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七章 血色黄昏(五)

  长久以来,钱德禄在皇上身边侍奉着。莫看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其实他心细如发。皇上身边的人中,只有他早早的便觉察到了赵元康的不对劲。他时常看到赵元康竖着耳朵听皇上说话,听他和接见的臣子们的对话,他觉得赵元康很有问题。这些话他也说给皇上听过,但皇上训斥了他一顿,告诫他要安分守己,不要试图恃宠生娇。钱德禄便再也没有多嘴过,但他对赵元康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注。
  钱德禄知道,赵元康是担负保卫皇上的职责的,殿前司侍卫兵马是皇上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倘若赵元康出了问题,那么皇上的安危便很难保证了。当然,他有时也觉得自己可能是过于担心了。但是作为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奴婢,他必须要时刻关注这些事情。
  对于赵元康的怀疑,其实在那次林觉献出药方的事情之后达到了顶峰。那日药丸少了一颗的事情虽然被认为是一场虚惊,但钱德禄坚信自己和林觉一样是没有数错的。区区十几颗药丸,自己怎么可能数错?为何自己和林觉都数错了,回过头来到了郭旭的手里,药丸便多了一颗?事后钱德禄细思之下,觉得颇有问题。林觉为何要求数一数那药丸?这显得有些刻意,难道说林觉早知药丸数目有异。那便是有人偷了药丸了。偷这药丸的目的何在?不得而知。但这是皇上要吃的药,而不是普通的东西,钥匙也保管在自己手里,这便显得极为重要了。不管目的是什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药丸的人,只有赵元康莫属。只有自己和赵元康才能毫无滞碍的出入皇上的寝殿,自己不用偷,偷得只能是赵元康。
  虽然一切都是猜测,但钱德禄从那时候起便在心里起了戒备之心。只可惜他只是个内侍,他也没有任何的证据。他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虽然他觉得这件事似乎应该告诉林觉,然而他也吃不准林觉到底是怎样的人。他自己对林觉是有好感的,可是林觉给他的感觉是总是在防备自己,敬而远之的态度。况且告诉林觉了又能如何?这件事上林觉似乎也帮不了什么忙。
  看到郭旭在长廊下虐杀郭冕的情形,看到赵元康站在一旁提着滴血的长剑围观的情形,所有的猜测都瞬间成为事实,钱德禄立刻便意识到要发生大乱了。他本能的想回到殿中去告知皇上,但他很快意识到此刻自己就算回到皇上身边怕是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出宫去,找人来救皇上。现在能找的人不多,一个是林觉,一个便是梁王郭冰了。钱德禄很快做出了选择,他要去通知林觉,由林觉决定是否告知梁王爷。毕竟一旦梁王知道宫闱生乱,他的反应很难确定。因为久在皇上身边呆着,他也知道皇上对梁王爷的态度,也知道梁王爷一直有着不轨之心的。通知了梁王爷会不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他不确定。
  百忙之中,钱德禄还立刻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花了一小段时间跑回只有他才知道开启之法的寝殿密室,从里边拿了一样东西揣在怀里。那是大周朝的国玺,这东西一直由他掌管着,此刻他要带走此物,将此物送到林觉手里保管。这东西要是被郭冲得了,会成为他掩盖罪行的帮凶。钱德禄自然明白这国玺会用来做什么。
  在郭旭和赵元康进入寝殿之中和郭冲摊牌的时候,钱德禄从库房后窗翻出去,在假山花木之中摸到了后殿角门处。那角门常年上锁,早已被金银花藤蔓给缠的严严实实,钱德禄砸了门锁,从一片绿藤之中钻了出去,逃离的延和殿。
  钱德禄没敢从大庆门出宫,他选择了西华门。一来那里距离延和殿比较远,消息或许没有那么快的传到哪里。二来,西华门守门的侍卫很少有认识自己的,自己更多的是从大庆门进出。西华门的守卫也属于殿前司中的步军,他们也很少有机会在皇上的寝殿和左近拱卫,故而自己有可能蒙混出去。
  他怀里揣着两个腰牌,一个是写着他的官职和大名,大内内侍总领侍奉官钱德禄,提及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知他是谁。但是另一个写着三德子的名号,归属于宁德宫的侍奉太监的腰牌便几乎没人知道是谁了。三德子是钱德禄初入宫中的名字,他的名字里有个‘德’字。在家排行老三,入宫之时地位低微,只是个任人差使的小太监,所以不配拥有大名,被人称为三德子。直到后来,他一路高升之后,钱德禄的大名才为人所知。
  钱德禄保留了那个三德子的腰牌纯粹是为了怀念以前的峥嵘岁月,为了留做纪念而已。想当年他刚入宫时便在宁康宫侍奉一位先皇宠爱的马贵妃。现在那位贵妃已然作古,宁康宫也换了好几任的主人,梅妃娘娘确实曾经住过宁康宫,这一点钱德禄倒是没有瞎说。
  在确定那领军的侍卫头领肯定不认识自己后,钱德禄鼓足勇气上前去作了一场戏。结果没想到一切顺利,还真的蒙混过关了。
  在侍卫们的目视之下,钱德禄快步的出了宫门走到了西华门广场上。守门的侍卫刚刚要关闭宫门时,却见数骑快马飞奔而至,马上的殿前司将领大声的叫道。
  “传殿帅之命,缉拿逃走的内侍总领钱德禄。所有人密切注意此人行迹,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
  来者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孙康,他亲自前来传令,足见此事之重要。他看到宫门正在关闭,于是大声的喝问:“为何开宫门,谁出去了?”
