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罢了……
  既然是从庄子上听来的,她找人去打听打听就是了。
  纪居昕余光注意到了刘妈妈的表情,收拾东西的动作又多了几分轻快。
  去吧,去打听吧,不打听清楚,你怎么知道这么好的东西应该配怎样的好价钱呢……
  陈妈妈来的很快,端端正正的行礼,“老奴见过九少爷。受老太太命帮九少爷添置人手和份例,份例已让人去准备,老奴带了下人来,待九少爷选好,刚好可以找各处库房管事取物。”
  纪居昕忙挥手免了陈妈妈的礼,“有劳陈妈妈。”
  “不敢。”陈妈妈抬手,“请九少爷移步庑廊,下人们在外等候。”
  纪居昕暗暗打量陈妈妈,灰发圆髻肃容缓步,一举一动皆成标本,处处都是规矩。这是祖母杨氏身边最得用的人,甚至可以劝改杨氏的主意。很奇怪,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以前他竟然印象不深。
  “见过九少爷。”随着陈妈妈一个手势,庑廊下等候的下人们一起下跪行礼,人数不多,大概没超过二十。
  “玉婵的父母找来了,大太太刚刚派人和主院说了一声,以后玉婵不能伺候你了,从今天起就不过来了。九少爷房里该有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四个粗使,都从这些人里选吧。”
  玉婵不能回来早在预料之中,嫡母的速度这么快稍稍让纪居昕有点惊讶,他以为至少玉婵还会过来呆几天,好好探他的底呢。
  随着陈妈妈的手,纪居昕看向庑廊下跪着行礼的下人们,他要怎么挑好呢……等等,那是谁!
  纪居昕心底突然翻起滔天巨浪,指甲掐破手心才忍住了迈出去的脚步!
  那是周大!
  是上辈子一直跟在他身边,无论多苦多难从来没离开过一步的周大!
  他在纪府受欺负,周大陪着他一起受欺负,把纪府逛熟了,周大带着他找到不受打扰的地方,离欺负他的人远远的!
  他被一家人联手卖给了吕孝充,身上没带一个包袱被送去了吕府,身边只有周大跟着。
  他受不了蹂躏寻死,周大屡次救了他。
  他被置换给变态老太监,周大也陪着他,每每在死神将近时就能看到他。
  直到他被送去军营,有了个奇怪的老师,日子渐渐好了,周大存在感降低,却一直未曾离开,只要遇到问题,他就会出现。
  他曾问过周大为什么。
  周大答,仆为主忠,为主死,天经地义。
  可是一个普通下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么多!
  细想来,周大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能很快把纪府混熟,在各种时机巧合下带他避开一些明显算计;能屡次不惊动别人救他;能在守卫森严的大宅里神出鬼没不被人发现;能在军营里和军汉们打成一团称兄道弟,甚至他还看到过周大和他们比武。
  或许周大的本事,他所知不过九牛一毛。
  可如果真是忠仆,为什么非要等到生死瞬间才会来救,为什么之前默不做声!
  以前蠢死了不懂也就算了,现在……
  纪居昕仍然感激周大,但周大出现在他身边,一定有别的原因。
  他眯了眼,细细观察庑廊下跪着的周大。十三四岁,肤色黝黑面孔方正,浓眉大眼阔唇,年纪不大身体却很强壮,肌肉发达充满了力量。
  不过周大应该是一个月后来他身边的,怎么早了?
  陈妈妈见他皱眉,“九少爷,可是不满意?”
  “没有没有,”纪居昕笑容有些憨,“我是羡慕这位大哥的身板,我在庄子里十多年也没这么壮。”
  “不过是个下人,”陈妈妈语气严肃,“九少爷的哥哥们都是府里的正经少爷,可不能乱叫。”
  “是是,多谢陈妈妈提点。”纪居昕尴尬又羞赫的偏头,“这个……选人的事……能否请陈妈妈帮忙?你也看到了,我不大懂……”
  “是啊陈妈妈,九少爷初来乍到,挑人规矩也不太懂,这不,大太太也记挂着,命我来搭把手,”刘妈妈从旁站出来,高高的颧骨让可亲的话也变的没那么真诚,“陈妈妈事忙易累,不若坐在一旁休息片刻,顺便指点下我的挑人本事?”
