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听崔泽芳这样一问,那阿直也不由点了点头,小声附和道:“娘娘思虑的果然深远,这样说来,四娘入宫,倒是比其他人都要好些,她是咱们自家人,性子也和顺肤浅,并不是个会生事祸乱的,可是娘娘,这王家的小娘子,以奴婢看来,却是颇有几分城府和心机的啊......”
  崔泽芳睁开眼斜了阿直一下,哼一声冷笑着说道:“有心机又有何用呢?如今长安城内几大氏族,范阳卢氏是坚决走了清贵的路子,而这太原王氏却最是摇摆不定的,野心也最大,前些年就一直没断过将女儿送进后宫的念头,也没少放话出去宣扬我和崔家的恶名,可他们这次却一心想把这王三娘定给那李纪,还不是看重了那李纪与太子的亲厚,呵呵,我偏偏要送他们一份大礼,如了他们多年的夙愿,如此一来,看他们再如何左右逢源,至于大兄那里吗,他本就不喜欢心机深、性子闷的女子,若当年我不是迫于形势,常常在他面前发怒失态,恐怕大兄也难以对我敞开心胸,太原王家的女儿是最爱做贤良人的,今后入了宫,我自然也会让她好好的继续贤良下去的,哪还用担心她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阿直听了崔泽芳这番见解,也不由是发自衷心的佩服不已,她家这位娘娘,自小便是个别人想一分,她能想到五分的人,其聪慧决断,实在是罕有,阿直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奉承称颂之词自然滚滚而出,而崔泽芳却有些烦躁的打断了她,又闭了眼靠回到那迎枕上,轻声说道:
  “大兄已然被我说的有些松动,这两日定会尽早和群臣们商议,哥哥那里自会身先士卒力主他纳新人,其他人家自然也都是希望这后宫早解了这门禁的,他们王家的女儿这次能入宫,今后其他人家的便也都有了希望,此事估计这两日便能定下,阿直,你马上吩咐下去,让尚仪局、尚宫局、宫正局都各自准备起来,这后宫已经多年没进人了,一时恐怕都难免有些生疏,剩下准备的时间又不多了,别到时候弄的手忙脚乱,倒丢了我的脸面!”
  阿直一边连忙应下,一边嘴里又柔声劝谏道:“娘娘也不急于这一时,从昨晚得了消息到现在,您就没能好好的合眼休息一刻,无论何事,都比不上您的身子最要紧啊,阿直替您好好按按,您赶紧先歇息一会儿吧......”
  崔泽芳也却是身心俱疲了,便闭着眼不再说话,这阿直按摩手法极为纯熟,不一会儿,那崔泽芳呼吸绵长,整个人才慢慢的放松了下来,那阿直一边继续替她按压着太阳穴,一边小心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却是唬了一大跳。
  这崔泽芳一贯保养得当,虽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皮光肉紧看不出年纪,可这会儿她斜靠在那里,映在这冬日微弱的阳光里,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那眼角唇边的条条细纹毕现,脸色晦暗发黄,不知怎么的,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阿直忍着心头咚咚咚的狂跳,只装着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赶紧移开了目光,手下越发小心轻柔起来。
  正如那皇后崔泽芳所料,这崔家不发话还罢了,这崔家人自己先松了这个口子,那朝中为圣上充容后宫的声音便一下子涌了出来,不单单是文臣,就连那武将们,此次也有不少借着此次北疆大捷请功,愿意将女儿送进宫里给家里挣个脸面,倒是把李盛也唬了一跳,他原本对此无心,此时倒是骑虎难下了,赶紧按着崔泽芳的提议应允了,省的再生事端,更多弄出几个人选来。
