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三章前度恩师
“吴大人,所谓爱屋及乌,百姓们对圣上爱戴,本王才沾了些光。杭州百姓无不对圣上敬仰,吴大人回去应当向圣上禀报我杭州百姓的敬仰之情才是。”郭冰淡淡而道。
“是是,王爷所言极是。”吴春来心中冷笑,自己一句话点的这位王爷有些发慌了,解释便是掩饰,掩饰又有何用?自己还不是要将今日万民呼叫王爷千岁的场面禀报上去?你在杭州收买人心,狡辩有何用?
“王爷,吴大人,还是入座叙话吧,月上两杆,时辰不早了。”严正肃在旁沉声提醒道。
“对对对,入座入座,今日中秋,诸位大人不必拘束,随意就坐。哦对了,吴大人,我听说你是我杭州松山书院山长方敦孺的学生,是也不是?未知你见过你的恩师了没?”郭冰笑呵呵的问道。
吴春来脸上一红,心中暗自咒骂。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要当面揭自己的伤疤了。自己和方敦孺之间的那点往事看来这些人都心知肚明了。
“这不是为了迎接王爷前来么?王爷稍坐,下官这便去拜见恩师。”吴春来拱手道。
“呵呵呵,好好,早听说吴大人尊师重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当为楷模啊。”郭冰笑哈哈的举步朝着桌案坐席走去,心中得意不已。刚才郭冰差点忘了戳一戳吴春来的这个痛处,现在终于点出来此事,看着吴春来尴尬的样子,郭冰心中满是快意。也算是报了刚才吴春来言语中隐隐带着威胁之意的一箭之仇了。
郭冰父子落座席上,众官员次第落座,贵宾席上很快便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前方三座水上舞台,花魁大赛应该很快便要开始了。
郭昆发现了异样,皱眉低声道:“林觉在搞什么鬼?怎地咱们杭州的舞台还蒙着黑布?难道尚未完工么?”
郭冰也早就看到了这一幕,不禁也皱了眉头。
郭采薇也有些担心,她是知道这座舞台的调试和后期的装饰安装的过程的,一大堆的物事要装上去,时间上确实很是仓促。傍晚时她不得不离开现场回王府沐浴更衣,陪同父兄一起前来,所以对于进度进展情形她并不知晓。
“或许……还在调试之中吧。相信林觉会很快安排好的。”小郡主轻声道。
“哼。我听说他硬是要拆了建好的浮台重新建造,这要是赶不及,难道要借江宁府和扬州府的浮台么?莫不是他故意在拆我们的台?叫我们难堪?”郭昆冷声道。
“哥哥!”郭采薇娇声嗔道:“你在说什么呀。他都几天没合眼,忙的跟陀螺一般,你却说这种话,怎不教人寒心?”
郭昆喝道:“林觉再辛苦又怎样?我们要的是结果。你不要老是替他说话。”
郭冰皱眉道:“昆儿,不要对你妹子恶声恶气的,也不要说这些话。在人前不可胡言乱语。薇儿,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我看林觉应该不至于误事。我对他还是有信心的,想想他以前做的那些事,绝非是胸中无章法之人。”
郭冰话音刚落,小郡主忽然指着前方叫道:“撤布幔了,撤布幔了,看来是完成了。”
郭冰父子抬眼看去,果然那座高大的舞台围着的布幔正从顶层脱落,片刻之间便全部撤离。然而让人失望的是,整座舞台灯火阑珊黑沉沉一片,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流光溢彩花团锦簇的模样。
“这便是他弄出来的舞台?就这副模样?大是大,高是高,可这有什么用?完了,今晚怕是要出丑了。”郭昆怒声说道。
郭昆的失望也是所有在场杭州百姓的失望,他们也看到了幕布揭开之后舞台的模样。几盏灯笼挂在那舞台上摇晃着,黑乎乎的都不能让人看清舞台中的场景。这场面当真寒酸之极。特别是和两侧灯火辉煌的另外两家浮台相比,简直判若云泥。人家是彩灯闪烁红绸飞舞,杭州府的确实孤灯摇弋,像个未完工的破楼立在水中,简直丢人。
人群中江宁府和扬州府来的人可乐坏了,黑布蒙着的时候还以为杭州府的舞台有什么过人之处,充满了想象的空间。然而揭开之后却是这副模样,当真是笑掉大牙。不少人不免又开口奚落,引发了旁边杭州百姓的怒骂。若不是横眉怒目的宁海军士兵隔在当中,手中皮鞭啪啪作响的话,双方怕是又要爆发一场打斗。
……
此时此刻,吴春来正站在贵宾席前方的一个单独的浮台之上,那里是评判席。他的面前坐着的是曾经的恩师方敦孺。实际上吴春来此来杭州是根本没打算跟方敦孺见面的,十八年前自己背叛了恩师的事情他其实也是感到心里羞愧的。毕竟也是一个读书人,满腹圣贤书读在肚子里,还是有些廉耻之心的。但是,吴春来却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自己想要出人头地,不肯碌碌无为,这有什么错?当初老师坚决不肯帮自己谋求留在京城,自己只好另外想办法。若仅以对错而论,自己背叛方敦孺固然有错,难道方敦孺古板迂腐不肯为自己的前程着想,难道便没有错?自己为了前程而钻营,又有什么错?这个世界上,要想出人头地,又岂能以简单的对错而论?自己志向高远,老师既不肯帮忙,那便不要怪自己另攀高枝了。
