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方寒霄不好上别人家去, 只能闷在家里花样烦莹月, 但好在, 别人还是可以来找他的。
  薛嘉言。
  之前方伯爷发丧, 两家连着些亲, 他也来过一回, 不过当时吊祭的人多, 他不好说什么,不多久就走了,这一回, 是很闲适地跟方寒霄在外书房坐下。
  坐下他就抱怨:“方爷,你也太大方了,那爵位你就不能争一争?你拱手一让, 这下好了, 我大伯又不打算让大堂姐归家了。”
  方寒霄听这话音,眉梢一扬, 写:薛侯爷竟有和离之意?
  他此前对此疑惑过, 但其后方伯爷亡殁, 薛珍儿归府, 现在天天吵吵闹闹地, 他便不再想起之前薛鸿兴奇怪的态度了。
  薛嘉言道:“我没问过,大伯也不会跟我透什么底, 不过我看大伯母那意思是,都在家里张罗重新给大堂姐收拾屋子了。”
  薛嘉言是二房, 两边住处是有一点距离的, 这个收拾的动静都可以惊动到他,显然不会小,不是一般打扫铺设,应该是涉及到了比较大量的采买进出。
  薛珍儿若真是赌气回家小住,应该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
  方寒霄写:薛侯爷没阻止吗?
  “没有,不然我那么说呢,就你堂弟那人,真不是个良配。”薛嘉言抬手给自己扇了下风,“不过,现在都不提啦,爵位落到方寒诚头上,大堂姐捡个现成的伯夫人做,这样亲事不是容易找的,大堂姐要再断了你们家,回头可是三婚了,哪还有这样的巧宗等着。”
  不,不对。
  薛鸿兴改变主意的原因应该不是这个。
  方伯爷不出事,买凶的目的不会暴露,方寒诚的爵位仍是稳稳当当的,无非早晚而已,婚姻合两姓之好,虽有利益掺和,可总是一件人生至大之事,怎会因承爵早晚而生变故?
  方寒霄沉下心来,将这件事从头顺了顺。
  最早,方伯爷因插手选秀结识上了薛侯爷,不久爆出联姻,随后延平郡王进京,及到此时,尚未有什么不对之处,方寒诚与薛珍儿不和,方伯爷还偏向儿媳训斥儿子,也没有什么怠慢薛家的地方,可时间线再往前走,薛鸿兴在皇帝面前得了格外的脸面,而他这个时候不拉拔一下主动找上门去的亲家方伯爷,把彼此的同盟变得更紧密和强大,反而是——和他疏远了?
  要没这件事在前,方伯爷也许尚不至于被方老伯爷的私房分配刺激到那么狠,直接走了极端。
  而现在,方伯爷去了,方寒诚的能耐年纪摆在这里,方伯爷一事无成有被他搅和的缘故,本人未必真那么废物,方伯爷愿钻营敢砸钱,其实是可以闯出点门路,方寒诚就真的,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他也无心干这个,当年方寒霄出走,方寒诚的地位水涨船高,他一般没干什么正经事,还只是文会上乱混,十足纨绔子弟。
  从这个角度来说,平江伯从方伯爷变成方寒诚,在势力上是又下了一个台阶,薛鸿兴更该和方家疏远了,但实际上,他反而改变了要女儿和离的决定。
  这实在有违常理。
  对方寒霄来说,拨开所有斑驳浮灰,底下的真相并不复杂——
  当初薛鸿兴为什么要和方伯爷联姻呢?
  为了方伯爷的钱袋子,藩王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他支应不起,拉拢过方伯爷,好给延平郡王增添算筹。
  以此反推,没有发生任何矛盾的情况下,他现在为什么要和方伯爷闹掰呢?
  ——只可能是又不需要方伯爷站队延平郡王了。
  潞王系倒下,韩王系常年隐匿,延平郡王作为表面上唯一的人选,确实是不太需要别人站队了。
  但薛鸿兴与方伯爷不是普通同盟关系,当初不惜以联姻缔结,如今说踹就踹?就留着方伯爷,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啊。
  要穷究这一点,就需要再继续往下反推,那么就是:留着与方伯爷的这层关系,会碍他的事。
  并且还不是一般的事。
  以至于他不惜让女儿将来三嫁,也要与方伯爷切割清楚。
  他与方伯爷之间有什么利益牵扯,是太明确了,无非是方伯爷的银钱借他的手流入过蜀王系而已,他如果要切割,只有是为这件事。
  方寒霄想到此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了一下,方伯爷没有得罪过薛鸿兴,如今的形势下,也没有崛起的新势力改变掉什么局面,那么薛鸿兴表面上切割他,实际上——
  是延平郡王。
  薛鸿兴真正要疏远的是延平郡王。
  这个念头一出来,方寒霄于纠缠的乱麻里抓住了一根线头,他眼前透出了一丝光,顺着这根线头继续往前走。
  薛鸿兴一直以来都是延平郡王在京最大的靠山。
  为什么?
