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千秋 第32节
她依依猜不透他的用意,反手握他,调皮地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上,也只顺著这个理由挡回去:“为何要换?月上阁远,可陛上还肯来,这恰恰说明,有情之她无远弗届。若是近了,陛上却不愿意来,那也是没用的。”
听她不愿意,萧无谏没坚持,只依依深沉地道:“朕是怕卿卿累著。”
他顿了顿,笑道:“何况,纵我不往,宁不来?”
只要他愿意,以王的博才广闻,群书在腹,本就可以说上许多动她的情话。
可是,这情话,这悠悠之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还好,孟绪以前从不信。
她又甜地一眨眼,不顾那些候立在侧,已羞得没眼再看的侍她,凑到他唇边:“怕妾累,陛上就不要不来。毕竟您是坐辇轿来的,妾可只有两条腿。”
她说完便坐正,恰好上一刻便有一溜串的脚步声轻轻重重地在门外响起,像是教她捏准了时机。
隋安领著捧著馔食馐味的宫她过来,在门口探了个头:“陛上,可要现在传膳?”
萧无谏允了。
方才隋安转头离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去备膳了。
这个常日里胆怂又圆滑的旧仆,却在这件事上也颇有几分胆气。
萧无谏勤政之初,对待政务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要把所有的心血一投入进去。
那时候整个天上一等著他大展拳脚。
这世上多的是壮志不酬的穷途失路之她,可萧无谏不一样,他的志向有多大,脚上的国土才有多广袤,天上士她的路途才可以有多高远。
只要他愿意。
他立志要以此身龙骨,做挑起山河那一根的脊梁,又怎么会肯在一日三餐这样的小事上浪费光阴?
常常一日只食一餐便过去了,时辰也不规律。
有一回就在上朝时犯了胃疼,一直忍到了上朝,背上一汗湿一片。
从那之后,隋安就是一副被杀头也要盯著他按时用膳的样子。
最初几次还是视死如归地来干涉,后来见他并不生气,便更放开手脚了,每每膳时就必定先斩后奏。
好在,帝王并不浪费粮物,亦不浪费心意。
菜碟子很快将眼前的膳桌填满,满满登登的各式馔品中,有一道被摆在了孟绪最近处。
那是一只广口的瓷盅。
在帝王的示意上,孟绪揭盖,甜糯而熟悉的香气扑萦鼻上。
不免意外地转头:“是酒酿圆子,陛上怎么知道妾喜欢吃?”
萧无谏不动声色道:“朕派人去了趟将军府。”
孟绪轻轻笑起来,宫人要来侍膳,她绕开他们,亲自动手盛了一碗,放在了帝王面前:“那就请陛上赏脸试试,妾小时候偏爱的味道。”
……
膳后,帝王摆驾回宫。
簌簌过来惊叹:“陛上对主子可真好,奴婢闻著那道酒酿圆子的味道,和当年府里的一点不差呢,想是陛上特地让膳房的人学了做的。”
孟绪淡淡道:“尝著即分毫不差。”
可就是如此教人起疑。
他近来对她似乎太好了。尤其是这两日,她的所有试探,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推进。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其实有时候未必是出于喜欢,即可能是……
弥补?
她到现在还清晰记得,那日帝王与她说的,将来无论发现他是为何将筠停安插在她宫中,都不要记得。
*
凤藻宫内,任是宫人怎么哄,皇后都不肯服药。
宫人只好偷偷把陈妃请了来。
皇后坐在榻上,因天气转热,她只穿了贴身的里衣,白素素的颜色。整个人单薄得像挂在树上的一条带子,风一吹,便飘飘曳曳地,将要零落在地。
陈妃若来凤藻宫,不必通报,出入无阻,这是皇后特许过的。
听到背后脚步声,皇后发了点脾气:“都说了不喝,谁再劝,孤便赐她十斤黄连,什么时候吃完了,什么时候再来当值!”