  于是几日后,此次选秀最终结果终于出炉,那列在最上面的,便是圣上新添的两位嫔妃,王家三娘在上,被封了婕妤,崔家四娘随后,被封了良娣。
  ☆、第113章 准备(上)
  除了两位皇妃,其他秀女也是各归其位,太子东宫进了三人,崔府琪娘封了良娣,卢彦孝侄女卢三娘和忠义侯府华五娘,也就是华嘉宇的嫡妹,则被封了良媛。
  直到此时,今年这选秀一事才算正式的落下了帷幕,各位秀女也都收拾了行装出宫回府去了,除了个别一两个最后没有定下人家的,其他小娘子若不出意外,这都将是最后一次在自己家里过年节了,各家府上也都是早早隆重准备迎回自家的女儿。
  其中,尤其以这安国郡公的永嘉坊最为风光,送出的三位秀女,一位封了后宫的美人,一位封了东宫的良娣,一位则嫁于那定国郡公为正妻,且这崔五娘于出宫前又突然得了皇上赏赐的四马舆车一辆,准其于长安城内往来驾乘。
  要知道,这可是公主才可用的车辇品级,城内各位夫人和贵女还从未有人从圣上手里得到过如此的殊荣呢。就连崔皇后也有些弄不清楚圣上为何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她想来想去,唯有把这事归为圣上对那李盛的偏宠上去,唯有玉华自己隐约有些猜到,这大约是圣上那晚于旱船上偷听的结果,自己为了哄四娘而替李纪辩解的那几句话,恐怕是得了圣上赏识。
  玉华她们三人,便是坐这架御赐的马车回的永嘉坊,安国郡公亲自设宴替三人接风洗尘,元娘崔玉林和刚刚被抬进会宁郡公府没几天的芸娘也都回来了,元娘回来,安南王世子也自然也跟着一起来了,甚至连那会宁郡公李尚也极给面子的出席了这宴席,并没因为芸娘是侧室的身份而忌讳什么,一副要和永嘉坊当正经亲戚常来常往的架势。
  这宴席办的十二分的隆重热闹,山珍海味、歌姬杂剧,无不是城中最好的,甚至还找了班子燃放了那十分昂贵的烟火银花,一场秀女的接风宴,倒比皇家庆典不差了多少,男客这边,那亲自出来接待族人和姻亲的安国郡公,从头到尾都被人围着不停恭喜庆贺,一张国字脸上也难掩满满的得色与荣光。
  要知道,这三个小丫头进宫后的种种事故与造化,实在也出乎了崔泽厚的控制与意料,他也没想到最终会有这么令人满意的一个结果,心中隐隐有个念头越发是生了根、发了芽,这崔氏一族的崛起昌盛定是顺应了天意、不可阻挡的。
  女眷这边,三个小娘子自然也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其中又以崔氏五娘最为受人追捧,不过投注于她身上的眼光难免会有几分复杂,既有羡慕她年纪小小就做到了那郡公夫人的,也有羡慕她独得了圣人青睐的,但还是有不少人看她时难免带了几分猎奇与幸灾乐祸,毕竟那李纪疤脸疯魔的名头在这长安城已经深入人心了,眼看眼前这珠玉雕成的一个小美人,也不知道今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众女眷中又以安邑坊王氏母女心情最为复杂,王氏带着二娘,自然是不愿意往玉华跟前凑,不过她远远看着五娘,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这高枝哪里是那么好攀的,县主也好,郡公夫人也好,也要有命去享的,以那李纪一身的煞气,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吧。
  而对三人最为殷勤亲热的,便是那芸娘了,她如今已做了妇人的装扮,满头珠翠、遍体绫罗,虽为一个侧室,浑身的体面却不比席上任何一个贵妇差几分,她一张瓜子脸上更是春风满面,行动言语比作姑娘时多了几分爽利和活泼,配上她的弱柳之姿,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五娘妹妹,你尝尝这味枣泥八宝饭,这是母亲特意吩咐厨房为妹妹准备的,早早让人去进了山东那边新鲜的冬枣做的,灶上不知道试了几番,母亲才说勉强合了你的口味呢!”。
