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升,趴在客栈的床上,浑身刺痛,回想起昨日一天的经历,林沐风感到真像是在做梦一般。从大喜到大悲,又从绝望到新生,一天的时间,他就从死亡线上走了一圈,打了一个来回。背后的伤,都是一些表层的皮肉之伤,虽经宫中御医疗治,仍然还在隐隐作痛。当然,如果不是朱允炆的暗中关照,这20杖刑之下,即便不死也数日爬不起床了。
朱元璋命几个太监将林沐风连夜送出了宫。摸摸怀里的密旨,那面沉甸甸的免死金牌,心中哭笑不得,感慨万千。这帝王心术果然深不可测,自己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他的设计之中。看起来,官场这趟浑水,自己是趟也得趟,不趟也得趟了。在这大明王朝,自己一个小小的秀才,怎么能与王权相抗?无法改变,只能适应了。
……
东宫。
“嫣然,你昨日要是跟为兄商量一下,焉能闹此一场,差点葬送了林沐风的性命,也让天下臣民耻笑。”朱允炆叹息道。
“王兄……昨日之事,我……”朱嫣然任是有些豪放,但在自家兄长面前提起这个,多少还是有些羞意,“谁成想,这林沐风居然如此顽固,跟一头犟驴似的,连皇祖父的圣命也敢违抗。”
“行了。你还待怎地?退一步来讲,嫣然,即便林沐风屈从了,你就能如何?一个见利忘义贪慕权势之徒,是你想要的驸马吗?”朱允炆笑骂道。
“他决不是这种人,嫣然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要是此等人,嫣然必视他如粪土。”朱嫣然摇了摇头,眼前似乎又浮起林沐风那张英挺中带着刚毅的面孔,脸蛋儿渐渐的浮起两朵红云。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强求呢?”朱允炆反问道。
“王兄……这不是我,是皇祖父!我根本就没想到,他已经娶妻了……我……”朱嫣然面红耳赤地辩解道。
一个太监走进来跪倒在地,“殿下,林沐风带到。”
林沐风拒绝了两个太监的搀扶,缓缓走了进来,脚步有些虚浮。看见林沐风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朱嫣然腾地一下站起,似是想要搀扶他一把,后又觉得有些不妥,犹豫了一会,还是慢慢又坐了回去。
林沐风咬着牙拜了下去,“拜见太孙殿下!公主殿下!”
朱允炆赶紧叫一旁的太监搀扶起他,笑道,“林生员,不必多礼,你有伤在身,本宫——来人,为林生员准备一个软榻。”
“多谢殿下。”林沐风笑了笑。
朱允炆略微寒暄了两句,便问道,“林生员,昨晚本宫联合几个老臣准备去皇祖父那里为你求情,结果,等本宫去了,皇祖父却说已经恕你无罪送出宫去了,不知皇祖父……”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显,是想问问朱元璋为什么会放了林沐风,都跟他说了什么,或者说,难道是林沐风已经答应了休妻?林沐风苦笑了一声,“皇上圣明,昨日之事想必是皇上在磨练沐风的意志吧。皇上说了,念在我还算老实的份上,饶我不死,放出宫去了。”
“是这样。”朱允炆哦了一声,但心里多少有些不相信,朱元璋的脾性他可是太清楚了,冲撞他的臣子有哪一个得到善终了?没有。
“林沐风,你在王兄面前,就实话实说吧,不要这般遮遮掩掩。”朱嫣然突觉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便接着又柔声道,“不论是王兄,还是本宫,都是极为爱护你的,你不要担心!”
“是啊,有何为难之事,你不妨与本宫说说。”朱允炆的话林沐风听得明白,意思是如果朱元璋给了你什么难题,你可以给我说说,我来帮帮你斡旋。
林沐风见不说点“实话”很难搪塞过去了,尤其是对那个心机颇深的南平公主。他缓缓起身来,向朱允炆深深一礼,“殿下,皇上只是让我发了一个毒誓而已。”
“啊?毒誓?此话怎讲?”朱允炆惊道。
“你发的是何毒誓?”朱嫣然也非常好奇,插嘴问道。
“皇上要沐风发誓,今生今世,忠于皇太孙,绝不背叛!”林沐风低低道,“沐风当着皇上发誓,今生今世效忠于皇太孙殿下,终生不离不弃,护得殿下周全,如违誓言,当被万箭穿心而死!”
“啊?!”朱允炆呆了一呆,无奈地笑道,“这……林生员,难为你了,本宫记得你这番情谊了。”
朱嫣然慢慢站起身来,扫了林沐风一眼,落寞地目光投向了殿外,幽幽道,“王兄,我这才明白,原来我的事情只不过是皇祖父的一个道具罢了。这样一来,王兄你得了一个文武双全的臣子,林沐风名噪京师成为重情重义的君子,而我,却成为彻头彻尾的牺牲品——你们要人的有人了,要名的有名了,可我,却被天下臣民们耻笑了。”
朱允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朱嫣然回过头来,淡淡一笑,“林沐风,本宫的清白成就了你,你记得,你欠本宫一个人情,他日,本宫是要索回这个人情的。”
林沐风躬身一礼,“殿下……”。
“皇上有旨,林沐风接旨!”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殿外喊道。一个老太监捧着圣旨,大步走了进来。林沐风赶紧吃力地跪倒在地,朱允炆和朱嫣然对视一眼,也拜了下去。
“……赏赐林沐风骏马一匹,红花一朵,御酒三杯,在京城夸马戴花游行三日……”老太监宣完圣旨,这才向朱允炆和朱嫣然跪了下去,“老奴拜见太孙,南平公主!”