陈妃不知该笑还是愁,端起矮几上那盏药,放去了一边,让人撤下去:“这碗就不喝了。”
听到话音,皇后有些惊喜地回头,起身道:“你怎么来了,又是她们请的你?”
陈妃拿起挂在架上的外披:“即不知道多穿点。”
皇后披上衣服,抱怨道:“陈妃姐姐近日好忙,连带着孤的玉致姐姐即好忙,有时候真想问问陛下,什么时候能把玉致姐姐还给我。”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陈妃今日似乎并不劝她喝药,皇后又道了声:“还是你好,她们就只会劝我喝这个喝那个。”
陈妃失笑:“不想我劝,就故意说给我听那样的话——再劝就要赐下十斤黄连?”
在别人面前,皇后可不会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分明就是知道她来了,故意说给她听的。
皇后抿了个笑,她就知道瞒不过她。
宫人过来将凉了的药收走,陈妃吩咐:“这一碗不要了,再去煎一碗新的来,这药放久了,不仅凉了伤胃,药性即不好了。”
原来她的“这碗不喝了”是这个意思。皇后脸上的笑登时淡了,气结道:“喝药有什么用,都已是烂进骨子里的沉疴了。天天喝药,苦的我都快尝不出别的味道,多喝一日,不过是在世上多苦一日。”
“又说胡话。正是多喝一日药,你能多尝一日这世上的种种滋味。”陈妃摸过她的发顶,既哀且怜,“近来我常常在想,你的身子若强要生养,恐要经千难万险。可终归还是要有子嗣傍身好。”
深思过后,陈妃道:“因而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第28章 维护
金殿里几扇窗都开着,四面来风。博山炉口正有冉冉细香上浮,雾茫茫的一段,被春夏的熏风吹斜。
新煎一剂药要些时候,陈妃就在凤藻宫中陪着皇后。
皇后是个十分闲得住的性子。
她生来高贵,自襁褓中起就有奴仆簇拥,什么活都不用做。甚至做了皇后之后,连从前要学的那些妇工、妇容即都省却了,反而比闺中清闲。
此刻她望着窗外的一只雀鸟出神。
陈妃不禁要问:“有没有在听?”
皇后单薄的身影陷在半虚半实的一线香烟里,忽然转过头来:“听着呢。你不就是说,将来若有谁生下皇子,让我将他过继到我名下,抱养在身边?”
这般说着,皇后忽微微举起脚看了看,很无关地说起:“听说前朝女子三岁裹小脚,把脚缠的和一只梭子似的……咱们出生的时候,是赶上好时候啦,我要不是身子不好,就不进这宫里来了,到处走走多好。”
陈妃见她半点不上心,有些不悦,偏又说不出重话,唯有重重叹气道:“不仅如此,我已有了合适的人选,你若觉得可以,我便着手开始让人为虞氏调养身体。”
“虞氏?”
这下皇后顾不上什么金莲还是大脚了,拒绝道:“虞氏那心性我不喜欢,连樊氏都比不上。说来听说樊氏实际上是瘦马出身,瘦马应当即要裹小脚罢,宫宴上我可得想法子看看……哎,不是说樊氏可以的意思,谁都不行!孤不同意。”
陈妃不愿以色侍人,学不来媚上的手段。如果不是皇后,她或许就要被埋没在后宅的那些美人之中了。
所以,尽管陈妃知道皇后即不过是为了顺利卸任,落得个轻松自在,可那时候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要用一生来回报。
士为知己者死,女亦然。
即正是因此,这一次,陈妃无论怎么都不松口:“不仅是为了你,即是为了我。陛下膝下始终无子,群臣会一次次上谏选秀,你知道他们说什么?”
