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敏行里住了五百户人家,五百户。
娇娥很害怕,不知道这货郎会怎么对待自己。
若是被卖到那些下流地方去,该怎么办?这货郎若是辱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叫她去寻死,她舍不得,可是若这些真的发生了,活着又有什么趣味。
娇娥第一遭意识到,重生以来,她兴许能借着前世的记忆改变一些事情,改变父母和自己命运,但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她是一个弱女子,一点点意外都会影响她的一生。
越想越害怕,可没有人来理会她,娇娥只有抽泣,那布块噎得她恶心,阿父、阿母、舅舅、表哥这些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她在那里,也许都在着急到处找她了。
☆、第60章 惹祸精
娇娥出了一身的透汗,又被扔进这潮湿阴暗的地窖里,呆了不久便入了湿寒之气。
渐渐的头变得有些昏沉,她也哭的累了,顾不得周围难闻的土腥气,吓人的蟾蜍和臭虫,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娇娥听见地窖的盖子移动了,她想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有人进来了,像是点着了火把,地窖里有烟火气,有红色的光和热浪。
有人轻薄地捏着她的下巴,对她的容貌赞叹有声,他们围绕着她何去何从产生了争议,有人要将她献给什么人,又有人说现在京兆尹府正在排查,显而易见盯上了他们,不易这个时候有什么动作,还是先将她藏在这里为好。
娇娥虽然害怕、紧张,但这一切都敌不过身体里的热浪,这热烧的她咽喉肿痛,头昏目眩,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又晕了过去。
也许,她真的再也见不到父母,见不到表哥了。
赵彭祖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到京兆尹府,并没有找到父亲。
他这才想起,今日是朝会,京兆尹虽然是郡守的品级和秩俸,但却因为主掌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具有上朝会的资格。
今日朝会需要讨论出使西域的人选,人选确定之后,又要明确此人以何种身份护送来自大宛国的客人至伊循城,回赠客人的礼物和相应的配备。
三公九卿就人选问题争论不休,讨论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皇帝要求今日必须拿出决议,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不到宵禁时分,不能结束。
赵彭祖借着赵大人家二郎的身份,将主管盗贼之事的贼曹掾史和主抓盗贼的贼捕掾都叫了来,虽然赵彭祖不算京兆尹府的什么人物,但他是赵广汉的儿子就决定了他的话有份量。
贼曹掾史带着二三十个贼捕掾朝敏行里疾行而去,赵彭祖翻身上马,又去找林家兄弟去了。
只有林立站在原地等他,林天不知去向。
“你哥呢?”,赵彭祖跳下马来,皱着眉头问。
“我哥想起来一个人,去问她知不知道这行里里的门道。”,林立焦虑地道,又伸长了脖子朝赵彭祖的后面望去。
“他们在后面,我骑马先回来了。”,赵彭祖安抚着林立。
听了这话,林立长出了一口气,抱着头蹲下身去。
“不用怕,你表妹不会有事的。”
“要是表妹有事,我哥怎么办啊。”,林立哽咽着道,“我哥说了,若是表妹有事,他也跟着一块。”
赵彭祖听了,脸上晦暗难明,若是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林天和娇娥之间的情谊,那就是自欺自人了。
娇娥那样美貌的小娘子,谁见了都会喜欢吧,林天这个小子,真是有福气。
拍了拍林立的肩膀,赵彭祖笑着道:“我们京兆尹府的人都来了,你还怕什么,我父亲今日上朝会,不在府中,若是他来了,一时半刻就能把事情理清楚。”
等到贼曹掾史来了,大不了挨家挨户地搜,看贼人能逃到那里去。
林立还是不能松开眉头,小娘子家的名声和贞节不能有污点,表妹的事情被闹得这般大,日后怎么办。若真有点什么,哥哥和自己怎么面对姑姑一家。
栗氏就住在这附近,林天搜寻无果,想起她在这里住了近两年,荣畜又是个和各路人物有来往的,又犯了事到处躲藏,作为荣畜的妻子,应该会知道些门道。
见到惊慌失措的林天,栗氏吃了一惊。她对林天的感觉很好,这个少年郎帮着他照顾小郎君,又帮着问严家要了这宅子去,自然是有心要帮一帮的。
