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街上光头那么多呢,”小江笑着说,收好镜子推着送药的推车一转身看到了程博衍,打了个招呼,“程大夫早啊。”
  “早,”程博衍点点头,走到项西床边,“你不用担心,你得长成板寸了才出得了院。”
  “程大夫早,”项西叹了口气,“……我看着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那是因为你脸没消肿,跟秃了没关系,”程博衍从兜里摸出了一片卡通创可贴,撕开了贴在了项西泪痣上,“这样好受点儿么?”
  项西愣了愣,接着就瞪着天花板嘿嘿乐了半天,最后声音很轻地冲程博衍说了一句:“谢谢。”
  小江过来给项西扎上了吊瓶,程博衍又问了问他的感觉,项西就觉得全身别扭,别的也没什么太大感觉。
  “我就一直这么杵着,杵到头发都长成板寸?”他很郁闷地看着程博衍,“非得这么吊着么?还套个塑料壳?”
  “嗯,支具是为了固定,”程博衍看着他,“吊着能促进血液循环回流,消肿,也能让你没那么疼,闲着没事儿你就活动一下脚趾。”
  “哦……哎对了,”项西突然笑了笑,“我听护士说还打钢钉了?怎么打的啊?以后还取掉吗?”
  “哐哐哐砸着就钉进去了,”程博衍低头往查房记录上写着,“当然要取出来啊,取出来的时候唰一刀,改椎一撬就出来了。”
  隔壁床的病人正在喝粥,听了这话笑得差点儿呛着:“大夫你真逗,你们梁主任可严肃了。”
  “梁主任病人多,每天忙得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程博衍笑笑,“哪还有功夫瞎逗啊。”
  查完项西这床,程博衍准备去下个病房,走之前又问项西:“你朋友能来医院照顾你吗?”
  “朋友?”项西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没朋友。”
  “那我给你联系个陪护,不过估计得中午才能过来,”程博衍没多说别的,看了一眼放在项西床头柜上的粉色饭盒,不知道是哪个小护士借给他的,“早饭你……”
  “我来吧,”隔壁床说了一句,这人叫周进,二十多岁,伤了脚踝早上住进来的,这会儿正好喝完了粥,“我喂他。”
  程博衍出了病房,查完房之后经过项西的病房,往里瞅了一眼,项西正跟周进聊着,他回了办公室。
  被偷了四千,住院的押金,各种治疗费药费,还要请陪护……这些他习惯性地都记在了手机的记账软件里,加一块儿花费不少。
  程博衍皱了皱眉,有病了,还病得不轻,居然替一个偷了自己混混出了这么多钱。
  一会儿是不是得去精神科开点儿药嗑嗑。
  项西虽然不是个多活泼的人,但现在这么在医院跟上刑似的胳膊腿儿都不能动,对于他来说也还是件相当受罪的事儿。
  刚三天就感觉已经熬不下去了。
  挠痒痒都要折腾半天,刷牙洗脸……这种事儿基本就不用考虑了,吃饭上厕所都得在床上解决,偏偏程博衍给他找的陪护还是个大姐,每次要上厕所他不憋得不行了都不好意思开口。
  “程大夫,程哥哥,”项西等着程博衍来查房的时候特别严肃地给他提出抗议,“能给换个陪护吗,你给我找个女的……”
  “她儿子都比你大了,”程博衍看了看他的腿,“再说现在陪护不好请。”
  “……哦,”项西一听陪护不好请,立马就没了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开口说了一句,“你花了……很多钱吧?我能动了就拿给你。”
  “嗯,不算你从我钱包里拿的,”程博衍拿出手机翻开账本递到他眼前,“这账以后慢慢算。”
  “我操,”项西闭上了眼睛,“要不您还是把我扔出去吧,大街上,桥洞底下,自助银行……”
  说了半天也没听到程博衍的声音,就光听到周进在旁边一个劲儿乐着,项西睁开眼睛,发现程博衍已经没在病房里了。
  “这大夫是你朋友啊?”周进笑了一会儿问他。
  “……啊?”项西被这个简单的问题给问住了,居然一时半会儿答不出来,只好随便应了一声。
  朋友?他没有朋友。
  这话以前他自己常说,我没朋友。
  说的时候挺爽的,也没觉得有什么别扭,赵家窑那种地方,说朋友这个词太奢侈,也太天真,什么朋友不朋友,真朋友早晚散,假朋友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刀捅你肋下了,两肋插刀嘛。
  但现在却突然有些失落。
  从那天程博衍问他有没有朋友能来照顾他的时候开始,就失落了。
  没有朋友,这话再说出来的时候突然就很另类。
  周进这一问,更是让他莫名其妙地就沉了下去,周进后来又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
  程博衍的朋友,是他现在呆在医院里的身份,当然,程博衍这样的人不可能有他这样的朋友。
  只是因为他是个医生,自己又比较会装可怜,所以程博衍的同情心暂时战胜了对他的厌恶,他成了程博衍的……朋友。
  项西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还挺享受的,有程博衍这样一个朋友的话……虽然程博衍对他并没有好感,不相信他的话,老想着报警,还把他帅气的莫西干剃成了秃瓢。
  但程博衍是“另一种人生”里的人,救了他,跟他走得最近的一个。
  今天程博衍在门诊,不过项西等到晚上七点,也没见他过病房这边来,估计是直接回家了。
  反正现在有陪护,自己情况也挺稳定的,除了浑身不舒服,但伤势都还表现良好。
  “要不要上厕所?”陪护大姐姓孙,挺细心的。
  “现在还没感觉,”项西闭上眼体会了一下,“孙大姐你去吃饭吧,我这儿没什么事。”
  “好,我先去吃饭,”孙大姐点点头,“晚上给你擦擦身,护士说可以擦擦了……”
  “什……擦什么?”项西一阵惊恐。
  “擦擦身上,你现在没法洗澡,擦擦舒服些嘛。”孙大姐说完就出了病房吃饭去了。
  周进在一边笑得喘不上气儿来:“哎,你是不是特别痛苦啊?”