  芸娘一边说话,一边替五娘布了一调羹的八宝饭,她从开席起就一直立在顾氏身后,替她招呼伺候这主席上的各位贵客,按理说,这个角色怎么也轮不到芸娘一个出了门的媳妇来做的,她今日算起来也是客,不过永嘉坊人丁稀少,除了大奶奶吴氏,并没有其他人合适做这个活计,而吴氏与元娘都在另两桌做主家招待客人呢,芸娘便当仁不让的在这桌上伺候起来。
  芸娘识趣,顾氏自然也给她面子,得空便拉了她的手笑着与众人说道:“我这几个女儿都是极好的,最孝顺不过,你们看看,这都做了郡公府的夫人了,还不辞辛劳立在这里替我操劳。”
  众夫人于表面上自然也是迎合着夸赞了一番,心下却不少是嗤鼻一笑,这顾氏果然好会说话,这芸娘确实已经由那李尚早早请旨封了个低品级的夫人,不过这“郡公府的夫人”和“郡公夫人”,虽然听着只差了几个字,实则可是天差地别啊。
  这崔芸娘,不过是个贱妾罢了,现在倒整日跟着会宁郡公公然出入各府门上,俨然一副鱼目混珠冒充正经夫人的意思,就像今天也一样,表面上看着好似芸娘不以客人自居,主动替顾氏分忧操劳,实则以她这身份,若是她不主动来这桌上伺候,是压根没资格在这主桌上露脸的,果然是顾氏精心栽培出的好女儿,这精明厚颜不比常人。
  除了对五娘十分奉承,芸娘对琪娘与四娘两个也是极为殷勤小意,脸上看不到一丝丝的妒忌羡慕,嘴里跟沾了蜜似的好话不断,连顾氏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心想这会宁郡公果然是个厉害的,这芸娘本身还有几分沉不住气的毛病,如今到他们府上没几日,倒是被调*教的服服帖帖了,这样下去,今后这芸娘倒是个可用之人,这会宁郡公府上也更值得好好拉拢。
  等到这接风宴终于散了,府上众人也都已经满是倦意,可顾氏却没有去休息,反倒是单独叫了五娘到自己房里,待到遣退了下人,房内只剩下她二人时,顾氏眼中顿时滚下泪来,紧紧搂了玉华,叫了一声:“可怜我的五娘啊......”
  ☆、第114章 准备(中)
  “原本为娘的想着让你去和你元娘姐姐一道,嫁入那安南王府去,今后做个王妃,虽地方偏远些,却是眼睛看得到的富贵与自在,谁知你命格不凡,竟得了娘娘的赏识,若能就此进了那东宫,也是在娘娘眼皮子底下看护着,太子殿下人品温润,又是你们自小认识的,也定能过的顺心如意,可偏偏如今命运弄人,我的儿,你怎么偏偏被那纪哥儿给看上了呢,呜呜,这可怎么是好,呜呜呜......”
  这顾氏搂了玉华就哭,嘴里虽然欲言又止,其伤心和自责却是满溢而出,五娘连忙拿出丝帕替她拭泪,心下却是暗自思量,别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当面都是满口恭贺自己成了那郡公夫人,且又传言那李纪极为痴迷自己,而这顾氏现在却如此做派,莫不是想吓唬自己不成?
  想到此处,玉华脸上便也做出了一副惶恐凄然的颜色来,慢慢的也红了眼圈,有些手足无措依偎在顾氏怀里直发愣,都忘了去劝解顾氏,而那顾氏见玉华这样的神情变化,眼里顿时精光一闪,便自行慢慢的息了哭声,又叫了丫鬟进来打了热水替自己和五娘洁面。
  待两人重新整妆坐好,顾氏看那五娘仍有些愣愣的回不过神来,心中甚为满意,便轻轻握了她的手,开口安慰道:
  “五娘莫怕,女儿家大了总要嫁人的,夫君是否敬重你、爱怜你,一是靠你自家贤良温柔会持家,二就是靠娘家人给你撑腰了,我与你父亲待你如何,你是个聪慧无双的,想必也看的清清楚楚,不管今后如何,你总是我崔府一手养大的姑娘,定不会叫人随意欺辱了你去的,那定国郡公虽有圣上百般偏宠,你也是有皇后娘娘和你父亲替你撑腰的,你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可今后嫁了人,就不能再像家里这样事事谦让退缩了,今后在永昌坊若有什么事情为难的,便遣人回来,自由父母亲替你拿主意!”
