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番外一 严良
窗外正在落雪,天地间越洁白,我越觉得我该走了。此刻外出,即使留下脚印,等到天晴,太阳一晒,什么就都不会留下了。
我自知卑劣不堪,可还是忍不住期盼上苍怜爱,让我拥有更好的来世。
大灶上的伙食这几日一日比一日简单了,年过完了。我实在害怕这种冷清的气氛,可是节日总是会过完的。
记得被领回家的时候是腊月,那一天下了比今日还大的雪。福利院里的日子其实还能过,可是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我故意取了帽子、手套,将脸和手冻得通红,果真,那个有钱人的妻子一见我这副可怜样儿,就忍不住想要疼惜。
我小时候实在机灵,她一拉我的手,我就叫她——妈。
那个漂亮女人很蠢,被我骗得团团转,说什么也要领我回家去。可她的丈夫不同意,他告诉妻子我年龄太大了,还说家里已经有孩子了,可我总觉得这些理由都是借口,他不要我,是因为他看穿了我的小把戏。
每当他用目光注视我,我总是很不安,甚至连呼吸都要停了。这些发自本心的反应惹得那个漂亮女人更怜惜我了。最终,我被他们领回了家。
在他们家,我见到了那个和漂亮女人一样蠢的孩子,他抱着一个比他自己还高的毛绒玩具,走路的时候还被绊倒了。
一屋子人都被他那副蠢样子逗得笑了起来,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真是蠢死了。
可为了不被赶走,我只能陪这个蠢孩子玩。
他实在不讨我喜欢,脑子的想法总是莫名其妙,可就是这么蠢的他,居然每次考试都能得第一,我真怀疑他是作弊了。每当和他一起拿成绩单回家,我总会很害怕,我害怕爸会嫌我笨,不要我了。可后来,我发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爸对我和他的要求从来都是不一样的,虽然爸每回给我们奖励都是一样的。
好在妈拿我当亲儿子,所以,在这个家,我的日子还不算艰难。
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妈带我去游乐园的时候了,只有我和妈。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这个家没有严栋该多好,如果没有严栋,爸也会拿我当亲儿子看的。
这几日,我常在想,我会变成今天这样,该怪谁呢?
我想来想去,怪妈。
怪妈对我太好了,怪妈让我觉得我才是她的亲儿子,怪妈让我失去了作为外来者的身份感。怪妈让我忘了,我原是一个被亲生母亲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可怜虫。
后来,严栋出国读书了,家里真的就只剩了我一个孩子,妈见不到严栋,就将对他的那份关心也加到了我身上,我都读大学了,下雨天,她居然还来学校给我送伞。
她果真是个蠢女人。
蠢到我都想害死她的亲生儿子了,她都毫无察觉。
长大后的严栋比小时候更让人讨厌,他自负傲慢,对我颐指气使,完全将我当他的佣人,就连喝水,居然都要我去倒。
直到这几日,我才想起,严栋也是给我倒过水的。
我会变成今天这样,还要怪一个人,那就是我那抛妻弃子的父亲。
世界真是太小了,缘分这东西也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刘国栋来学校给刘晨来开家长会的时候,拾掇得油头粉面的,一副有钱人的打扮,我根本就没认出他。小时候我都认不出他,长大就更不可能认出他了。
如果不是郑伊人来酒会找我,我还以为我那人渣父亲早就死了。
郑伊人未婚先孕,想要抛弃我去开始新的人生,我不怪她,可既然抛弃了,就不该再来找我。自从她将周絮甩给我,妈就再没有主动来我的房子看过我。
从那天起,我就又变回了那个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可怜虫。
刘国栋因为郑伊人的突然出现,怀疑我是他的私生子,也不知何时他薅了我的两根头发去做亲子鉴定了,后来,居然还找上门来认我,还说要弥补我。
他当着我的面夸严家夫妇善良热心,背地里又骂严家夫妇虚情假意,他居然还以为严家夫妇收养我,就是为了羞辱他。
我厌恶刘国栋,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为了将爸妈从严栋的身边抢过来,我向刘国栋提议了车祸,刘国栋为了严家的家产,欣然同意。严栋一死,严家的财产就是我的了,而我是他的亲儿子。
刘国栋贪得无厌,我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自从爸开始让我插手公司的事物,我就开始贪钱了,爸给我的零花钱很够用,可我就是想要那些钱。
车祸如期发生了,可死的不是严栋。
如果不是我提出想要严栋死,刘国栋就不会密谋那场车祸,分明是我害死了爸妈,可我却责怪严栋。
我在医院里对严栋大打出手,我还以为他会还手,可是没有。
那天起,他活着,却好像是死了。
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又不忍心了,我想要他活下去。刘旭告诉我,他新交女朋友的闺蜜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即使被指使着将火龙果里的黑籽一个一个挑出来,都不会发脾气。
我想,可能也只有这样逆来顺受的性格才能忍受严栋这样的人了。
可严栋从悲伤中走出来后,我又不想他活下去了。他跑到公司里对我指手画脚,对我的提案全盘否定。
刘旭不过是派人救了他的女朋友,他就将刘旭那和屎一样的策划案交给了我,还要我和刘旭合作,他珍惜自己的时间,却将我的时间当成垃圾。
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厌恶至极。
分明这么讨厌他,可是我的回忆里除了妈却也只有他了。
园子里的花还是我陪他种的,冬天就要过去了,可我不想等春了。
说来可笑,最讨厌等待的我,这一生居然在等待中度过了。小时候等刘国栋、等郑伊人,长大了,等严正邦、等温舒,这段日子,居然等起了严栋。
他分明应该好奇的,好奇许多事,他分明应该来见我的,至少一次。
活着等不到他,死了应该能等到吧。
“如果你会来,请将我肮脏的身体焚化后交给鸡鸣寺的主持,我在那里求了和妈下一辈子的母子缘分。”
雪越下越大了。
我走了。
--------严良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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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雪纷飞,严良打开水龙头,将信纸打湿后,一张张贴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