“这里龙鱼混杂,有许多游侠隐藏在这里,但敢在这一块做坏事的人还是少见,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谁都怕行里的人引来官府的注意。做下这事的只怕是从外地流窜到这里的,捞一把就走,荣畜躲在扶风郡便是跟着那起子流盗走的。”
“不过荣畜和他们也没怎么深交,都是道上混的,有些面上情。荣畜犯了事,本就是出门躲事,等着大赦,好和我回来继续做夫妻,他们那些事都没有沾手,我也知道的不清楚。”
栗氏说起荣畜,眼眶又有些发红,她看了看熟睡的孩子,这孩子越发长的像荣畜了,体格壮大,虎头虎脑的。
林天也陷入了沉思,栗氏的那些话,让他慌张的心慢慢地定了下来。
“也就是说,只要留意在这附近住的从外郡来住的人,或者是租借出去的房舍就有可能可以找到表妹。”
栗氏笑了笑道:“还有没有人住的荒弃的房舍。”
“对对。”
“林家大郎,这几个巷子里便有那样的人家,荣畜曾经告诉过我,绑架来的人质,经常是被藏在地窖或者柴房里的,屋后枯井里也要看一看。”
“谢谢荣嫂子的指点。”,林天施了一礼,便匆匆走了,这行里他和赵彭祖都转遍了,就在娇娥消失的附近,那些是外租出去的房舍,哪些是空宅,他心里都有数。
出了栗氏的家门,一股热风袭来,林天看看天色,距娇娥消失已经三个时辰了,时间拖得越久,娇娥就越危险,只要表妹还活着,林天什么都愿意割舍。
他觉得自己太蠢了,若是好好地接了表妹的食盒,又把表妹哄回去,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娇娥一向有点小脾气,什么时候都忍了,怎么偏偏那个时候忍不得了。
林天在心里求着各方神明,千万不能叫娇娥有事,若是娇娥有个三长两短,他也陪着娇娥去了。
娇娥只要能回来,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愿意好言好语哄着她一辈子。
林天有了头绪,心便静了下来,从娇娥不见了开始,他们就在这里留人守着,若是表妹被带走,应当立即能发现。
娇娥的脚程慢,林立和自己撵上来的功夫就那么一段,对方见到有人在找,也不会冒险在白日里将人带走,也就是说表妹还在这附近藏着,但到了晚上就难说了。
眼下手头人手太少,若都去了空宅子搜寻,就难保贼人不趁黑趁乱将娇娥转移走,更或者杀人灭口。
若是分开搜寻,便会势单力薄,贼人可能不止一个,发生什么事情来抵挡不住。
林天打定主意要在天黑之前将娇娥找出来,他盘算让赵成和林立继续巡视着巷口,赵彭祖守着娇娥消失位置的中点,好随时照应,自己去几个拟定的地点搜寻。
匆匆忙忙赶到和林立约好的位置,看见赵彭祖带着几十个京兆尹府的弟兄们,正在等他时,林天的眼睛湿润了。
事情紧急,他也不多客套,迅速将掌握的情况给贼曹掾史说了一遍,大家都是老当差的,立即便拟定了几种策略。
贼曹掾史派了人在几个贼人可能逃窜的巷口把守,又将林天说的那几处宅子分了人力去探查,林家兄弟和赵彭祖都是见过娇娥的,也分别跟着去了。
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搜到一处租出去的宅院里,林立认出了隐在众人之中的货郎,想起正午货郎从他身边走过时,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和表情,那是正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周围只有这么个货郎转悠。
林立立即将手伸进嘴里,打了个匪哨。
又有贼曹掾涌了进来,林天听了弟弟的话,立即道:“全都绑了。”
众人开始搜查,屋角的篓筐,灶房的水缸都没有放过,终于在地窖里发现了娇娥。
她受了惊吓,又入了湿气,额头烧的滚烫,若是晚来几个时辰,这病也要人命。
林天找见她的时候,喉头哽咽,眼泪忍不住便滴了下来,差一点,他就失去了珍宝。
娇娥被林天抱到了马车上,林立脚一软,趴在马车上,再也动弹不得,表妹真是个惹祸精,下会说什么都不能随着她了。
赵成的半条命也算是回来了。
林天看着娇娥眼睛肿的像是两个桃子,额头滚烫,烧的难受。当着弟弟的面也没忍住,哭了起来。失而复得的几个时辰,让林天从人间到了地府,又从地府到了九天,什么都不如娇娥的好来的重要。
娇娥烧了几天,病情才好转,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家床上,周围围着的是阿母和广哥,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洛嬷嬷板着脸训斥道:“那家的小娘子像你这般,若不是你两个表哥发现的早,若不是天哥在京兆尹府做事,你还有清白在吗?”