  这顾氏话说到了这里,一双妙目便死死盯在五娘的脸上,仔细察看她的反应,玉华此时自然也听懂了她内里的意思,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反手紧紧握住了顾氏的双手,语带颤抖的低声说道:
  “娘,您说的五娘都记住了,您和爹爹可别忘了五娘啊,五娘...心里有些害怕......”。
  顾氏见玉华这样,便趁热打铁又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体己话,又告诉玉华,会安排哪些下人和她一起嫁过去,除了阿蛮、阿秋、阿生、阿华四个大丫鬟,又将阿生的哥哥嫂子,以及阿华的爹娘都做了陪房给五娘,以方便她日后与家里面联系往来,玉华连忙一脸感激的统统应了下来。
  叮嘱完这些,顾氏突然又语气一转,看着玉华正色说道:“五娘,你那夫君虽看着形容可怖,但实则为人中龙凤,不管别人对他如何议论,但你对他却绝不可有一丝丝的轻忽之心,为娘的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如今咱们崔家虽是花团锦簇,正是昌盛之时,但来日时局变化,咱们崔家身为外戚,也少不得要依靠纪哥儿这等宗亲贵人鼎力相助。我听皇后娘娘亲口所说,那纪哥儿确实是对你情有独钟,他这等的沙场英豪,越是对其他女子无情,对自己喜爱之人越是会视若珍宝,你若能与他夫妻和顺,琴瑟和鸣,不管对你自己,还是咱们崔家,都是极为有益的事情。”
  顾氏这话说十分郑重,玉华连忙从她怀里起来,躬身施礼应下了,见她受教,顾氏脸上重又现出一个笑来,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低声与她传授其这御夫之道来,什么投其所好、什么柔顺体贴,只把五娘说的面色通红,才放了她回那宝月轩歇息。
  玉华由阿蛮几个陪着慢慢走在路上,神色看着十分倦怠,心中却是思绪万千,顾氏今日这番话先抑后扬的说下来,换了任何一个别的小娘子,任你多少聪慧,此时也必已经被她摆布的乖乖听话了,玉华若是没有程娘子这么多年的教导,对朝堂之事也颇有些见解,也绝猜不出她背后的用意的,看来,这李纪于今后夺嫡一事上也是个重要人物,崔家对他现在也是两手准备,一想要自己从内窥探策应,二又要想靠自己拉拢于他。
  李纪,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玉华躺在床帏内合上眼时,不由低低的问了自己一声。
  永嘉坊这边,五娘有义母悉心教导,那永嘉坊李纪的府上,如今却是忙乱成了一锅粥。
  ☆、第115章 准备(下)
  这新昌坊本就是新搬迁好才没多久,如今马上又要着手准备郡公的大婚,李麻白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炸成了一锅浆糊,还好圣上早考虑到了,赐婚没多久就派了礼部的人和宫里尚仪局的老嬷嬷来新昌坊帮忙操持起来。
  可即便有礼部的人出面,这内院的事情仍需要李纪府里有个自己人主持安排的,那茯苓自从知道了李纪被赐婚以后,就赶紧找了个机会去问了那刘腊,说自己如今不宜再掌管着这新昌坊内院了,否则给外人听到,恐怕要笑话这新昌坊太没规矩。
  刘腊于这些事务上也是一窍不通,便直接去问了李纪,李纪一扬眉反问道:“那现下要交给谁好呢?”
  刘腊被他这样一问,也是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李纪这府上实在是与别人家太过不同,竟就没有一个正经女眷,圣上虽然把整个新昌坊赏了李纪,但那正中的三进大院虽整理好了却还全空着,李纪他们全部人马这阵子仍是在东南角的小院里起居安置,原一直跟着他们的肖嬷嬷年纪也大了,这内院的事务一直就是茯苓管的,现下兵荒马乱的,一时还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替代她。
  这样一来,没多久那礼部和宫里尚仪局的人都知道了,这新昌坊有个通房在李纪跟前是极有脸面的,直接掌管着内院所有事务,这尚仪局来主事的老嬷嬷原在储秀殿里也见过那崔氏五娘几眼,心下不由暗叹,都说那定国郡公被这崔五娘一下子就迷晕了头,可谁知道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呢,府里大刺啦啦摆着一个管了几年家的通房,也不知道在成亲前提早给打发了,这心里何尝有真替女方考虑过呢。
  而崔家那边派过来商议交接亲事的大管事和嬷嬷,俱是经年办事的老人了,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不妥,回去便悄悄禀告了那顾氏知道,顾氏却只淡淡说句知道了,并没有任何的行动,那饶嬷嬷在一旁看了有些奇怪,不免私下偷偷询问,那顾氏启唇微微一笑说道:
  “若是咱们事事都先帮五娘都料理妥当了,她今后又岂能知道娘家的用处呢,外面都说那定国郡公是如何喜欢五娘,我看却也未必,那李纪是个心思如海的人物,又有圣上一味的偏私回护,五娘这嫁过去,恐怕很难顺心如意的,她是个最机敏不过的孩子,碰上几次壁,自然也就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的依靠了。”
  饶嬷嬷听了恍然大悟,自是一叠声的称颂夫人英明,而后,她老脸上忽又浮起个嘲弄的笑来,凑在顾氏跟前小声说道:
  “夫人,奴婢听那去新昌坊府的婆子回来议论,说定国郡公那个通房,的确是有如传言中那般的其貌不扬,莫说和五娘她们几个比了,竟是连咱们府上稍微体面点大丫鬟都远远不如呢,也真不知道这位郡公爷是个什么喜好啊。”
  顾氏听了,倒没有和她一起讥嘲的意思,反而是颇为郑重的说道:“不管那李纪喜好如何,她一个通房,且容貌不显,能在偌大的内院里站稳脚跟,自然是有她自己的本事的,再说她现下虽是个通房,只要那郡公肯抬举她,娶了五娘之后,抬个妾自然不是什么难事,那李纪现下是郡公,但若日后封了亲王,这房里人岂不是一样要跟着水涨船高,到时,还不知道她会有什么造化呢!”