  到底是李氏的人,虽然和王妈妈别苗头,到了外头,还得护着主子,刘妈妈这话是想出头帮着挑人。
  纪居昕眼神闪烁,退了两步,呐呐无语。
  陈妈妈平淡的视线扫过试图表达最大热情的刘妈妈,又扫过缩了手脚不再敢说话的纪居昕,声音板下,“原是老太太吩咐我来办事的,怎好偷懒耍滑让人别人帮助?既然九少爷没什么意见,就照府里挑人的规矩来吧。”
  “除了周大,这几个都是家生子,九少爷既然喜欢周大,也一并要了吧。”陈妈妈手指了几下,点出四个男子,两个年纪稍小,都是十三四岁,一个是周大,另一个叫孙旺,孙旺偏瘦,眉眼灵动,看起来是做小厮的,另外两个年纪稍大,手大脚大,看着一把力气,是做粗使的。
  少爷虽然住外院,仍然需要和内院走动,房里少不了仆妇和丫鬟。陈妈妈又点出两个穿着干净整洁的仆妇,两个眉眼低垂的丫鬟。
  “少爷看着可好?”
  陈妈妈问纪居昕。
  纪居昕心内不由大笑,可好?真是太好了!
  上辈子两个忠仆都到了!
  一个周大,不知道隐藏了什么,为什么跟着他又一次一次救他的命;一个好丫鬟画眉,比玉婵跟他的时间都长,甚至自请离府跑到吕孝充那里伺候他,暗地里却一次又一次出卖他,如果不是意外之下亲耳听到画眉和四叔说话,他根本不会怀疑画眉一星半点!
  ☆、杖毙
  “少爷?九少爷?”
  “咳咳——”纪居昕被陈妈妈刻意提高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憋红了脸,弯下腰咳了个天翻地覆。
  刘妈妈一看不好,赶紧快步走进房间倒了杯水出来,一边拍着纪居昕的后背,一边把水递过来。陈妈妈则扶着纪居昕在庑廊上摆好的灯挂椅上坐下,接过刘妈妈手里的水,待纪居昕稍微平复后,一点点喂给他喝。
  刘妈妈手停在半空中还没回来,转瞬空了的水杯已经重新又塞了回来。抬眼看去,陈妈妈正仔细察看九少爷的脸色,视线一点点都没偏。
  深宅大院里,奴婢和奴婢也是不一样的,能力资历不同,跟着的主子不同,地位也是不同的。刘妈妈以为自己早习惯了,不想这两天被王兰花气的够呛,心思也有些浮躁了。
  给老太太那的陈妈妈打下手,不正是应该的?
  她提醒自己好几遍,才缓声问纪居昕,“九少爷觉得怎么样了?”
  “无事。”纪居昕面上浮起淡淡红霞,“一时让冷风呛着,陈妈妈刘妈妈见笑了。”
  “不敢。”陈妈妈神情依旧板正,“奴婢瞧着九少爷倒像染了寒气,嗓子有点哑,还是叫大夫进府看一下的好。”
  “陈妈妈说的是。”刘妈妈低声附和。
  “有劳陈妈妈,”纪居昕平复过后,扫了眼挑出来后跪在地上头垂着的几个人,“这些人都很好,就他们罢。”
  “九少爷喜欢就好。”陈妈妈看纪居昕没事了,站直点了画眉,周大并两个仆妇粗使,“奴婢带他们去取九少爷的份例,九少爷有什么吩咐都可以使人去唤奴婢。”
  纪居昕整容道谢,目送陈妈妈离开。
  刘妈妈站在庑廊边,指挥没被选上的下人们离开,又安排粗使们收拾院子,直到廊下只剩一个丫鬟和小厮,才转向纪居昕,“九少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纪居昕一直在观察刘妈妈,就算刚刚咳的那么厉害也下意识保持注意力,刘妈妈方才的表情变化一个不错的都落在了他的眼里。有野心,不甘,想往上爬。
  很好……
  陈妈妈不想在他这里浪费时间,纪居昕很理解,也没拦着,“没有了,多谢陈妈妈帮衬。”
  人都走完,纪居昕微眯的视线收回来,落在廊下站着的丫鬟和小厮上。
  “你叫什么?父母做什么的?”他指着小丫鬟。
  小丫鬟看着只有十一二岁,圆眼尖下巴,看着非常机灵,回话清脆响亮,“奴婢百灵,我爹在门房,娘在针线房。”
  叫孙旺的小厮立刻跪下磕头,不忘拉着百灵一块跪下,“九少爷恕罪,百灵年纪小,规矩学的不好,甘愿受罚。”
  百灵这才反应过来,主子面前哪能你你我我的,脸色煞白,额头重重抵在地上,死死咬着唇,话都不敢说了。
  纪居昕看着两个人,端坐不语。
  他不说话,百灵更害怕了,一下一下重重磕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规矩没学好,请九少爷责罚!”
