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阳阳尿得好，就尿在床铺中间。宋家村在大山里，就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候都不需要用凉席，因此这床上只铺了一层床单，床单底下是席梦思。宋云就是把床单换了，席梦思也是湿的，依旧没法睡。而如果宋云忽略那块地图，他对着床铺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倒是可以睡在干的地方，不会沾到尿。
  问题是，这地图没法忽略啊！
  儿童房已经反锁，姐姐姐夫的房间更是不能去，宋云只能去客房里找方岳真拼床了。
  可是，作为一个早就已经明确了自己性向的gay，宋云其实不太愿意去做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比如说，他就从来不去公共浴池的！明明心里对方岳真已经有了一些好感，结果却要去找方岳真一起睡觉……这事要是真做了，那就显得太不厚道了啊。宋云站在床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却不知道，其实他爸已经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
  在宋爸看来，两个大小伙子在一起睡一晚上，这真的不叫事啊！这么说吧，要是宋爸和宋云的情况颠倒下，宋云需要带着媳妇一起睡，宋爸没地方睡，他很自觉地就去找方岳真蹭床铺了，好不好！
  唯一要担心的是万一方岳真已经睡着了，那么宋云突然去找他一起睡，会影响方岳真休息。考虑到这一点，宋爸爸给方岳真发了个微信语音，问他睡了没有。方岳真说自己没睡。于是宋爸爸就把现在的情况说了一下，问方岳真介不介意和宋云拼个床。方岳真当然不介意了，这问题就完美解决了。
  到底是亲爸，哪里真能让儿子没地方睡呢？
  宋爸宋妈的房间在一楼，方岳真的客房在二楼。
  宋云听到大堂里有开灯的声音，他走出房间一看，方岳真站在开关处，说：“走，一起睡吧。”
  “等等，你怎么下来了？”宋云问。
  “你爸给我发了微信。我还不了解你，肯定怕打扰我，不敢来我房里找我了吧？”方岳真洋洋得意地说，“于是我下来请你了。”为了下楼，他特意从行李里翻出了睡衣，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惊喜来得太突然……宋云对自己说，这是不对的，却又忍不住反驳自己，客房里的床那么大，只要他们睡相不错，绝对不会碰到对方，那么两个人一起睡也没什么啊，只把对方当寝室室友就好了。
  宋云就鬼使神差一般地跟着方岳真上了楼。
  方岳真走在后面，进屋后立刻把门关上了。他低头脱了睡衣。
  宋云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具美好的肉体，他被吓了好大的一跳！
  方岳真的身材很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宋云赶紧转开眼神，无比紧张地说：“你、你做什么！”
  “脱衣服睡觉啊！”方岳真坦然地说。他脱完了衣服，就要脱裤子。不过，他刚把手搭在了裤腰带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应该不介意我裸睡吧？”他的睡裤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光得很彻底哦！
  “裸……裸睡？”宋云觉得自己还是下楼去睡地图吧。
  宋云其实一直在动摇，陷入了暗恋情绪中的人常常会犯傻，很少能靠着绝对的理智来做事。然而裸睡这一事给他的刺激太大了，宋云觉得自己不能再玩火了，他低头朝门边走去，说：“我刚刚想到了一个主意，其实我可以把席梦思翻个面的。对，翻个面……哈哈，你早点休息，我这就下楼去睡了。”
  方岳真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宋云的去路，问：“你别急着走啊……话说，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害……害什么羞？”宋云就像是小猫被踩住了尾巴。
  方岳真似乎明白了，颇有些失落地问：“你是不是不能接受裸睡？那我去加条内裤好了。”说着，他主动握住了宋云的胳膊，用了点力把宋云拉到床边，然后按着宋云的肩膀，让他在床头坐了下来。
  宋云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光加条内裤怎么够，有本事你再加件短袖啊！
  方岳真试图说服宋云：“其实裸睡是件美好的事情。你知道吗？人体是美的，这种美完全来自于对生命的敬畏。你要尝试着去接受这种美好的东西，就像是接受了人类的起源，也接受了生命的奥秘。”