  而这被顾氏说成有大造化的通房茯苓,这阵子却是成日坐卧不安的,虽早知道府里马上就要有女主子了,但听了郡公被县主的绝色美貌迷了眼,抢了太子女人的传闻,还是让茯苓大吃了一惊。
  茯苓实在想象不出自家主子被一个女人迷得失了心智的情形,外面虽传言李纪多少暴戾无常,但于茯苓眼里,李纪却是个最英明神武的,对下人也可称的上十分仁厚。自己不过是个通房,李纪于房里虽对自己平平常常,但却也从未有过任何轻辱虐待的时候,对外院管事与属下,更是有如兄弟般对待。
  茯苓此时正在整理李纪内院里的卧房,李纪从前线回来,开头一直住在那大明宫里,被赐婚后才回了新昌坊,而新昌坊又正在搬迁,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李纪也是极为忙碌,都是直接歇息在外院的,并没有进过内院一次,茯苓今日又把房内的被褥都换洗了一遍,花草瓜果也俱是打理的新鲜水灵,也不知道在郡公爷成亲之前,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伺候他一次。
  眼看又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茯苓又叫了大丫鬟萱草来吩咐道:“今日郡公爷说了要回家来用膳的,叫厨房里准备些清淡滋补的膳食,烧个羊肉锅,再配一些腌制的小菜和腊味,前几日外院诸人都在外面吃酒,想来都有些腻味了,对了,另叫周婆子煮点米粥之类的,那小六子原是南边的人,吃不太惯面食,听说有两天晚上都饿醒了,他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再亏了身体。”
  萱草应下后,却拖拖拉拉的不走,这萱草是茯苓管家后,于几年前做主买下的第一批丫头,一直在她身边帮忙,两人平日里颇为亲密,见她这样,茯苓便扬眉问道:“怎么了,萱草,还有什么事吗?”
  “茯苓姐,今日我听那宫里来的嬷嬷们把那伊川县县主吹嘘的犹如画中出来的仙子一般,她又是皇后娘娘极为疼爱的侄女,茯苓姐你说,她会不会脾气很刁钻、很难伺候啊。”
  茯苓脸上一僵,又很快的掩饰了过去,伸手轻轻点了一下萱草的额头,说道:“你看你这张快嘴,咱们府上一直没有女主子,你们这些小丫头也没人好好教过规矩,日子过的倒是越发逍遥无忌了,这背后议论主子可是大罪,今后可收敛着些吧,你回头也和瑶草她们几个都说说,待郡公爷大婚以后,言行都要千万谨慎小心。”
  萱草听了忍不住一嘟嘴,说道:“唉,咱们府上一向清静和睦,从没人爱讲什么规矩责罚的,这县主一来,大家日子可都要难过了,唉,不都说咱们郡公爷最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吗?怎么突然就被迷晕了头呢,真不知道那县主能有多美呢,我倒等不及要看看了,对了,茯苓姐你说,咱们可会有眼福看到县主跳那柔旋舞呢?”