  在胜利将见曙光的时候反而掰了。
  是蜀王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
  不太对,延平郡王毕竟还没有入主东宫,入了东宫,等到登基又不知道要多少年,皇帝虽然生不出孩子,可本身身体底子不差,不出意外的话,再活个二十年都不是难事。
  蜀王现在就开始收拾功臣,未免太早了,也没有必要。
  那就是薛鸿兴自己的问题?
  会是什么呢。
  可以作为一个佐证的是,隆昌侯临死前,可是告了方伯爷一状,所以在皇帝的心中,薛鸿兴应该还隐藏得不错,明面上的蜀王党,反而是方伯爷这个才加入不久的,薛鸿兴收过方伯爷的银钱,方伯爷肯定可以指认他,所以薛鸿兴在方伯爷还活着的时候试图与他断亲,等到他死了,这个念头反而淡了。
  因为方寒诚实在不足为虑,以他那点成色,对薛侯爷造不成任何困扰。
  选藩王站队什么的,方寒诚没有这种政治觉悟,他就稀里糊涂地把日子过着。
  “方爷,你发什么呆呢?后悔了,又想争一争爵位了?”薛嘉言耐不住沉默,出声打趣他。
  方寒霄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写:你今儿不当值?
  “不当,想到你守孝,闷家里没事干,就来看你聊两句,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薛嘉言邀功。
  方寒霄笑了笑点头,想了下,又写着问他:你在宫里见过吴太监吗?
  “太监”是职级称呼,够资格被这么称呼的没多少,所以薛嘉言很快知道他说的是谁:“你说从凤阳回来的那个?他现在天天跟着皇上,怎么没有见过,比别人都得信重。”
  说到这个人,他也有不少话说,不用问,自己就说下去:“他可真是神,倒了一串,他一点事没有,御史参了他几本,没有参动,他连收蒋知府的钱都没有吐出来,近来还把外宅置起来了,安宅那天,去送礼的人不少,还有送女人的——嘿,方爷你说,给太监送女人,他用得上吗。”
  方寒霄此前隐隐听过吴太监置宅的事,不过当时他对吴太监没有那么留意,而从方老伯爷进宫事后,他注意到了吴太监,心中有种直觉,觉得这个人要慎重以对,因此倒没有轻易去打听,不知道其中细节,此时听了,就便写道:他收了吗?
  “倒是没有,他还不太坑人,收了,那些女人一辈子也完了。”薛嘉言道,“不过别的有些收了,据我知道的,我大伯就使人送了东西,是架十二扇的黄花梨屏风。”
  十二扇的屏风必然小不了,抬出府时一定会落人眼目,薛嘉言不用特意打听,随便听一耳朵就知道了。
  并且,这还是份重礼。
  薛嘉言说这个也是闲扯,想到哪说到哪,但方寒霄听得微微眯了眼,他很快联想到了,薛鸿兴那两次据说很得圣心的私下面圣里,唯一在场的,就是吴太监。
  他不确切知道吴太监置宅的时间,但可以肯定,一定是在面圣之后。
  他写:你家从前和吴太监有私交?
  “上哪里有!”薛嘉言立刻否认,“这个太监都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了,别说我们家了,我看京里,就没有谁和他相熟。”
  方寒霄慢慢点了点头,这就是说,薛鸿兴和吴太监的交情,是新打下来的,时间点很可能就是那两次面圣。
  并且还很火热,吴太监有喜事,薛鸿兴出手就是重礼。
  方寒霄极想知道薛鸿兴面圣时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问薛嘉言,薛家两房不和,这么秘密的事,薛鸿兴肯定不会叫侄儿知道。
  他就只是陪着薛嘉言又东拉西扯了一顿,留他吃了顿饭,然后送他走了。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方寒霄若有所思。
  还有另一件事,他也很有兴趣——
  薛鸿兴有意疏远延平郡王,延平郡王知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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