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节
梵青禾听见这话,倒是想起了什么,抬起眼帘询问:
“你真把谢剑兰宰了?”
夜惊堂见梵青禾眼神不对,当下也没再训媳妇,相伴往回走去,示意冰原深处的人影:
“还没有,不过快了,你认识他?”
梵青禾抬眼望去,见曹公公摁着个血里呼啦的人,便皱起了眉:
“见过一面。前年我在北梁江湖闲逛,为了找天琅珠的记载,跑到了北梁医圣所在的黄杏谷。
“当时我在里面看到了一间屋子,里面躺着个瘦骨如柴的姑娘,房梁上还绑着上吊绳,一个年轻人挂在上面。
“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夫,见有人上吊了,肯定得去看下,结果刚到门口,就发现那已经上吊的年轻人,竟然把眼睛睁开了……”
夜惊堂听见这离奇故事,眼底有些莫名其妙:
“上吊是谢剑兰?”
“我当时也不知道,只以为是求医无门,准备寻短见的患者家属,一番询问,才得知他是十年前名扬江湖的谢剑兰,那姑娘是他媳妇,中毒了,找遍所有神医,根本没得救,才想着寻短见一起死……”
梵青禾把谢剑兰当年被梁帝操控,再到女捕快抗命自尽的事情说了一遍,眼底染上了一抹唏嘘。
夜惊堂把马槊扛在肩膀上,认真聆听后,皱眉道:
“然后你给开了救人的方子?”
梵青禾摇头一叹:“王神医和北梁医圣都确定没得救的人,我哪里医得好。那姑娘服的是‘散魂鸠’,千年前出现的奇毒,据说服之则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也没了下辈子,有些人宁可被凌迟,都不吃这东西。当时号脉看了下,那姑娘被不计代价吊着气,虽然身体是活的,但魂早就散了……”
“魂散了?”
“嗯……反正就是活死人,躺在床上的只是没凉的尸体而已。”
梵青禾轻轻叹了口气:“我当时要是直说,谢剑兰肯定还得自尽,就告诉他,西海诸部有个古方子,用千年雪湖花的花株、北荒尽头的白莲、仙屿岛的果核,配一味药出来,可以唤回魂魄,让人起死回生……”
夜惊堂听见这话,顿住了脚步:
“故意说这些一辈子都不可能找齐的东西,让他有个活下去的目标?”
梵青禾摇了摇头:“这确实是大梁朝时期流传下来的丹方,据说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不过我估计留下这道方子的巫师,也是在搪塞始帝,始帝穷其一生也找不到药材,自然也不能说巫师水平不行……”
夜惊堂听到这些,总算明白谢剑兰为什么这般疯魔了。
北荒尽头在哪儿根本没人知道,仙屿岛亦是如此,三样东西最简单的,竟然是无数江湖人穷其一生都拿不到的雪湖花。
谢剑兰心底早就知道媳妇死了,但不愿意接受,哪怕明知这丹方当不得真,还是跑去追寻。
而不计代价和他玩命,或许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心里知道追逐的东西注定成空,一道坎跨不过去,便想在真相揭露彻底绝望之前,死在为此拼搏的路上而已了。
夜惊堂稍微沉默了片刻,摇头道:
“这么说来,浴火图也没用?”
“浴火图能断肢重生,脑子坏了都能长好,顶多失去所有记忆而已,自然能救,但前提是人得醒着;上次太后中毒,你看到了,在魂魄都已经散了的情况下,你怎么把浴火图教给一具尸体?”
“……”
夜惊堂见此也没有再言语,很快回到了马匹附近。
东方离人连忙走过来,先对偏房梵姨娘颔首示意,而后便关切道:
“夜惊堂,你刚才中毒了,没事吧?”
“中毒?”
梵青禾才想起夜惊堂气息不对,连忙握住手腕查看,继而脸色就紧张起来。
夜惊堂略微抬手安慰道:“我有浴火图傍身,没事,无非歇一两天。”
说着他来到曹公公旁边半蹲,看向还被摁着的谢剑兰:
“你知道那张方子可能没用?”