  “我靠……”项西其实挺想擦擦的,他打那天被按泥里打完到现在都没办法洗澡,能擦擦肯定舒服不少。
  “擦擦呗,怕什么,人家见多了,”周进还是笑,“你衣服不也是大姐给换的吗?”
  “换衣服就够尴尬的,再说这跟换衣服能一样吗?”项西从小到大都自己处理自己,洗澡换衣服,连受了伤都是自己清理伤口,没人伺候过他,走街上像他们这种不像好人的,更是连靠近的人都没有。
  项西思想斗争了半天,连求程博衍给他擦擦这种想法都冒头了,最后还是让大姐给擦了。
  偷了人钱,骗了人,该了人钱和至少半条命,还让人给擦澡,这请求他说不出口,他要真说了,程博衍没准儿能把他拎街上扔了。
  大姐做陪护很多年了,动作还挺利索,唰唰就把他跟什么桌子柜子似的擦了一遍,换好衣服之后,项西总算是松弛了下来,躺床闭上眼睛长长舒出一口气。
  “程大夫,你这手这样行吗?”一个小护士皱着眉看着程博衍。
  “没什么事儿,”程博衍看了看自己用纱布和绷带简单包扎的右手,“我先回去了,我朋友还跟车里等着呢。”
  “明天他们要还过来怎么办啊,梁主任都差点儿被打了。”小护士很担心地说。
  “我明天在住院部。”程博衍笑笑。
  出了医院,正要拿手机出来打个电话,路边停着的一辆车闪了两下灯,程博衍走过去,习惯性地伸右手要拉开门,伸出来之后看到纱布才又换了左手。
  “哎哟博衍,”林赫一扭头看到了他的手,“手怎么了?”
  “破皮儿而已。”程博衍坐进车里,系好了安全带。
  “患者弄的?”林赫问。
  “家属,”程博衍看了他一眼,“赶紧的,上哪儿吃,吃完我要回去睡觉,困死了。”
  “一年没见,就对我这态度。”林赫笑着发动了车子。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程博衍举起胳膊喊了两声,“够么?”
  “神经病!”林赫笑了半天,“你说我大老远跑来见你一面干嘛啊。”
  “又不是为了见我才来的,”程博衍笑笑,“是打算回来过日子了?”
  “嗯,”林赫点点头,“到这岁数就想安定点儿了,有个人陪着,安安生生多好。”
  “玩够了啊?”程博衍说。
  “有没有点儿触动啊?”林赫瞅了瞅他,“别老想着工作啊赚钱啊……”
  “赚什么钱,认真开你的车。”程博衍啧了一声,想说我刚丢完钱呢。
  “赶紧找一个吧,别单着了,受伤了回家都没人安慰你。”林赫说。
  “没空。”程博衍靠到车窗上,往窗外看着,手上的伤不算严重,没伤着骨头,就是让椅子腿划了道口子,不过还真挺疼的。
  就是没空。
  上个班忙得停不下来,还莫名其妙给自己找了个病人来照顾,哪有功夫想别的……
  第11章
  程博衍拿着项西刚拍的片子看着,按两周的时间来看,恢复情况还不错,毕竟年轻,只要长好了,不会留下后遗症。
  项西的伤不轻,但也许是他自我保护的姿势挑对了,脑袋和重要脏器没有受到什么严重伤害。
  脸估计也重点保护了,只有擦伤和淤青,没几天就消了。
  不过胳膊腿儿和背上伤很多,不算骨头,光各种被砸开的口子就不少,大大小小的缝了不少针。
  身上应该挺疼的,但项西只在醒过来的头两天跟他喊过说身上疼,之后就再也没说过。
  隔壁床的周进出院之前,他还能没事儿就跟人挺愉快地聊上好半天。
  挺能忍的。
  项西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对怎么受的伤,在哪儿受的伤,他却始终守口如瓶,连说漏嘴都没有。
  程博衍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什么事能让他嘴闭这么紧,也不知道到底他是怎么拖着一身这么严重的伤跑到医院停车场来的。
  这小混混身上有种让他感慨的特质,说不上是什么,就像看到必死的猎物困在陷阱里还不放弃拼命挣扎的感觉。
  另外……真挺能忍的。
  “我腿能放下来了吗?”项西躺在床上看着他,“我脖子上这玩意儿都去掉了呢。”
  “支具还要再过几天才拿掉,”程博衍放下手里的查房记录,“腿消肿了可以不用吊着,我先看看。”
  “再这么举着腿下去,我觉得我要腰肌劳损了,你看我头发是不是挺长了?”项西叹了口气。
  “离莫西干早着呢……”程博衍瞅了瞅他脑袋。
  “叫护士来看吧,你手好了吗?”项西看着他的右手。
  “早好了,”程博衍低头检查着他被吊着的腿,“还不错,基本消肿了,一会儿让护士给你放下来,不过还是要注意别乱动。”
  “嗯,我已经不会动了,”项西笑笑,想了想又说,“你那手……怎么伤的?我之前都……没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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