  宋云：“……”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我想着哲♂学，你却想着哲学。
  方岳真现在的心态是，你是我的小伙伴，我们可以无话不说的，所以我一定要把自己的思想安利给你。当然，方岳真也不是强迫宋云一定要按照他的想法走。如果类比一下的话，他这种心态更像是幼儿园的孩子吃到了一颗美味的水果糖，就一定要带去学校里给同桌尝一尝。但如果同桌不爱吃，那他就抱着他的糖果去角落里蹲一会儿好了，至于口味不同的同桌……放心吧，他还会继续爱同桌哒。
  “来，我们一起放空大脑，感知生命最原始的虔诚。赤裸的人体是美丽的，不带有一丝色情，也不要带上来自世俗人的偏见，只单纯得如同婴儿回归了母体。”方岳真表情严肃得如同古希腊的圣贤。
  宋云却控制不住自己要去东想西想。
  要不是他已经足够了解方岳真，这算得上是性骚扰了吧？所以说，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艺术家脑子真不是常人能理解的。宋云叹息着认真地回了一句：“但你必须承认，裸体确实会让人联想到性。”
  方岳真大吃了一惊，说：“性怎么了？我们不能像俗人那样只看到丑陋的欲望。”
  可我就是个大俗人啊！宋云在心里呐喊着。
  对于宋云来说，他把自己的生活规划得很好，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暗恋谁，并且和那人光裸着上身谈论这种哲♂学或者哲学层面的问题。方岳真的出现绝对是个意外，而这个意外正在把他的心情搞得一团乱。宋云有心要拒绝这种混乱，他忽然想要破罐子破摔了，说：“你不能这么诱惑我的。”
  “什么？”
  “同性恋知道吗？”宋云说。他的手下意识捏成了拳头，好像站在被告席上在等待审判一样。
  对于一位习惯于隐藏性向的深柜来说，出柜是需要巨大勇气的。宋云之所以能在方岳真面前破罐子破摔，是因为他相信方岳真的人品，相信方岳真能为他保守秘密，相信方岳真即便要拒绝他也不会因此就瞧不起他。而且，宋云不愿意让自己彻底陷入无望的暗恋中。很多时候，长痛真是不如短痛。
  方岳真眨了下眼睛，说：“可我不是同性恋啊。”
  这一瞬间，宋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又一阵难过。他的心头好像一下子就空了一块。他对自己说，瞧吧，方岳真果然就是个直男啊，所以他得赶紧把要收拾的心情都收拾好，别给方岳真带去困扰了。
  “我是。”在长久的沉默中，宋云听见自己这样说。
  方岳真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所以原来我选择裸睡，真的能为你带去困扰啊。”
  宋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方岳真忽然表情夸张地松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没法感受到人体的美感，才会不接受裸睡的，原来只是因为性向啊……哈哈，我就说嘛，你绝对不是那种狭隘的人！”
  宋云：“……”
  虽然谢谢你的开明，但在我真情实感出了柜以后，你想说的竟然只有这个吗？！
  忽然觉得好浪费感情啊！
  在方岳真奇特的脑回路面前，宋云觉得之前纠结了那么久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傻逼！
  “快睡觉吧！”方岳真开心地说，“你睡里面，还是我睡里面？”
  “等等，我都说了我是同性恋了，你确定还要和我睡一床？”宋云无语极了。
  “又没什么关系……你是，我不是啊。你把我当石膏像就好了，我不会碰到你的。”方岳真说。方岳真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与此同时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异性恋。他比较喜欢把全部精力奉献给艺术。
  宋云心里的紧张已经半点不剩了。
  方岳真说：“对了，我想问个问题……要是你觉得我问得冒昧了，可以不回答。”
  “你说。”
  “你最初是怎么意识到自己的性向的？”
  “这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吧。当你青春期时，你更注意女生，还是男生？当你做那种梦时，你梦到的是女性的胸部，还是男性的胸肌？当你看小电影，你从什么角度得到了快感，这些都能说明问题。”
  方岳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青春期，他好像没注意过女生，也没注意过男生。
  做梦？那种导致梦遗的梦？方岳真最近一次梦遗，梦到了自己在临摹印象派大师莫奈的睡莲。
  至于小电影……
  “你是指看完以后能在心理上得到巨大满足感的视频吗？”方岳真问。