  这萱草才十一岁的年纪,又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说到最后又忘记了之前的烦恼,倒叽叽喳喳议论起那县主的美貌和富贵来了。
  茯苓听了心下厌烦,面上却是一点不显,又陪她说了两句闲话便赶紧打发她走了,待屋内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茯苓却不由暗自思量起来。
  新昌坊近两年来因为李纪一直在北疆前线征战,别说女主子,干脆连半个主子也没有,外院的那些浑人且不去说他,内院里人数不多的几个大小丫鬟,却实实在在是少人约束,过的太恣意了些,一个个的,离这郡公府上的规矩何止差的十万八千里,自己要不要去提醒一下那郡公爷,在县主进门之前,该去请个宫里的嬷嬷来将她们好好教导管束一番呢?
  茯苓蹙眉思忖了片刻,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只管自己忙碌去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李纪等一帮人果然回到了府里,此时白日里在府上帮忙整修装置的诸人都走了,偌大个新昌坊难免显的冷冷清清,还好他们一直住的这小院却是灯火通明、饭香汤滚的。
  那小六子见了灶上特意给他熬了菜肉粥,不由眼前一亮,他本就生的清秀俊俏,这一喜之下,一张小脸看着格外漂亮,李麻白见了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掐,他气的涨红了脸,一把打开了李麻白的手。
  这小六子并不是和李麻白他们一起从山上下来的,是李纪第一次去北疆的时候,在回鹘人手里救下的,他父母兄长俱被回鹘人屠杀了,见他生的分外标致,便想带回去卖到富贵人家做个玩物,李纪他们碰到他时被正在沙丘设埋伏,而这小六子恰好寻机逃跑了出来,被那回鹘人放马追上了,几个人骑在马上肆意捉弄折辱他,硬生生放马踩断了他一条大腿,这小六子虽疼的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滚,嘴里却没有丝毫服软,破口大骂,一副只求速死的架势。
  李纪本不想因为这一件小事破了自己的埋伏,却感于这孩子的勇义,便派人出去杀了回鹘人救了他回来,自此便一直带在自己身边做个勤务,回长安城后,还因为小六子生的太好了,被人传过一阵子李纪断袖的闲言来呢。
  李纪与众人一起用过晚膳,便打发了闲散人等出去,单留下刘腊、李麻白、陈鹤等几个心腹到正房去商议事情了。
  小六子给他们几个端上了茶水之后,便也守在院门旁的耳房听差遣,不一会儿,那院门被人推开,却是内院的大丫鬟萱草进来了。
  这萱草一直是负责内外院传话的,小六子与她也算熟悉,连忙起身出来招呼她到耳房里坐下暖和暖和。
  “小六子,今天那粥你可吃了?味道怎样,这可是我和茯苓姐特意为你做的。”,萱草一坐下便说道。
  “吃了,味道极好,我都吃撑到了,谢谢萱草姐姐,谢谢姐姐们替小六子特意安排。”,小六子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知道这粥定是茯苓姐姐为自己准备的,萱草是个跳脱性子,哪里想的到这些呢。
  小六子比萱草还小两岁,其城府机灵却比萱草胜过数倍,只不过他生的稚嫩俊俏,内院的大小丫鬟都极喜欢他,只拿他当小弟弟看待。
  萱草听了小六子谢自己,脸上便十分得意,又凑近了小六子,神神叨叨的问道:“小六子,你常跟着郡公爷身边,可曾...可曾见过那伊川县县主么?”
  小六子一听她问这个,面上仍是带着笑,眼底却一下阴沉了下来。
  ☆、第116章 大婚
  小六子神情变化不定,一时没有吭气,萱草却是丝毫也未察觉,仍是兴致勃勃的追问道:“这两日,我老听那宫里的嬷嬷们在那里闲话,说那县主跳起舞来跟天上仙子一模一样的,哎,她们都说咱们郡公爷是在宫里的什么宴席上一见到县主就看傻了眼,那时候,县主是不是正在跳舞呢啊?小六子,你可有听他们说过什么吗,说来给我听听吗!”