谢剑兰看到梵青禾,眼神倒是清醒了几分,喉咙里吐出一句:
“人死不能复生,要杀便杀吧,活够了。”
夜惊堂想了想道:“人死不能复生的说法,只针对凡人,世上有鸣龙图等长生术,便必然存在长生法;当年创造鸣龙图的人,既然能医己,就必然能医人。
“我若是你,既然在俗世寻觅无果,就该用所有精力,来钻研天地大道,等明白浴火图为何能白骨生肉、长生图为何能长生不老,想要救个人还不简单?
“就算到时候依旧救不活,修得了长生法,便跳出了轮回,大可和吴太祖一样离开这方天地,去更远的地方追寻,只要心没死,总能找到法子。过程再难,也总好过随便找个目标东奔西,到头来跑什么都没做,还自认尽了全力。”
谢剑兰被摁在地上,听见被夜惊堂这番言语,眼睛略微动了动。
夜惊堂站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不过我是我、你是你,没这心性,说再多也是枉然。我媳妇心软,不忍心一个刚烈到敢吃‘散魂鸠’的姑娘,真遇人不淑,弄得连来世都没了,往后我走的会比你高很多,若是真找到了治愈之法,会告诉北梁医圣,看看能不能救。至于你,有点武艺,但仅此而已,死活我并不在意。”
夜惊堂说完后,把马槊挂在了马侧,翻身上了马匹。
东方离人跟着上马,回头补充了一句:
“曹公公,你劝两句,劝不动就送他一程,以免放虎归山。”
曹公公办事向来纯粹,对东方氏有利就留,有害就杀,谁都可能动恻隐之心,他不会,听见二公主的吩咐,只是慢条斯理颔首。
梵青禾是胸脯很软的姑娘,看到那姑娘的模样后,一直觉得这俩都是苦命人。但夜惊堂这句‘我媳妇心软’,指的明显就是她,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说再多也没意义,当下只是坐在夜惊堂背后,抱住了腰。
夜惊堂确实有点晕了,被两个大姑娘夹在中间,眼神依旧清明,走之前又回头看向曹公公:
“三只队伍都灭了,左贤王暂时应该找不到人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请曹公这几天在冰原巡视,务必把所有送雪湖花的队伍都堵在城内出不来,等我折返,咱们再一起去扬了左贤王老巢。”
曹公公看着夜惊堂,心里真有种‘已经到了新年月,他这前朝的老头子,却还把自己当人物’的落差感,轻叹了一声轻叹:
“大魏有夜国公,咱家也可以安心了。一路珍重。”
“驾——”
东方离人坐在前面,拿着缰绳轻夹马腹,炭红烈马便往远方飞驰。
在天空盘旋的鸟鸟,见此也落在了马背上,三人一鸟,很快消失在了天际尽头……
第十一章 梵大夫
“驾——”
东方离人驾驭着炭红烈马飞驰,鸟鸟则在云层之下当侦察鸡,注意着方圆几十里的动向,待离开交战之地十余里后,冰原便彻底空旷下来,再难看到人影。
夜惊堂坐在身后,背上靠着两团软枕,本来坐姿还算笔直,但走着走着,便有种天旋地转之感,浑身气血也开始浮躁,脸色变得时而红时而白。
马鞍虽然宽大,但显然不是为三个成年人设计的,梵青禾坐在背后有点勉强,只能紧紧贴在夜惊堂背上,双手绕过肋侧,抓住东方离人的腰带,才不至于被颠簸下去。
梵青禾作为大夫,自然感觉到了夜惊堂气息的不对劲,前行间下巴放在肩头,看向夜惊堂的脸颊:
“夜惊堂,你还撑得住吧?”
“呼……还行……”
夜惊堂身怀浴火图,还是亱迟部后裔,幼年泡过药水,对囚龙瘴、天琅珠等一脉相承的秘药,毒性都是免疫的。
但免疫毒性,不代表身体毫无反应,药劲儿那么大,渗入皮肤后,身体就算能自行代谢掉,也需要些时间,此时感觉如同喝酒喝的快断片了一般,天旋地转心浮气躁,身体也出现些许异常。
这点东方离人感触最深,她坐在前面,夜惊堂慢慢就把重量压在了她背上,明显感激后面硌得慌。
东方离人也不好明说,听见梵青禾的言语,回过头来:
“要不先找个地方休息下?”
