑后,只图一乐,至多无事茶馆里闲聊时提一两句“我才看的那本<如意卿传>还不错,某段某段描写甚为嘿嘿——”,互相挤一挤眼,就算完了。
  可是推《余公案》的,能扯出千字闲篇和人吹,并且推荐态度十分诚恳认真。
  读者的差异性根源来自于文章的差异性。
  公案话本因为受众稍逊,面市数量本不及别的种类,写作门槛还稍高,其中所出精品更少,许多是披了一层公案的皮,实则是艳情的里子,比如某地某官勘破某淫庵之类的故事,一万字有八千字在写小尼姑与香客如何如何,真正涉及到案情设计的只占其两成,从前没得挑,好这口的,只有凑合着看看这些算了,但是一旦有了,那如脱靴搔痒,正对好处,完全不用引导什么,读者自己想吹的欲望根本控制不住。
  短短数月,三山堂加印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数量多,依然售空。
  福全闲着没事,过一阵会去三山堂溜达一下,看看销量怎么样,去一次,先生对他的态度更客气一次,赶上端午节的时候,还特地备了节礼,让他拜上他们“举人老爷”。
  又请他给“举人老爷”带话。
  “奶奶,先生问我几回了,您有新的文章没有,有的话,一定给他们印,价钱都好说。”
  莹月新奇又高兴地收了礼,不过摇头道:“你告诉他,我这阵子忙,没有写什么。”
  方伯爷横死,她虽不管家,但静德院与方慧两处都需照料一些,这阵子因为薛珍儿与方寒诚两夫妻斗法,府里也乱,她腾不出空,都没有怎么动笔。
  福全应声去了,过十来天,又来报,这回不比前几回,脸色有点怪怪地,道:“奶奶——那先生说,您要是还没有想出什么好点子,他给您推荐一个。”
  方寒霄这时正在屋里,闻言随意跟着看过来,只听福全接着道:“他说,我们伯爷这回事出得就很奇怪,很值得写一写。”
  莹月:“……”
  石楠憋着,想笑又不好笑——方伯爷总是已经死了,道:“可真亏他想得出!”
  福全抓抓脑袋:“我听到,也惊呆了,不好说什么,含糊着回来了。”
  这先生是不知道莹月出身,真当她是个在京滞留的举人。
  莹月不知说什么好,好一会后摇摇头:“你告诉他,我不好写这个,多谢他记挂着,要是回头我有文稿了,再找他。”
  福全“哎”了一声,又道:“奶奶,您也不必把他当回事,他那哪是挂念您呢,那是挂念您给他带来的财运,您不出门,不知道现在外面多少人夸——”
  就比划着说了一通,莹月笑眯眯地听着,他们长房也有一年的孝,这阵子是不便出门去做客了,就在家呆着的时候多。
  福全很卖力地说了一会,方寒霄走过来,弹了一个小银锞子给他。
  福全眼神刷亮地接了,脆亮地道:“谢大爷赏,小的告退了,有新事儿,再来告诉给大爷和奶奶!”
  他跳起来要走,石楠跟后面撵他,拧着他的耳朵嘱咐了他三四遍“不许胡花”,福全哎哎地叫疼,才终于被放过走了。
  莹月已经跟方寒霄转回了房里。
  不过进去不大会儿工夫,她又出来了。
  她拿了本书往暖阁去。
  夏日了,看书很不必往小房间去,在书案前才更方便,但她还是去了,然后不多久,帘子一掀,方寒霄也进来了。
  他倒也没干什么,就往墙边一倚,双臂环胸,长腿随意支着,站姿略略歪斜,周身散发着一种存在感鲜明而奇异的气息——简单一点说,就很不像个好人。
  莹月看书,他就看莹月。
  莹月撑着让他看了两页书的工夫,撑不住了——就翻过去的那一页,她压根也不知道写了什么,脸颊飞上薄红,眼神都润了些,转头很没有威慑力地瞪他:“你没有事做吗?”
  方寒霄懒懒地摇了两下头。
  有仇的叔叔也是叔叔,才是新丧,他也不好往哪边逛去,就关在院里,把莹月关得很苦恼。
  嗯,这段时间他们是不好同房的,虽说只要不弄到孝期有子,私下干点什么,外人也不知道,但时日毕竟还是太近了,总得再忍耐一段。
  莹月对此没有什么,她虽觉出了些滋味,但她年纪不大,还生涩着,若是没有,也不觉得想,晚上安安分分地睡觉也觉得挺好的。
  方寒霄不行。
  他躁动得厉害,也烦人得厉害——这是莹月的感觉。
  她这阵子什么都没写,跟他也有一点关系。比如现在,她躲到暖阁来看会儿书,他都要跟过来,这么眼泛幽光地盯着她,跟饿了很多顿没有饭吃似的,叫她怎么写呦。
  “那你去找点事做。”莹月没办法,指挥他。
  他在这里,她什么事也干不成。
  方寒霄眼里的幽光亮了起来。
  他朝莹月走去。
  莹月觉得不妙,下意识后退,后退,然后被他堵在了角落里。
  “你干什么——唔。”
  方寒霄像个纯正的恶霸一样,把她堵着,先不客气地亲两口,然后才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我听你的,找点事做。”
  莹月:“……”
  好烦呦,真的。
  但是她这句话已经没有空闲说出来控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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