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李大舅母得知后不以为忤,背后偷着乐,金龟婿这下跑不倒,更得要抓紧了。在她的默许下,苏元成登李家大门有如自家门。
李大舅拉阻不住妻女,只能眼睁睁由着他们行有伤风化之事。
年前,苏元成被秦家人找回,强请回燕京,临行时信誓旦旦保证年后便上沧州登门提亲。知画生产当日,大明宫前经秦晖威胁,他心生了怯意,派人去沧州拿着金银了断风月官司。不料,李锦娘已有身孕,无奈之下只有挑明实情。
惊天响雷炸在头顶,李大舅母又哭又闹,终也认命,女儿叫人坏了身子,肚子里也怀着小的。满沧州城都知道李家攀上了贵公子,就是退一步让锦娘打掉孩子,再是没人愿意娶她。
李锦娘也傻了眼,茫然无措,听从母亲的安排上京进了苏府。待见过知画后,正座上美艳不可方物的丽人,半新的衣衫,气度沉稳,也不急着接茶,浅笑语:“来了就好,先把规矩说清楚,以后才好相处。”
知画因产后气虚体弱,说话中气不足,命身边的大丫头详细讲解家中行事章法。
规矩!李锦娘闭目,她早都知晓。秦家的规矩章法被秦家女儿出嫁后带到各处,苏府后宅中的莺莺燕燕全都被关在小院里,她也不例外。还有孩子,她的孩子一落地就要被抱走,一年只能见两回。
事已至此,李锦娘心中唯剩无尽的悔恨,悔自己糊涂,恨那个人哄了自个。若是为了表哥,她也心甘情愿被囚在牢笼中,换做旁人,唯有含泪咽下苦果。
李锦娘的事传回燕京城,李崇羞愧能当,后悔当时沒跟着父母和妹妹回去,有他在,母亲和妹妹不至于被人蒙混,又觉无颜再见秦家诸人,思来想去留书一封不辞而别。
知言派人去追,也没能请得李崇回来。
也罢,先让他出去清静几天,避避风头。
知言又修书一封如实向孟焕之道出事情原尾,小事也不能忽视。摩挲着手中漆封的厚书信,字句都透着她的情意。
焕之,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160|第 160 章
威武伯府被褫夺爵位,沈博、知静夫妻遣散下人,举家迁回原籍的同时,燕京城中上演另一场拉锯大战,天子与文官之间的太子废立之争愈演愈烈。
历朝最为难缠的不是公侯武将,而是满腹墨水的文人骚客。铮铮风骨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文臣们梗着脖子与天子据理力争,历数废太子的弊端,话外意指其余诸皇子有不良居心,及天子过于宠溺后妃,以至偏听则信,做出昏聩举动,此举与先帝晚前偏宠王贵妃和豫王没甚区别。
先帝末年的日子乃天子今生最为屈辱和惨痛的岁月,点滴过往不堪回首。正是因为自己的亲身经历,不想让历史重演,他才对太子不遗余力扶持栽培,造化弄人,太子心智不坚以至失德。即便如此,长盛帝也不后悔当初的举动,若能重来一回,他仍会对坐在太子之位的儿子付出全部心血。
朝中如火如荼争斗个不休,另一股暗流涌动。十数个勋贵家的子弟并武将后代暗中联络,密谋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宁远侯世子乔骏应邀也参加了一回,成为他一生最为后悔的举动之一。
效外演练场,打着习武的幌子,素习尚武的华族贵公子们刀剑比拼,角力对持,场边此起彼伏的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乔骏从年少时起便是燕京勋贵子弟的龙头大哥,自去年二妹意外身亡,他闭门不出茹素戒酒色为妹妹尽最后一份心。那是他最为疼爱的妹妹,瞧着她从生长到快出嫁的年纪,打小就被带着身边,疼她不比自己的两个儿子少。
继母待他们兄妹情真意切,异母所出的弟弟从开蒙时便弃武从文,乔骏感念继母的好,也全心全意相待弟弟妹妹。妹妹第一次会拉的小弓是他亲手所制,她骑的第一匹马也是他亲自精挑细选出来驯化。妹妹喜欢武艺,他命上好的武师教她;并亲自挑选忠实可靠的军士给她做亲卫。只要乔婉开口,没有乔骏应不下的事,除了婚事。
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与定远侯府退亲,遂了她的心意。
夜深人静时,乔骏暗自后悔。是他宠得二妹不知天高地厚,也是他了断二妹最后的希望。父亲和继母不曾责怪过他,乔骏不能原谅自己,过了近一年的苦行僧日子。
许久不曾踏上练武场,今天被定远侯世子强行拉来,乔骏能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阴谋和野心交替。长年习武练就的敏锐使得他异常警觉,环视场内一圈,粗略数了一下,场中十有八|九都在金吾卫当值,轮班在大内行走。
“怎么没见纪仁?”