梵青禾抬眼环视冰原,根本没有落脚之地,想了想道:
“先回岸边,西海都护府附近还有镇子,到了再休息。”
东方离人感觉距离还挺远,但夜惊堂现在肯定没法再动手,天琅湖上龙蛇混杂,万一遇上强敌,就靠她和梵青禾,可护不住,当下还是驾马往天琅湖西岸飞驰而去。
梵青禾见夜惊堂挺难受的样子,又把东方离人拉紧了些,把夜惊堂夹住:
“难受就睡会儿,不用强撑着。”
东方离人本来就被人拿枪指着,被这么一拉躲都没法躲,当下也只能压着心绪,闷头骑马。
而夜惊堂被前后夹击,头晕目眩的也不好帮笨笨调整姿势,在晃悠片刻后,身体便失去了力道,趴在了笨笨背上……
……
另一侧,西海都护府。
作为昔日王都,西海都护府虽然当前人口较少,但城池规模很大,道路宽敞又一马平川,到了夜间亮起万家灯火后,依旧能感觉出王庭雄踞西北时的盛世气象。
占据小半个城池的王宫,公坐落于正北方,因为无人居住,导致整个北城看起来都是黑压压的,灯火密集的地方,只有与王宫一墙之隔的左贤王府,和处于对面街区的刑狱周边。
刑狱处于街区中心,城墙高三丈,周边房舍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清理掉了,变成了环绕周边的空白地带,宽达百步,任何人出入都无所遁形,而再往外就是白枭营的住宅区。
常人想要劫狱的话,得先穿过白枭营的居住区,而后跨越百步空地,才能来到刑狱城墙外,先不说能不能打进去,光靠近的难度,都足以让世间九成九的武夫打消念头。
而最近为了保险起见,刑狱的城墙外,还驻扎了重甲步卒,手持大枪身携强弩,火光将整个刑狱周边照的如同白昼,不说江湖人,哪怕是左贤王自己,都不敢说能做避开看守,无声无息摸进去。
此时刑狱的城墙之上,站着密密麻麻的重甲军卒,几乎在刑狱上列出了一道人墙。
左贤王身着金甲,双手负后站在角楼之上,眺望满城灯火,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但背影看起来,还是能感觉到几分愁色。
左贤王背后,站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人,名为邢守春,是左贤王的家臣,此时正眉头紧锁禀报着:
“南朝那边传来消息,女帝意欲巡边,仪仗已经离开云安乘船北上;镇国公王寅,秘密召在外将领返回旌节城;崖州、云州北等十余家军器作坊,开始大量砍伐木料,烟火昼夜不熄;清江沿线被管制,港口给漕运船只让行……”
乱七八糟的消息很多,但总结下来只透露出了一个消息——南朝动员全军,正在备战。
这个消息,看似是南朝在做戏,给北梁施压,让他们别想独吞雪湖花。
但左贤王身为皇子,位列北梁四圣,替天子镇守西疆,对天下局势太了解。
南北两朝休养生息近二十年,兵员储备基本恢复,物资更是堆满了库房,可以说已经养到了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的地步,再度开战是迟早的事。
往年南朝存在皇统之争,北梁掌控了西海诸部,北梁显然处于优势方。
但如今邬王被灭、燕王自断羽翼求自保,仅剩的独苗梁王,根本没造反的动机,南朝内部趋于稳定,已经有了开战底气。
而西北王庭的遗孤,如今还跑到了南朝;西海诸部敬畏强者,还认血统,夜惊堂恰好两样都占了。
只要夜惊堂肯重新扛起‘天琅王’的大旗,有南朝在背后支撑,可能几个月就能重新拉起被两朝视为梦魇的天琅铁骑。
而两朝的局势,自然也因此逆转颠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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