  守门众侍卫无可隐瞒,只得告知有个叫三德子的内侍为了给梅妃抓药出宫去了。孙康闻言皱眉思索片刻,喝道:“不好,此人一定是钱德禄。我是负责后宫完全之责的,怎不知梅妃娘娘身边有个叫三德子的?你们混账,早已下令杜绝出入,怎敢放人出去?快追,快追!”
  众侍卫魂飞魄散,惊愕无言。回想起来,难怪那个内侍老是低着头。而且,底层侍奉的内侍哪有那么肥胖的?明显破绽颇多,可之前硬是没搞清楚。
  一片大骂声中,宫门开启。一群侍卫策马冲出,直追出去。钱德禄已经气喘吁吁的到了广场边缘,猛见西华门内骑兵鸹噪追出,知道情形不妙,于是飞奔起来冲向街市。殿前司侍卫们兵强马壮,骑兵飞驰而至,很快便追到了百步之内,见钱德禄已经拦下了一辆大车正欲上车,于是孙康毫不犹豫的下了命令。
  “放箭!阻止他。”
  众侍卫弯弓搭箭,箭支嗖嗖的射向钱德禄,箭雨落下,左近十几名百姓当即中箭毙命。街市上顿时一片大乱。钱德禄身上中箭,但不管不顾,大喝一声一把将车夫从车辕上拉扯下来,纵身上了车座,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大车飞驰而走,往南冲去。
  众侍卫车马冲到,但街市上已经乱成一团,百姓们哭喊着东奔西走,大街上到处是乱跑的人群。
  孙康大骂连声,知道无法追赶。一来街市已乱,不好追赶。二来要是不顾一切追下去,会引发其他禁军的注意。到此刻为止,宫中之事还是保密的,不能暴露宫中发生的变故。无奈之下,只得带人飞驰回宫。
  ……
  后宫之中,已经是一片混乱。郭旭和赵元康带着数百侍卫冲入后宫之中。他第一个去的便是长春阁,容妃便住在那里。当郭旭率数十名侍卫赶到长春阁南侧的小院的时候,容妃正在贴身宫女的陪同下在夕阳下的花径上漫步,突然冲来的郭旭和一干侍卫让容妃吓了一跳。
  “郭旭,这里是后宫,即便你是皇子,也不能带着人乱闯。”容妃定神斥道,她心里有些发慌,预感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因为她看到郭旭的身上全是血,干涸之后的血迹在他脸上形成黑褐色的血斑,看着让人作呕。
  郭旭大笑不已,也不多言,伸手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柄长剑,踏步上前来到容妃面前,冷冷的瞪着她。
  “你做什么?你提着剑做什么?你想干什么?要造反么?”容妃强自镇定,厉声呵斥道。
  “你说对了,本王正是要造反。若不是你这贱人从中作梗,我岂会走到这一步?你早该死了,你败坏我郭家声誉,偷梁换柱,与人私通,居然还能活的这般滋润,真是咄咄怪事。父皇优柔寡断,我可不是。贱人,受死!”郭旭大骂声中,长剑挥出。
  容妃惊声尖叫,但那叫声戛然而止。郭旭一剑砍断容妃的脖颈,登时鲜血迸溅,香消玉殒。
  一旁的侍女尖声大叫起来,郭冲沉声喝道:“贱人身边的所有人都杀了,留下来终究是祸害。”
  身后众侍卫闻言应诺,七八名侍卫提剑冲上,片刻之后将小院中十余名太监和宫女砍杀殆尽。
  “下一处,坤宁宫。去瞧瞧皇后娘娘,去告知他儿子的死讯。”郭旭大笑转身,提剑阔步而去。一干侍卫紧跟着他离开。
  墙头上两名在墙头探头看到这一切的披头散发面容呆滞的嫔妃拍着手大笑。那是长春阁中居住的两名疯癫嫔妃。她们平日喜欢爬在墙头看容妃散步,所以目睹此景。两个人看着满地的横尸兀自笑着相互说道。
  “疯了,那些人都是疯子,嘻嘻嘻。”
  “可不是么?都是疯子,他们都是疯子。我们才没疯,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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