乔骏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旋即明了,东宫四伴读中惟数舅家表弟燕纪仁乖觉,一有风吹草动闪得比兔子还要快,此间气氛不同寻常,肯定一早寻借口避开。
定远侯世子赵立钦打着哈哈,待场中比武结束,众人聚到一起吃酒,几杯洒下肚,就有人不安份,信口议论朝中局势。
“威武伯家倒了,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到咱们几家。”
“你愁什么,关中固远侯家还在前面顶着。”
“你是不愁,乔大哥也不愁,除了你们两家,剩下我们几个都是汲汲可危,自身难保。”
“乔大哥,若说这次出兵剿灭流寇该是由你来领兵,如今也坐着赋闲,还不是因为我们都是太子身边的近卫,被上头防范猜忌。”
“快莫如此说,我等还年青尚不能担起重任。”乔骏忙推却。
“年轻,呸!”
“当年武定侯上阵杀敌才多大,他战死时也才十五岁而已。”
现任英国公的嫡亲大哥,战死后被封侯,是他们这一代年青子弟心中的楷模,从小就心生仰慕,颇为尊崇。
“还不是圣上只喜欢那帮文人,大家擦亮眼睛瞧一下,天子身边的红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杜六郎鼻子长在头顶上,孟仲白之孙也变得阿谀奉承专投天子所好,还有秦家四郎狡猾得跟什么似的。”
“圣上凭什么不用我们这帮人,去年北境出兵只点了两年总督,这回剿灭流寇也是。”
“太子也快倒了,以后我们真是越混越惨。”
“乔大哥,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一声号令,大家全跟上。”
乔骏头皮发麻,深悔今日踏上事非之地,举杯拿筷招呼众人:“吃菜,吃菜。”
群情激愤,在场的有少人只为看乔骏动向,见他避而言及其他,心里不免冷了几分。
赵立钦见机端起杯子站起来,挨个走到众人,笑语:“大家未免危言耸听,我家大哥最为请义气,有了好处一定会想着众兄弟们。北境即将再次用兵,还愁没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
“正是,乔大哥到时候别忘了我们大家,有立功的机会要想着留给众兄弟们。”
乔骏敷衍道:“自是当然,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会想着大家。”
底下各怀心思的眼神相互对视,杯盏交觥,转而说起燕京的酒楼、花街和各大头牌,也是兴致盎然。
等乔骏脱身出来,清柔晚风拂面,他方觉头脑清醒,提醒几句让赵立钦避开事非。乔家亏欠了赵家,一起长大的玩伴,又是姻亲,累及赵立钦年过二十不能娶妻,乔骏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多谢大哥!”赵立钦笑意浮夸,见周遭无人压低声音:“大哥最近可见过太子?”
“不曾”,乔骏回答得很是痛快。
自去岁东宫被天子责罚闭门思过,一应伴读和门客都被拒之于门外,他对太子忠心不二是真,也要顾及宁远侯府上下数口人及百年侯府的切身利益。祖父和父亲语重心长,口传心授为臣之道,宁远侯府从来只忠于龙椅上的人,他身为世子不能给家中招祸。
“太子念着就想见大哥一面。”暗夜中赵立钦的眼睛闪着光芒。
乔骏惊讶:“你见过太子,殿下身体可好?”
