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八章 自责
韩刚见状也不及跟领路的几人见礼道谢,忙命兵士施救,同时检视伤情。兵士拿来了清水给昏过去的大周骑兵喂水,忙活了一会,晕厥的几人也都醒了过来。伤势是一方面,流血过多脱水也是一方面,所以喂水是最为直接有效的办法。
正忙碌间,断后的百余骑兵已然策马赶回,韩刚特意观察他们是否受伤,却发现他们竟然无一人受伤,个个龙精虎猛活奔乱跳。不觉心中惊诧不已。那年轻人简单的询问了回来的众人几句后,便下令为所有筋疲力竭的大周骑兵医治伤势。因为韩刚手下这剩余的近四百人手几乎人人有伤。很多人的伤势其实很严重,但却不得不硬撑着跟随众人转移。
那些骑士的身上似乎带着个百宝箱,身上的口袋里居然携带者疗伤的药物。他们取出药物动作熟练的为那些受伤的官兵们治疗包扎,拿出水壶给他们喝。忙活的一刻不停。
韩刚心中无比感激,拖着满身的伤跟着忙活。百忙之中韩刚没忘了低声询问马长青适才看到了些什么。
马长青低声告诉韩刚道:“他们个个身上带着火器,适才听到的轰鸣声便是火器发射之声。卑职在林地边缘查看的时候,他们这一百多人拉开距离之后反而转身就那么策马立在官道上,手中拿着火器发射。辽人骑兵死伤惨重,起码得死伤有上千人之多。卑职都看傻了。短短二十几步的距离,辽军骑兵硬生生没能闯过去。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韩刚呆愣半晌,咂舌不已。于此同时,他也终于能断定这伙人是谁的兵马了。在大周,林觉等人反出京城的那天晚上,长街上火器射杀数千禁军的事情其实已经传遍军中。虽然杨枢密禁止此时传播,但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韩刚虽在边镇,但这样的消息也曾听闻。但韩刚是不信的,他觉得这是夸大其词。怎么有这么厉害的火器?那么点人能阻挡数千骑兵的冲锋?这绝无可能。军中也不是没有火器,但却是鸡肋一般的东西,早已证明没什么用。所以韩刚对这种传言嗤之以鼻。但现在听马长青这么一说,他不得不相信了。拥有火器的人只有林觉,加之示警的也是林觉,所以这伙人不是林觉的落雁军兵马还能是谁?偷偷问了几名帮着治病的兵士,这一切得到了证实。
林觉一直在帮着众伤者治疗伤势。落雁军在这过去的几个月里做了很多事情,其中便包括一项以前从未有过的措施,便是配备军医和身上携带急救药箱的规定。
林觉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各种规模的战斗也自不少,早已对生死之事看的太多。但从这些经历中,林觉看到许多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往往不是死于伤势,而是死于事后没能及时的治疗和处置,导致重伤者必死,轻伤变重伤甚至感染死亡。战死沙场那是命数,但伤者拖延治疗而死那是不能接受的。因此林觉决定改变战场救助的方式。
一名兵士的性命是何等的宝贵,训练出来一名士兵是多么的艰难,林觉是深有体会的。特别是落雁军士兵,个个都是宝贝,林觉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尽量减少因为拖延治疗的死亡和致残,是林觉觉得必须要做的事情。
以前都是战斗结束后,伤者被送回统一让军中医官治疗,这当中耽搁时间太长,容易造成非作战的死亡。所以林觉决定在落雁军中推行急救员制度。每十人小队必须配备一名急救员,携带金疮药纱布止血膏等简单的包扎和治疗的药品和用品,甚至还包括有针线包。关键时候可以缝上伤口紧急治疗。为此,军中进行了急救员的培训,数千名士兵每天晚上在县衙大堂跟随山中的医官学习简单的治疗包扎的技能。三个月培养了近五千名急救士兵。虽然他们的技能未必熟练,也称不上有什么医术,但只要能懂的紧急时候的施救和上药包扎便已经够了。往往就是因为没能及时止血或者消毒伤口,便会断送掉一条宝贵的落雁军士兵的性命。
此次北来,跟随前来的百余名精挑细选的亲卫们更是人人都会急救之术,人人都携带了急救药物和用具。因为林觉知道这一路的凶险,有时候甚至有可能单独求存,所以必须要有这些保障措施。正因如此,此刻才能为这近四百名大周的官兵处理伤口,上药包扎。这些人也算是祖上积德,否则他们当中的一大批人就算没死在战场上,也要因为身上的伤势而死。
忙碌了半个多时辰,所有的受伤骑兵都得到救治,并且安顿他们暂时歇息之后,林觉才洗了手,坐在一块岩石上。白冰拿了水壶,取出两块压缩糖饼给林觉充饥。此刻已经是夕阳西斜,天光将暮。从清晨开始的伏击战到此时已经一天时间了。林觉等人还都没吃饭,所以林觉下令众人取出干粮分发,众人就地果腹。