如今自己在朝中地位稳固,虽只是个吏房主事,但其实在朝中说话已经颇有分量。假以时日,自己必是能再进一步的,拜相只是时间问题。反观老师呢,却居于深山之中当了个山长而已。若当初自己不做那样的选择,自己难道也和他共进退,跑来这里当个书院教席?那可简直太可笑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的那次背叛师门反倒是自己这一辈子最为明智的抉择。
但这些都是内心的想法,那件事毕竟不光彩。背叛师门,偷出老师私底下写的那些诗文作为陷害老师的证据,这种行为还是很卑鄙的。老师没有曝光自己的这些行为,自己也还是很感激的。所以,实际上吴春来一直在做一些弥补和努力,希望能弥合同方敦孺之间的关系。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希望这种示好能安抚方敦孺,让他不至于将当初自己背叛他的细节公诸于世。这也算是他抓住了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把柄吧。
当然,方敦孺就算是说出当年的那些事,自己也是不在乎的,真要是事情出来了,自己完全可以矢口否认,或者说自己那是一种大义灭亲的行为,不肯和方敦孺同流合污,所以才检举揭发他。不过真要是闹成那样,不免舆论如沸两败俱伤,朝中一些爱管闲事的家伙也一定会闹腾起来,自己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故而还是安抚的好,最好大家相安无事,谁也不提往事。
只是现在自己到杭州来,则必须要面对方敦孺,却有些让人难堪。
“老师,弟子吴春来见过老师,一别经年,老师身子可还康健,师母身子可还安康?”在王爷父子还在对杭州府那座丑陋的水上舞台指指点点的时候,吴春来独自一人来到了评判席前,朝着昔年的恩师行礼道。
方敦孺抱着胳膊面如寒霜的看着别处,似乎眼前站着的不是个人,而是透明的空气。
“老师,学生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学生当年的行为确实有错,可学生这么多年来都在请求您的原谅。每年我都命人送礼品来孝敬老师师母,这也是学生的诚意啊。您何必久久不能释怀呢?”吴春来低声道。
方敦孺的目光从远处湖面上落在吴春来脸上,冷声喝道:“吴春来,你我师徒名分早已断绝,十八年便已经你是你我是我了,不要一口一个老师,老夫受不起。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也从未对你有什么难以释怀之处,我不怪你当年的举动,我只怪我自己眼光不佳,不识你的本性而已。你送来的那些礼品我可一概没收,全部都丢到了书院后崖之下,我可受不起你送的礼品,也谈不上对你原谅不原谅。你不用来见我,在我心里,你早已不存在,明白么?”
吴春来脸上变色,心中羞怒交加,方敦孺没有骂自己,但这几句话比骂自己还要让人难以接受。轻蔑和冷漠比打骂伤人百倍,在方敦孺的话语里,充满的是轻蔑和冷漠,这让心胸本就狭隘的吴春来备敢羞辱。
“老师!”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老师。吴大人,请你莫要来叨扰,老夫是来当花魁大赛评判的,你莫要耽搁老夫的正事。请你站在一旁,莫要挡了老夫的视线。”方敦孺摆着手,像是赶走一只嗡嗡乱飞的绿头苍蝇。
吴春来站直了身子,脸色变冷,轻声道:“老师,不论如何,你于我有教养之恩,我对您还是尊敬的。我也不想和老师之间闹成这样,归根结底还是当初老师不肯为学生谋前途。学生那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你就算怪我,我也没办法。老师,现在学生好歹也算混出了个人样,在吕相面前说话也有些份量。我知道老师其实很想为朝廷做一番事情,老师根本就不是那种归隐山林之人。若老师有什么想法,大可来找我,学生必会竭尽全力替老师说情,请吕相为老师安排个职位,也算是报答……”
吴春来话还没说完,却见方敦孺朝着侧首方向招手,同时大声叫道:“林觉,是你么?快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