赵立钦颔首,“殿下消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如以前,若圣上真下了废立诏书,恐怕他不到封地就要倒下。”
从小就跟在东宫身边,亦主亦仆、亦亲亦友,乔骏心中异常难受,黯然失神。
赵立钦再加砝码,“沈家表弟自顾不暇,纪仁惯会见风使舵早拣了高枝,就剩咱俩,大哥再躲着不去见,殿下心中的滋味恐外人难能体会。”
“好,你去安排,觑得没人的空当领我见太子一面。”乔骏犹豫半晌,终是握拳做出决定。
“还是大哥爽快。”赵立钦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可惜乔骏沉浸在对故主的怀缅之中未能觉察。
三日后,乔骏在赵立钦的陪同下乘夜入东宫,对方却过门而不入,只笑语:“我替大哥望风。”
乔骏不疑有他,在东宫与太子短暂叙旧,只逗留了一顿饭的功夫,便起身告辞,回去的路上犹谢过赵立钦的好意。
其实家中长辈警告过,让他离定远侯家远点,乔骏自持能辨人心,一如往昔与赵立钦称兄道弟,以后诸事的发展超出他的想象。
初夏晚间,冷热适宜,微凉的清风吹来,巍巍宫墙下,乔骏目瞪口呆看着突然冒出的各大勋贵的武将家子弟。他们中只有两三个与乔骏同轮值守,其余人并不是今日轮值,全副武装,披甲戴铠。乔骏心中油然而生不祥的预感。
这一夜成了长盛朝有史以来最为混乱的夜晚,禁宫火光滔天,厮杀喊打声不绝,血流成河。数十个血气方刚的勋贵子弟或死于当晚的混乱,或在事后被砍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幸存下来,也被永久流放,当中就包括乔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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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乱的当晚,知言正在灯下一遍又一遍细读孟焕之的来信。意儿已学会翻身,刚长出两颗的小牙,口水流得到处都是,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抢了知言的信纸就往嘴里塞。
知言紧赶慢赶还是叫儿子咬掉了一角,正好信角处‘汝夫修远’四个字只剩下‘汝夫’两字。
“坏意儿,等着你爹爹回来打屁股。”知言抚着信角可惜的说。
孟焕之那个榆木疙瘩送回来数封信,没一句情呀爱呀的词语,除了依着惯例问她和意儿是否安好、叮嘱注意身体之外,流水帐般讲述他在外的经历和趣事。只在信首写上吾妻兰芷亲启,信尾再加一句汝夫修远。
这下好,修远两字也被他儿子给咽到肚子里去了。
意儿露着两颗小牙向母亲示以讨好,眨巴着萌萌的大眼睛,伸出双手让母亲抱他,他已会发出简单的音节,无意识间会说“爸”“妈”等字眼。
知言笑了,儿子眨巴眼睛的毛病随了她,但凡讨好别人都用这招。
立冬备好了热水,抱了意儿去擦洗换衣服,准备睡觉。
知言再细读一遍书信,依依不舍收起来,归放到榻上暗格中的黄花梨雕花匣子里,与以前收到的信件放在一起。匣面上雕刻着一朵兰花,也是孟焕之最喜欢的花草。
“姑娘,等不了几日,姑爷也该回来了,你不用再对着匣子愣神。”
立冬手下麻利给小少爷换着衣服,逗着意儿的下巴,拿起手中的摇铃哄他听话。
知言过去接过儿子,取笑立冬:“是啊,长兴也该回来,离你出嫁的日子不远喽!”