林觉鼓着腮帮子嚼着香甜的压缩糖饼,神情若有所思。此时,韩刚带着几名将领缓步向林觉走来。韩刚的臂膀上缠着白纱布,头盔下的额头也贴着块止血膏药。他身上的伤也得到了救治,胳膊上的伤势重一些,好在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他的脸上愁云密布,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林觉见他走来,微笑站起身来。韩刚紧走几步,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林觉面前。林觉大惊,忙上前搀扶他。韩刚倔强不起,虎目含泪叫道:“韩某代我麾下兄弟向林大人致谢,今日若非林大人出手相助,我这般兄弟便已经命丧黄泉了。韩某无能,害的兄弟们送死,韩某死不足惜。但我这般兄弟的命却如珍宝一般。多谢林大人了。”
林觉忙道:“韩将军莫要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韩将军不必自责。一场战役的胜利不算什么。更何况,韩将军和贵属今日也已经拼尽全力了。辽人虽然伏击得手,但他们却也死伤惨重。”
韩刚落泪摇头道:“我的上万好兄弟啊,就剩下了……眼前这几百人了。身为领军之将,韩某羞愧难当。韩某其实无脸苟活,韩某适才就想自刎谢罪,一死了之了。”
周围众人大惊,马青山惊愕道:“韩将军怎可有此种念想?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可有轻生之念?再说了,此战也非韩将军之过,林大人他们事前已经示警,您也将消息禀报了杨元帅。是杨元帅不信警告,命我骑兵不顾危险行军,才有今日之祸。韩将军一路上已经多加警惕,但军令之下,要我们在今日傍晚赶到析津府。军令不可违,这才导致将军无法派人搜寻周围山丘之地谨慎行军。今日之败,与其说是将军之过,莫如说是杨元帅的过失才是。”
一旁几名将领也纷纷道:“是啊,马兄弟所言极是,我们一路上已经够小心了,但是元帅下了死命令,逼着我们快速行军,我们也没法子细致勘察周边啊。这并非将军之过,将军莫要自责。”
韩刚瞠目道:“什么话?我的责任岂能推诿于人?杨元帅是为大局着想,他焉能想到这些细节?若事事要杨元帅亲自判测,还要我们作甚?我自己其实也抱着侥幸心理,我本该做的更好才是。上万兄弟的命葬送我手,我还能推卸责任么?”
马长青等人皱眉无言,他们都知道韩刚和杨元帅之间渊源深厚,他一向对杨元帅敬重有加,即便知道是杨俊的错,他也不可能将责任归咎于杨俊身上。韩刚就是这样的人,他性子耿直,重恩义,这也是他受手下兵士爱戴的原因。
林觉皱眉不语,在这件事上他也不好说什么,正欲出言劝慰几句,身旁站着的孙大勇却忍不住了。
“你这韩刚,此刻在此要死要活的给谁看?怎么跟个妇人一般痛哭流涕的?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了便要死要活,算什么男人?韩信当年还受胯下之辱呢,结果如何?你敢说淮阴侯不是大英雄?再说了,今日之败是你们自作自受,你确实应该承担责任。我们冒着危险探得辽人设伏的消息去通知你们,结果你们却当耳旁风。这败仗你们吃的不冤枉。我们从凌晨开始,冒着巨大的风险潜入战场去救你们,虽然没法将你们全部从险境之中救出来,但起码也救了你们这几百人出来,你现在要寻死觅活?早知如此,我们何必花这么大的气力?你想要寻死,自己找块石头撞死便是,却莫要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
林觉连忙制止,却没制止住孙大勇噼里啪啦的一番刀子般的话语。孙大勇的一番话说的韩刚身旁的几名将领脸色都变了,变得极为难看。似乎便要发作了。
“孙兄弟,莫要说了,快莫要说了。诸位不要见怪,我这孙兄弟性子耿直,有什么说什么,你们千万莫要在意。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则个。”林觉连忙打圆场。
“我倒是觉得孙大哥说的很是,他说的难道不对么?这场灾难本可避免,是杨俊那厮抱着私人恩怨不放,将夫君的警告当成耳旁风。这些人都是杨俊那老……老匹夫给害的。这位韩将军也是不地道,明明是杨俊的错,偏要往身上揽,还要死要活的。我还没见过这么蠢的人。早知如此,真不该去救他们。他们既然想死,便去死好了。”高慕青在旁也搭上了话茬。
林觉苦笑翻着白眼,心道:姑奶奶,你就莫要搭茬了,莫要添乱了。这不是让韩刚下不了台么?万一真的抹了脖子,那倒是像是我们逼死了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