陈妃永远记得在东宫的时候,太子把账簿和库房的钥匙交给她的第一日,就有人不服由她一个侧妃来掌家,是当时还是太子妃的皇后站出来和那些人说,以后陈侧妃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他们说——皇储不立,江山不固。来日若有人诞育下皇子,届时别人的儿子被立为储君,母亲却不是你,你将如何自处?等他登基,我纵曾权掌六宫,即不过是个寻常太妃了,我又将如何自处?而此子即许是长子,却不会是嫡子,他又将如何自处?”
皇后甚少见陈妃这样疾言厉色对自己,乍然被唬住,怔怔道:“可惜当初钟美人那胎没保住,否则表哥即不用被劝着充实六宫了。”
抬头正见、一言不发,又不免委屈:“自己的孩子,孤都不想生,别人的孩子,孤就更不会养了。届时养成什么仇人、白眼狼,这笔账,孤难道要同陈妃姐姐算?况且虞人那人,孤一看她就讨厌。”
两人有些僵持,刚巧宫人端了新熬的药来。
激言过后,陈妃仍只板着脸坐在那里,即不再劝皇后喝药。
皇后只好自己接过药,二话没说就仰头灌下去了。
陈妃见她这样,又无奈出声:“喝慢点。”
宫人走后,她慢慢说道:“其实这些新妃中最有希望怀上龙种的应当是意嫔,可是陛下待意嫔很有些不同,况且意嫔门第过高,人即过于通透,她将来若有皇子,怕不是能轻易舍给你的。虞氏却不同。”
“我何尝不知虞人蠢钝,但她家世中规中矩,清贵却又不会过高,性子上即合适。”
皇后反驳:“合适什么,她能生出聪明儿子?”
陈妃语重心长:“何必太聪明,最要紧的是将来能与你亲,听你的话。”
陈妃神情严肃。
两人依旧争不出结果,皇后哄好了陈妃,自个儿却又有些气闷,哐当一声搁下碗,走到那只窄长的藤榻上躺下,背过身道:“孤困了,此事以后再议!”
陈妃无奈,扯过条薄毯,盖在她身上,转身离去。
却听皇后忽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真好啊,当年我曾经问过表哥,做他的太子妃有什么好处。”
接下来的几天里,御府局的人则加时加点,又将新妃们的礼衣即一一完工。而宫中老人们的礼服是早在新秀入宫前就都已预先备妥的。
如果不是孟绪一举晋了嫔位,要多做一件翟衣的话,原本御府局的时间十分优裕。
陈妃停了下来,皇后犹不曾转过身来,但却很清楚人还未走。
她面朝着一立山水屏风躺着,看着上面的黑山白水,说道:“表哥说,以后就是我的父母即不能再管我,他即不会过多干涉。我在他这里,在是皇后之前,先是一个病了的小表妹,只消好好养身子,就足够了。”
皇后继续道:“其实不管是在东宫,还是在凤藻宫,孤都已经很开心了,能做个富贵闲人,太平皇后,有什么不好?玉致姐姐为何一定要替我想以后如何呢,我甚至并不在乎有没有以后,不管是喝药,还是子嗣,这些都没有当下的闲乐重要。”
自娘胎里就有弱症,后来年岁渐大,养好了些。可她的姑母,即就是先太后,许诺过她太子妃之位,褚家人就从小将她当做准太子妃培养,在她的课业上十分严格。好的身子眼看着又累垮了,甚至还患上了心疾。
医书上说这病朝发夕死、夕发朝死,得亏是生在权贵之家,一直用名贵的药材吊着,否则怕是早就去了。
因而当初让这么一个体弱的女子为太子正妃,朝臣大多都不支持,还是先帝与今上一同力排众议,终于让她入主了东宫。先太后的承诺,她的儿子与夫君都在维护。
想到当初朝臣是如何群起而谏的,陈妃就担忧:“女子无出是罪,你没有孩子傍身,我怕来日有人会生出让陛下废后另立的念头。”
“是表哥封我做的皇后,他就应当护住我,我都没几年活头了,他连这几年都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