  纪居昕捻了捻手指。
  孙旺知道百灵错了,却不敢眼色提醒,直接拉着百灵跪下请罪,认错愿受罚,没替代开脱之意。百灵知道错了后先是不敢说话,再就求饶,看这语气,只怕怎么罚她她都心甘情愿,希望他放过孙旺,却不敢提出来。
  孙妈妈是老太太派来的,指的人一定程度上比较公平,起码明着不会是嫡母的眼线,会用暴躁手辣的名声黑他。在不知道他为人怎么样的情况下,不过小小一点错误,他们就吓成这样……
  看来府里规矩不是一般的严。
  怪不得以前他总是在犯错……玉婵各种善意提醒,暗示主子位置不同,让他行为意识出现了很大偏差。
  也好,不怕规矩严,就怕没规矩。很多事情,有规矩束缚着,才更好办。
  他轻轻扬起嘴角,笑出声来,“怎么,我看着像个很凶残的主子吗?那么怕我?”
  百灵孙旺齐齐摇头,口称不敢。
  “第一次犯,也就算了,起来吧。”纪居昕指着百灵,“你去给我倒杯茶。”
  纪居昕只说算了,没说原因,也没招揽示恩的意思,百灵心内忐忑,却不敢多话,行了个礼,白着脸去泡茶了。
  “你很胆大。”
  清越平静的声音,明明应该动听无比,此时却给了孙旺相当大的压力,他赶紧又跪下,“小的不敢!”
  “起来。”纪居昕眉眼舒展,“我喜欢胆大的人。”
  孙旺直起身,大着胆子笑了下,露出颗虎牙,“百灵的爹对小的有恩,小的谢少爷开恩。”
  “开恩啊……”纪居昕点了点头,“行啊,不过我想看书,你能给我弄点来吗?”
  孙旺偷偷看了眼纪居昕,主子手撑下巴微阖了眸坐着,姿态慵懒,满满的不经意,这个吩咐……是真想看还是随口说的?是想折腾他,还是想看本事?
  都说这位九少爷不受宠,在庄子上长大大字不识,礼仪不懂人也傻,进这个院当差算是没前途了,那这位少爷说要看书,是要看四书五经,还是小人书?
  可是主子吩咐了,下人就得去办,能办到什么程度,全看自己本事。就算是庶子,也是主子,孙旺不想讨主子烦,脆声答应过就去了。
  纪居昕缓缓回屋,百灵拎着新沏的茶过来了。茶很普通,香味却不错,泡茶人有点手艺。
  纪居昕挥手让百灵下去,闭上眼睛,等。
  等孙旺找来的书,是什么书。
  等周大画眉回来,仔细观察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等陈妈妈把这里的事上报给老太太,老太太的反应。
  等刘妈妈打听来结果,再次找上门。
  没钱没势没人,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看清了人,才好办事,才会有人送钱。
  “……是个拎不清的。应是在乡下没有好好教,瞧着懂事吧,朝谁都行礼,下人都能称兄道弟;瞧着不懂事吧,偶尔说话能戳心窝子。”陈妈妈回到了正房,正和杨氏说这趟的结果,“……唯一可取的就是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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