  “是啊。”宋云说。
  方岳真弯腰从行李箱中取出了笔记本，开机后打开了名为西方哲学的文件夹。
  宋云念大学时，曾偷偷摸摸弄了一部动画版的gv放在电脑里。他总担心这gv藏得不够严实，于是在他当时的d盘里，这gv的目录是这样子的“d:＼课件＼大一＼概率与数理统计＼第一讲”。
  方岳真同样把小电影藏得很严实。
  西方哲学下有古典哲学、逻辑、美学等一串子文件夹，方岳真打开了《心灵哲学与自我认知》文件夹。然后，他找到了名为“牛津大学公开课：尼采的心灵与自然”的文件夹，打开了其中的第五讲。
  已经闭上眼睛顺便还想捂上耳朵本以为会听到av声音让自己尴尬不已的宋云发现自己想歪了。
  第五讲，尼采的形而上学，全英文不带字幕，发际线堪忧的教授站在讲台上倾情演绎。
  宋云：“……”
  神他喵的小电影啊！卧槽，能从这种课件视频里得到心灵满足的，方岳真绝壁是个性冷淡吧！
  ————————
  ——来啊，我有很多小电影要和你分享。
  ——不约，我们不约。
  第十八章
  在外人看来，方岳真从小就是一个很有个性的怪孩子。但顾女士真的把他教育得很好。学做事之前先学做人。作为一个人，首先得对自己负责，其次要对自己的家庭负责，最终要对整个社会负责。
  方岳真身上一直有着很多美好的品质。
  虽然，他特殊的脑回路偶尔会让他做出一些容易被人误解的事情。
  方岳真把毯子叠成了长条状，放在床铺的中间，对宋云说：“你看，有这个毯子挡着，你睡那边，我睡这边，我肯定不会乱摸的。你放心，我们只是单纯的睡一觉，明天醒来时自然还是清清白白的。”
  宋云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大多数情况下，方岳真都是一个很简单的人。面对宋云的出柜，方岳真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性向不同完全不耽误我们做朋友啊，但宋云好像有点介意的样子，那我就用个毯子在中间拦一下吧。
  好麻烦，但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宋云成功get了方岳真的想法，被宠溺了的他只好说：“嗯，睡吧。”如果这毯子是为方岳真自己拦的——生怕宋云半夜里骚扰他——那么宋云肯定要伤心一回，但方岳真不是，宋云的心情就好多了。
  关了灯，屋子里彻底黑了下来。
  城市里有灯光污染，就算关了灯，如果不拉窗帘的话，屋子里其实还是会有些亮光的。但农村里不一样，宋家村里连路灯都没有。一旦关了房间里的灯，那就彻底看不见了，方岳真摸着黑上了床。
  “性向的事，希望你能为我保密。”宋云说。
  “你放心。”方岳真说。
  谁也不说话了，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宋云有些睡不着。他在黑暗中执着睁着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在三次元的朋友面前说出自己的性向，这感觉有一点点新奇，有一点点如释重负，还有一点点兴奋。
  方岳真的呼吸声渐渐就轻了。
  夜渐渐就深了。
  宋云动了动指尖，他想要侧过身，即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他依然想要面对着方岳真。可是，想到那一句“可我不是同性恋啊”，宋云却到底还是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在黑暗中露出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在心里对方岳真说：“你的心可真大，你不会乱摸，就不担心我乱摸吗？”
  时间已经很晚了，可能是凌晨一点，可能是凌晨两点。
  熟睡的人已经睡死了过去，清醒的人还在清醒。方岳真在梦里翻了个身，整个人就趴在了用来隔档的长条毛毯上。也许是觉得毛毯硌得慌，方岳真觉得这么睡不舒服，就又往宋云的方向翻了一下。
  宋云：“？”
  方岳真之前的担心不无道理，确实是他先对宋云出手了，尽管已经睡着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侧躺着，宋云平躺着。方岳真的脑袋凑到了宋云的肩窝处，呼吸间带出的热气扫过了宋云肩膀，仿佛要透过那一层薄薄上衣布料往里钻。方岳真的胳膊搭在了宋云的肚子上，他的腿也紧紧贴着宋云的腿。
  宋云屏住了呼吸，动作轻而坚决地把方岳真推回他的那半边床。
  然而，毛毯挡在中间。方岳真翻个身是很容易翻过去的，但想把他推回去却不容易。
  方岳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索性就把大长腿抬起来压在了宋云身上，嘟囔着说：“别闹……”
  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