“嗯,嫁衣我都绣好了,就等着人回来。”立冬说起成亲不羞不臊,素日拿着例子举证,都是姑娘脸皮厚,有其主必有其仆,她也用不着害臊。
主仆两人调笑间给意儿换过衣服,唤过奶娘进来喂过奶过,也便歇下。
夜半时分,知言被意儿的哼唧声惊醒,给儿子换过尿布,又搂过他喂过一回奶。万籁俱静时,五官格外敏觉,知言凝神听了听,轻声唤醒外间的立冬,命到外头院里再听一回。
立冬站在廊下,见到城中央半边天都是红的,惊得捂了嘴,跑了下人住的厦房里挨个叫醒大家。
前院刘管事也听到了动静,召集家丁聚到一处,静观其变。众人彻夜未眠,忐忑不安中,终于熬到天亮,孟府中迎来的第一个访客却是杜六郎,他问过知言母子俱平安后也便告辞离去。
昨天通宵未曾闭眼的人不只孟府上下,京中各家各户都听到听静,忌惮夜间宵禁无法出去打探消息。秦枫父子几个也是急不可耐,待宵禁时辰一过,分头到各个女儿家问平安。
知言再一次体会到亲人的温暖,世人总有人牵挂着你,不因你富贵,不因你美貌,更不因你能干有为,只因你与他们流着同样血。
京外百里之遥,出兵征讨流寇的大军回归,宁远侯得到第一个消息即是长子锒铛入狱,背负弑君之名关在诏狱。他眼前一黑,当即晕过去。
☆、161|第 161 章
花开两枝,单表孟焕之跟随宁远侯大军出征,一路受不明因素阻扰,险些误了军令时机。待到豫境,宁远侯派人拿着令箭到边军储粮库取粮,所取回的口粮仅有五成,究其原因,当地守备及官员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军中耳目聪灵的士兵出去打探消息,不消半日回来复命,首指皇亲国戚——天子宠嬖朱贵妃的娘家朱家。
眼看太子快要倒台,朱家的胆子越来越肥,与人勾结把手伸到军粮屯备。世上不缺胆大妄为的外戚,更不缺利欲熏心目光短浅的官员,加上投机倒把的商户,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豫晋两州大半库粮消无声息间没了踪影。
宁远侯在帐中气得大骂朱家的祖宗八代,上了折子给天子,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只几个州府小吏被免职或掉了脑袋。朱家扔出一个管事当替罪羊,其余人继续逍遥自在,丢失的军粮也追讨不回来。
数九寒冬,大军在城外顶风受冻,吃着硬干粮。城内酒楼中花天酒地,逃过一劫的朱家人约了商户和官吏胡天海地热闹,声声狂笑似在嘲笑城外的军士们。
宁远侯心下惦量,终是忍下这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前几个小喽啰不足为惧,怕得是天子耳边的枕头风厉害。与其生闲气,不如先安心办好差事才是正经。他派人请来当地卫所和州府武将,大家围坐在帐内共同商榷。
所谓的流寇不过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平民,没钱没粮,逢上饥年,大水冲走家园草屋,半亩薄田也被淹没,无奈之下被迫卖儿卖女,所得钱粮不够买几升麦子。
兔子急了也咬人,饥寒交迫的流民走投无路下结伴纷抢富户、米店。为躲避当地卫所和州府官兵围剿,不谋而合全蜂涌到深山老林中。人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流民总要有个带头的人总领大家,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占山为王。时不时下山骚扰州县富户大族,打劫来回商户,当然鱼龙混杂,也有人干出了杀人放火的勾当。
宁远侯年近半百,清瘦矍铄,在军中素有‘儒将’的美名,临来前该如何行事心中也大致有了章法。他听完几个指挥使和武将的话,微笑抚须道:“一帮乌合之众而已,一年多时间在座诸位久未将其拿下,实令人纳罕和不解。”
几个指挥使并武将垂首不应声,当初他们谁都想抢头功,不先急着剿匪,互相给对方使绊子,反倒叫匪兵趁机做大。说出去谁都没面子,暗地里大家心知肚明。
宁远侯见状也不多言,送走访客后,转而问张盛做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