  “嘘...萱草姐姐,你可别这么大的声音,刘大人可是再三叮嘱过了,谁也不准再瞎说郡公爷在宫里的事情,他们也从不和我说这些的,我又没进过宫里,哪里能知道什么县主的事情呢,萱草姐姐,你赶紧走吧,郡公爷他们正在商议要紧的事呢,是不许闲杂人在这院里随便逗留的,小心等会儿被李总管看到了骂你。”
  萱草听了顿时脸色一变,她们这些内院的丫鬟其实压根就没见过那李纪几次,只远远看到特别高大威武的一个影子,心里还是很畏惧他的,小六子又抓了一把烤栗子塞给萱草,才算把她给哄走了。
  待送那萱草出了院子,小六子才一瘸一拐的回了耳房坐下,他的大腿虽经过了军医及时医治,但仍是落下了残疾,走路有些长短腿,小六子剥开了一个栗子,却一直也没吃,半响嘴里才低低的骂了一句:“什么劳什子县主,狐狸精!”
  这小六子自从被那回鹘人虏去以后,什么样肮脏的罪没受过,幸好他生的标致卖的起价钱,才没给真正糟蹋了,小小年纪就遭了这样的苦难,他内心里不管对任何人都留着一丝警惕,哪怕李纪救了他,又把他留在身边听差,小六子起先也仍是处处提防着李纪的,一直到一年多后,才真正的卸下了心防来,之后又跟着他出入沙场生死相随,更加认定了自家主公乃真正重情重义的绝世英豪。
  以前,当听到长安城内将主公传言成生性暴虐的疯魔,小六子不但不生气,反觉得这长安城内诸人十分胆小可笑,就说那个被主公抽花了脸的舞姬吧,明明是她家主人硬要塞人过来,被主公给好言拒绝了还不死心,竟然还敢扯烂了自己的衣服,想要设计构陷主公,这才叫主公一鞭子将她那涂脂抹粉的脸给抽花了的,本就是十分活该,更何况主公这一鞭子下去,不知道解决了多少麻烦,之后再也没有那些别有用心的,敢把香的臭的都往主公怀里送了,那阵子,小六子跟在李纪后面出入宴席聚会,其他人家的小厮随从不光对李纪十分畏惧,连带着面对小六子都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倒让他觉得颇为得意。
  可自从前阵子传出李纪被那伊川县县主迷晕了眼的话后,小六子人前人后,已经听到好几次别人挖苦讽刺郡公爷了,偏偏他还一句话都没法反驳,就连郡公爷自己竟然也是一副认了的模样,好几次还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真正把小六子给气炸了肺。
  更何况这县主之前竟然是那太子殿下看上的人,小六子跟着李纪见过太子两次,心内没来由的便十分敬重和喜欢,他心性敏感,早早便察觉到那郡公爷和太子殿下两个在一起时,那兄弟情义亲厚自然,小六子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家英明神武的郡公爷,竟然会被美色冲昏了头,抢了太子殿下喜欢的女人。
  小六子怨来怨去,最终就怨到了这伊川县县主的头上,尤其现在郡公爷婚事已近,他这个贴身随从,一天没有十遍也有八遍要听到人谈论那县主多么美貌,多么善舞,简直再也不想听到这什么县主的名头了。
  小六子这边正在胡思乱想,院门外却有婆子在叫门,他上去开了,原是那茯苓知道外院各人仍在商议事情,遣人送了夜宵过来,那婆子递上了几碗鸡汤面疙瘩后,又拿出一个小包袱给了小六子,说道:
  “这是那茯苓姑娘给你做的夹袄,叫你守夜时穿在里面。”
  小六子连忙接过了,又叫那婆子代自己好好谢谢茯苓姐姐,待那婆子走了,小六子来回摩挲着那夹袄上面的针线,脑中又不由想到,茯苓姐姐多好啊,那县主光一张脸生的漂亮又有何用呢,还没嫁进来呢,便已经害了郡公爷的名声。
  自这小六子跟着李纪回府后,茯苓便特别关照他,除了李纪的贴身衣物,这小六子的里外衣物也都是茯苓一手包揽了,她手上针线活极好,做的又用心,小六子自然是记着她的好,不过他却不知道,这茯苓对他好,除了怜惜他年幼残疾外,也多少带了在李纪跟前表功的企图,这小六子成日里跟着李纪进进出出,倒比她这个通房更要亲近的多,事实也证明茯苓没有白费心思,有次她服侍李纪时,他难得多问了一句小六子衣物是不是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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