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娇娥,被林氏狠狠戳了戳脑门,赵义断了腿,娇娥被林天抱回来时,浑身滚烫,林氏这几日被磋磨的都没有了发火的力气。
“表哥……表哥他……”,娇娥嘶哑着嗓子问道。
“你问那个表哥呢?”,林氏没好气地给娇娥递了杯蜜水,道:“天哥为了找你,将整个敏行里都翻了个遍,这次发狠了,说要把那些人全都挖出来,给你出气,每日下了衙门还要过来看你。立哥被打了一顿好的,不准出门,我看你怎么还有脸面见你舅母。”
娇娥苦着脸,一言不发。
林立回到家就被林晖一顿好打,一向护着弟弟的林天也不拦着,王氏和玉瑶两个见了,更是念叨着娇娥的不好,打在儿身,疼在母心,没有娇娥这个祸害,一向老实本分的立哥怎么会被打。
这次林立没有求饶,心甘情愿地挨了顿打,表妹若真有什么闪失,林家和赵家都要翻天了,这次运气好。林立暗暗发誓,下次再听娇娥这个惹祸精的话,自己就是小狗。
知道表妹没什么大碍,林天压根没顾上搭理弟弟那点小心思,匆忙转回了京兆尹府,陪着贼曹掾史将院子里的人一个个地审问,他内心充满了愤恨,打定主意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那货郎被打断了几根肋骨,腿骨估计也断了,贼曹掾史连忙拦着林天和赵彭祖,道:“两位郎君,在你们排查的地盘上就敢抢人,真是该打,打死都该,只是打死了我们这案子可就查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抢了多少小娘子,又转卖到那里去了。”
☆、第61章 啼笑皆非
林天和赵彭祖互看一眼,方才停手。
一想到娇娥,林天就恨不得将这货郎剥皮抽筋,再挂在城门口风干。
但正如贼曹掾史所说,不知这帮人做了多久,掳了多少小娘子,害了多少人家。娇娥不见的时候,林天一颗心上下起伏,深受其苦,想想其他人家骨肉分离,不是更苦。
他和赵彭祖忍了这口气,等着案子破了,再找这厮的晦气。
进了京兆尹府,再硬的骨头都有要软的一天。
那货郎不管是胡言乱语,还是避重就轻,被赵广汉问得是破绽百出。
赵广汉也不趁胜追击,就把货郎关着,把人丢给了下属看管,仿佛再也记不起这个人了一般。
林天不知其意,赵彭祖只是笑着叫他往后看,莫着急。
决曹掾史和贼曹掾史都知这必是个大案,背后定然隐藏了更多的人,挖出一堆吃三年。
两人轮着值班,亲自上阵,让货郎日夜不能安枕片刻,来回审问,问到最后,那货郎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赵广汉却已借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出来了真相。
京畿地区长期活动着一股抢大户人家稚子稚女的盗贼,大户人家丢了小娘子反而更不敢报官,怕与名声有碍,只敢悄悄访查。时日一长,让这些人尝到了甜头,专门盯着穿戴整齐体面、落单的小娘子下手。
这些小娘子一般相貌不错,从小好吃好喝的喂养着,有些还有教养嬷嬷教养,掳了来稍加整治便能卖个好价钱。
相貌好的便卖给达官贵人做侍妾,相貌差些的便被卖到高门显族中做侍女,更有些被高价卖去做歌舞姬。
这货郎和同伴从扶风郡来,有要事在身,也没打算在长安城下手。但他碰巧瞧见娇娥孤身一人,又长得极为貌美,长大了必是个绝色,见周围无人,货郎便忍不住做了本行。
林天听说自个护在心尖尖上的妙人儿,差点被卖去做侍妾、歌舞姬,恨的两只眼珠子都红了,他带着这股子压在心头的怒火和后怕进了姑姑家,去瞧娇娥好点没有。
娇娥这些日子在家中不敢多说多动,晚上经常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汗,问她也只是哭。
赵义知道此事,先是大惊,冷汗直流,知道女儿无碍之后便是大怒,忍到女儿病好,便命人将娇娥带到病床前训斥。
弱不禁风的娇娥,低眉顺眼,由着父亲责骂。
“孽障,忤逆不孝女,阿父说了多少遍,官家女出门在外要有婆子、侍女、僮奴陪着。你偏要带着个大奴就溜出去,你这是想要赵家丢丑,想要你阿母的命。”,赵义拍着床大骂。
“阿父……”,娇娥被骂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