“李公公,起来吧。皇祖父今儿个这是?”朱允炆心道,皇祖父的耳目越来越厉害了,自己派人带一顶轿子抬林沐风进宫来,这才多大一会儿啊,他居然就派人宣旨来了。
“殿下,皇上今日早朝之后,非常高兴,这不,还书写了一副字让老奴交给林生员,说是有几句话要嘱咐林生员——皇上口谕,林生员聆听!”老太监面色一正,尖声道。
“在!”
“林沐风,朕昨晚之言尔要谨记在心,万万不要辜负朕之厚望,慎之,勉之。制瓷之术乃我大明天朝的独有技艺,民族瑰宝,堪称国粹。朕之题字,尔可高悬店中,以畅行教化,使我大明百姓,尽知以闻。”说完,老太监将装裱好的一副字交给了林沐风,林沐风双手接过也没打开,心里却是一喜。这朱元璋也是一个有心之人,有他的亲笔题字在手,柳林瓷行的分行即便是开遍全大明,也是畅行无阻。有皇帝的题字高悬店中,就等于是一个强大无比的护身符啊。
朱允炆欣喜,朱嫣然却是冷笑,笑得林沐风心里有些发毛。
“林生员,皇祖父果然对你甚是器重,居然给你题字,有此墨宝在手,想必用不了几年,你便可富甲天下成为我大明一等一的豪富了。”朱嫣然总感觉林沐风没有说实话,见朱元璋又宣旨,疑心就更重了。
“皇上隆恩,沐风感激涕零,谨记在心。”林沐风没有正面应对朱嫣然的话,顾左右而言他,面向殿外跪拜了三拜。
……
叙谈了半日,朱允炆与林沐风倒是相谈甚欢,避开国事,只谈风月,以及朱允炆非常好奇的制瓷和琉璃之道,林沐风侃侃而谈,就连朱嫣然在一旁听着也是喜笑颜开。
朱允炆留林沐风在宫中吃饭。但在席间,朱允炆却提了一个让林沐风尴尬无比的问题:“林生员,本宫闻报,此次山东白莲贼乱,祸起齐王,你从山东来,又身在其中,你且说说,是也不是?”
林沐风闻言一愣,半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朱嫣然柔声笑道,“你不要怕,我们三人在此说话,话话家常,你有什么话当直言相谈,不要有什么顾忌。”
林沐风缓缓起身,低低道,“殿下,具体为何,沐风不敢妄言。但沐风在贼乱中,曾与孙连梁孙县令手中观得白莲贼人的起兵檄文一张,其中字句沐风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殿下可要听听?”
“哦,讲来听听。”朱允炆放下手中的酒杯。
“自有白莲圣教圣众奉佛母命讨齐王事,檄布四方,若曰:嗟尔有众,明听予言。慨自有朱榑入齐,不修德行,蝇营狗苟,欺男霸女,为祸山东,**山东之佛母子女民人。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弥天罪孽。王座之设,豺狼升据,朝堂之上,沐猴而冠。今幸天道好还,天下有复兴之理,人心思治,贼子有必灭之徵。三七之妖运告终,而九五之真人已出。榑罪贯盈,佛母震怒,命我圣众肃将天威,创建义旗,扫除妖孽,廓清华夏,恭行天罚。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左袒之心;或为官,或为民,当急扬徽之志。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夫妇男女,摅公愤以前驱。誓屠朱榑,以安齐鲁,以望天下;特诏四方英俊,速拜佛母,以奖天衷。予兴义兵,上为佛母报瞒天之雠,下为天下解下首之苦,务期肃清榑氛,同享太平之乐……”林沐风缓缓一字一句将白莲贼人的檄文背诵而出。
朱允炆听了,面色变得冷厉起来,狠狠地一拍桌案,“齐王果然荒淫无道,在山东鱼肉百姓为祸一方,皇家威严尽丧——哼,将来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他!”
林沐风心头悚然一惊,这才见识了朱允炆在文弱之外的另一面,威势狠辣!毕竟也是一代帝王,朱元璋的子孙啊!史书果然没有记错,朱允炆一上台就拿齐王朱榑开了刀,拉开了削藩的序幕。同时,也为自己的覆灭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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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虽然有旨,要林沐风夸马戴花游行三日,但林沐风却没有那么做,通过朱允炆再三请辞,朱元璋也就没再坚持,准其可随时自行离京而去。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林沐风的自谦和自重自省,却颇得他的胃口。回想起来,他屠杀的那些功臣良将,有哪一个多少有一些恃功自傲,这才引起了他的猜忌和杀意。
史书上说朱元璋是一个心态极其复杂的帝王,即心胸狭窄,但又有胸怀宽大的一面。这大概与他出身贫寒有关。林沐风对此是知之甚深,他焉能会因为朱元璋的一点封赏,就得意忘形,再次引来杀身之祸。他明白,自此之后,他必须要谨小慎微谨言慎行,毕竟,这朱元璋的耳目遍及天下,自己已经被他看中,纳入了“后备干部”的视野,不能不小心再小心。
不过,经此一事,林沐风的大名在京城,在大明,已经是声名远扬了。今天的林沐风,早已不再是起初那个益都县颜神镇上的林家少爷,花花公子了。
这未必是好事,林沐风非常清醒。
他准备离开京城,尽快赶回山东。但连日来,除了朱允炆和朱嫣然再三挽留之外,武定侯府也派人来邀请他过府赴宴。没奈何,只得又留在京城应酬了几日,5日后就在他准备离开之时,这京城之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虽然说不上是惊天动地,但也算是朝野震惊了。
无他,因为这一事件所涉及的一个人物,是当朝权势冲天的一个人物。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这一事件取代林沐风在南京掀起的动静一跃成为街头巷尾最火爆的热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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